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个孩子的及时到来,才帮她将刘焉宛暂时阻隔在谢家门外的。
很多年之后,她却因此感到悲哀。毣洣阁
初初诊断出有孕的时候,她问过谢言关于媒婆所说过的那些话。
谢言只是笑了笑,好像这件事情全然不可理喻一般的调侃。
“我为何要娶一个寡妇做正妻?只因为我与刘焉宛有过一段旧情?这世上,谁没个青梅竹马或是初恋之人?还是说……在那些碎嘴婆子们眼里,我谢言会是个靠女人、吃软饭的男人吗?”
这话像一剂定心丸,打消了沉熹微挂在心间的疑虑。
只可惜,孕后期闲言碎语还是传了进来。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谢言几番出入刘焉宛大宅,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谢言解释,那是他带着店里的小裁缝一同上门,给刘焉宛的护院们量体裁衣的活儿,并非传言中的私下幽会。
沉熹微质问他为何非要亲自上门,为何不让店里的小裁缝独立去做这单生意。
谢言起初还耐心的哄她,几次无休止的追问和纠缠之后,谢言逐渐不耐烦。
孩子快出生的那几日,沉熹微控制不住情绪,冲着谢言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也说了几句让他滚去刘焉宛家里的气话。
谢言并未跟她争吵,依旧搂着她轻声的哄,但他眼中只剩情谊耗尽的萧然。
孩子出生后,沉熹微变得疑神疑鬼。
一旦谢言消失在视线里,她就本能开始胡思乱想。
紧接着,急促又歇斯底里的呼唤着谢言,无论谢言是在上茅房还是在逗孩子,只要她喊他,他必须立刻放下手中正在进行的事情,出现在她面前。
否则,沉熹微会毫无顾忌的哭闹一场。
两个人都为此精疲力竭。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刘焉宛大张旗鼓的在光陆城近郊的寺庙里,办了一场祭悼仪式,意为悼念亡夫仙去两年。
在这场祭悼仪式后,城内乡绅之子开始黏黏糊糊的追求着刘焉宛。
而刘焉宛却若即若离,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这件事情自然是城里家喻户晓的重头戏,许多人都在讨论刘焉宛和那位公子的美事。
沉熹微得知此事后,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若那刘焉宛当真和那位公子喜结连理,便意味着与谢言再无可能。
可谢言却整天心事重重,常常坐在院中失神的望着地上的野草发呆。
这样的眼神再次刺痛沉熹微脆弱的神经,但这一回她学聪明了,不再缠着他问东问西直至发生争吵。
她只在暗中观察,暗自祈祷,希望刘焉宛快些嫁人,断了谢言心里不灭的念想。
很可惜,谢言在辗转反侧多日之后,跟沉熹微提出想娶平妻的心思。
谢言跪在沉熹微跟前,眼中尽是凛然:“我自知理亏,但是我和焉宛已经错过了一次,实在不想错过一生,请你可怜我,成全我!”
沉熹微眸色空洞,只无力的问他:“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招惹我,让我误以为你心里有我,让我错负情衷?刘焉宛虽死了丈夫,可她尚且年轻,又无子嗣,大半家财在她手里,自然能够再觅良人。我若想再嫁一个真心爱我的郎君,却是难了。谢言,你这么做,就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往绝路上逼,又有谁来可怜我成全我?”
谢言握住她的手,对天起誓:“我发誓日后绝不薄待你和孩子,若违此誓,我必遭天谴!”
