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泠月碧蓝仙力的抚慰下，咳嗽声缓了下来，床榻上虚弱的人也渐渐平复。
蓝花衫子的婆婆握着那个名叫阿婉婆婆的手，眼角湿润，言语温柔。
“阿婉啊，就要熬到头了。别害怕，咱们「前赴后继」，终会团圆。”
阿婉笑着摇头：“好姐姐，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病痛折磨的过程和被亲友驱逐避弃的绝望。不过，就快解脱了，我很高兴。”
蓝花衫子的婆婆轻拍她的手：“我明白，你睡会儿吧。等晚饭烧好了，我再端上来喂你尝一些。”
阿婉却拉住她：“老姐妹，再陪我聊会吧。”
“……也好。”
泠月手中攒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海豚，海豚在日光中欢快遨游，游进阿婉的额角，消失不见。
能得神灵亲自庇护，或许是阿婉悲凉晚景中最大的幸运。
……
武阳端出许久未用过的大圆桌，将它用水冲净后，架在后院葡萄架下的空地处。
“吃饭了！”他冲着老人们温柔轻声唤着。
泠月回头看了一眼睡意朦胧的阿婉，纵身从窗口跃下，现出人形。
饭菜已经上桌，金环难得一见的围在桌边摆放碗筷。
青豆和胡萝卜丁炒出一大碗橙红碧绿；头尾泛紫的扁豆和坛子里的泡菜一同捞出，清脆酸爽；玉湖里的银鱼正是满腹鱼籽的时候，用盐腌过再炸至焦脆，一口下去，金黄的鱼籽在唇齿间噼里啪啦的爆炸，鲜美又有趣。
爽滑的鸡蛋羹拌着白米饭，还有裹着猪肉糜的酿青椒，冒着椒甜和肉香，催人食欲。
菜色简单却丰富，看来这「绣庐居」的菜园子被人生之末的老人们照顾的很好。
忍受病痛而兼顾生活，实属不易。
他们很了不起。
许是有外人在场，老人们都吃得很慢很拘谨，也很沉默。
泠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金环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静不语。
很快，这静默就被打破。
而打破静默的，竟然是一碟红彤彤、泛着油光的糖糍粑。
武阳拨开碗碟，将糖糍粑摆在桌子的最中间，依旧是咧着嘴笑得有些憨。
“今天多亏了金环兄弟出力，这糍粑打得又细又糯，一丁点米粒都吃不着，全是软糯粘牙的甜。爷爷奶奶悠着点，千万别把牙齿粘掉了。”
爷爷率先夹了一块，像是不怕烫似的瘪着嘴咬了一口。
赤色的糖稀拉丝，嫩白的糍粑也拉丝，看着就香甜好吃。
泠月吃了一口，忍不住问：“这糖不像是平时吃的饴糖或蔗糖，这是……”bïmïġë.nët
蓝花衫子的婆婆接了话：“这糖是枣花蜜糖，所以会带一点大枣的甜味。我们这个年纪，吃太多甜腻的东西总归不太好，所以小阳就用枣花蜜代替了素日烧菜用的蔗糖。”
“嗯，好吃！”
泠月笑眯眯地给金环也夹了一块：“尝尝，是清甜不是齁甜，你会喜欢的。”
金环吃后，亦是露出笑容。
几个婆婆望着金环，腼腆的笑起来。
“小伙子长得真俊。看到你，我们几个老婆子心情好，饭都多吃几碗！”
看来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年轻帅哥，早知道再叫几个俊俏的鸭子一起来助助兴好了。
金环脸颊有些微红，嘴里仍是大言不惭。
“算你们有眼光！我应该是你们一生之中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吧？”
婆婆们以为金环是故意这么说逗她们，皆捧场的哈哈大笑，连连称是。
话匣子一开，气氛就活络多了。
见他们不排斥与自己相处，老人们也非常舒坦快活。
就像是久锁牢笼中的山雀终于冲上云霄，也像迷途山林的羊羔重回牧人的怀抱。
老人家絮叨，七嘴八舌、眉飞色舞地说着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老话。
泠月边吃饭边耐心聆听，时不时接两句，发表自己的看法。
金环的自恋和臭屁在婆婆们眼中都是可爱和开朗，言谈间欢笑声不断。
他很受老人们喜爱，一会儿功夫，碗里的菜便被热情的婆婆们一人一筷子，叠得小山一样高。
相比之下，两个爷爷就沉稳腼腆得多，他们说得不多，却一直在笑，看起来也很高兴。
一顿饭下来，拨云见日，众人都是轻松愉悦的神情。
懂得自我救赎，方能抵御人世变故。
无论何人，无论何时，人们总要在乌云周围寻索着浪漫的微光活下去。
这样的道理，正在欢笑的老人们再清楚不过。
“好了，我要拿些糖糍粑去喂给馋嘴的阿婉吃了。”蓝花衫子的婆婆说。
武阳惊喜地问：“阿婉奶奶已经能够吃糍粑这种难消化的食物了吗？是否病情有好转？”
蓝花衫子的婆婆夹了蜜糖最丰厚的一块糍粑放到小碗里，说着：“她啊，早就吃不成任何东西了，用筷子蘸些蜜糖润润无味的舌头，解解馋罢了。”
武阳低下头。
蓝花衫子婆婆笑着说：“小阳别难过啊，要不，你去陪陪阿婉，她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武阳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点头接过碗进了屋。
残羹剩菜还没来得及收拾，金环已经挪坐到小木桌边，对老人们说：“来吧，就让本美男给各位「帅哥靓女」把脉治病吧。”
为了给他面子，老人们还真就热热闹闹排起了队，一个接一个，笑意盈盈地望着金环。
金环哪里懂治疗这些顽固传染疾病的法子呢？
他只能装模作样的轻轻扣住老人们的手腕，将巴蛇的仙力渡一部分给他们，缓解痛苦的进程罢了。
也不知道是金环仙力效果显著还是老人们的心理作祟，明明润物无声的术法，在此刻竟然成了点石成金的奇迹。
老人们互相感叹着，经由金环诊治过后，居然通体舒畅，就连隐隐作痛的旧疾亦是缓解不少。
金环笑着从怀中拿出几粒赭色的小药丸，一人分了两粒。
“这是蛇胆炼制的药丸，清热解毒，你们吃了吧。反正……有益无害。”
泠月看着脸色泛白的金环，暗暗传音给他。
“看不出来你还有颗菩萨心肠，竟然会耗损自己的胆汁去为凡人解毒消苦。我想，我对你真的有所改观。”
金环面不改色的回她：“这点蛇胆对于本美男