沉熹微撇开他的手,望着床头挂着的寓意美满的龙凤挂坠,只觉讽刺。
“我阻止不了你,只能接受这安排,不是吗?你说你不会薄待我和孩子,可此时此刻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在薄待了。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谢言哑然。
他还以为沉熹微还会跟之前一样同他争执,可沉熹微没有。
半年之后,刘焉宛以平妻身份嫁入谢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和一座漂亮的新宅。
大婚当日,沉熹微称病卧床,谁也不见。
而她却在夜半三更,独自抱着一只大竹篓,在树下土堆中,将其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竹篓里有那些已经压得很平整的树叶书签,有谢言送给她的小牛皮卷尺,有她许久前写下却从未给谢言看过的信,有一切和谢言有关的东西。
那曾是三年暗恋岁月留下的珍贵纪念,却在此刻熊熊烈火中变作风中垃圾般的灰烬。
……
刘焉宛嫁进来之后,倒没有为难挑衅过沉熹微,反而不断向她示好,想要疏通调整好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沉熹微为了孩子,一直隐忍,被动接受刘焉宛的好意。
日子久了,沉熹微也算与刘焉宛熟悉了些。
在交往不多的细节之中,她忽然理解为何当初谢言会选择自己的原因了。
因为她和刘焉宛实在是太像了。
不只是外貌上的神似,其他很多地方也很像。
她们都很喜欢果子酒,很喜欢黛紫色的衣裳,很喜欢听昆曲但是又都唱不好。
更巧的是,她们都善于酿果子酒,虽然沉熹微的手艺要高明得多。
有一次亭下闲聊,聊到果子酒。
沉熹微说自己最喜欢的是苹果酒,刘焉宛却独爱荔枝酒。
她忽而想起几年前谢言买果子酒向来只买荔枝酒的事情,以前觉得怪,现下一想倒是通了。
看来,这价格高于其他果酒的荔枝酒是为了刘焉宛而买。
像是想到了什么,沉熹微问刘焉宛:“刘姐姐是不是会做羊肉汤?”
刘焉宛一怔,旋即笑道:“妹妹是听到下人们说起我的过往才得知的吧?我是出生在蒙古大草原的汉人,五六岁和父母回了中原,但生活习惯没有别过来,一直喜欢煮羊汤吃羊肉。只是中原南方地区羊肉稀缺,后来又嫁给两广巡抚,羊肉也就吃得少了。”
见她不说话,刘焉宛问她:“是不是妹妹馋羊肉汤了?改明儿有早市的时候,我差人去买两扇羊肉,亲自煮来给你尝尝,如何?”
沉熹微不动声色的笑着谢过:“不用了,羊肉腥膻,我不爱吃。时候不早了,我先回铺子里看看,就不跟刘姐姐多说了。”
两人寒暄着作别。
短短两个院子的距离,沉熹微的脚步却再难轻巧。
她很像她,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们却完全不一样。
这不一样,都源自于谢言藏在细节里的区别对待。
表面上来看,谢言确实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对两位夫人都是温言软语呵护非常。
可只有沉熹微知道,每当谢言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望向刘焉宛。
他的眼神总会不自觉的追随在刘焉宛的身上,尽管她们如此相似。
这是谁都无法控制的本能,是出自真心的下意识反应。
……
将孩子哄睡已到后半夜。
沉熹微头晕目眩发起了高烧。
谢言来看了她一次,便将她交给侍女,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
沉熹微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哑然失笑。
上回刘焉宛淋了小雨偶有几声咳嗽,谢言都照顾了她两天,她如今烧成这样,谢言却没有留下。
她在心里问自己,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是刘焉宛的影子还是谢言眼中最适合的替身?
亦或者,就是个不得不给白月光让路的笑话。
病好之后,沉熹微带着孩子从那漂亮的大宅院里,搬回之前和谢言住了两年的小院,像个外室一样生活。
她这一举动难免遭人闲话,说谢言苛待糟糠的言论此起彼伏。
可他们都没做解释,任流言从鼎沸到消散。
再后来,刘焉宛也怀孕生子,谢言来小院子的频率渐渐减少。
光陆城的人也都默认刘焉宛才是谢言的正妻,而沉熹微则是众人眼中挂名的活寡妇。
身份调转,受委屈的人依然在继续承受磨难。
五年后的某一天,沉熹微踩在虚晃的木梯上给孩子捞挂在树顶的鸡毛毽子,陈腐的木梯忽然断裂,沉熹微摔下来,后脑磕在青石板上,当场没命。
下葬的时候,谢言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惹得众人眼眶泛红,直夸他有情有义。
呵。
确实有情有义,但不是对死去的沉熹微罢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渡灵记更新,第184章 落梅影·沉熹微(终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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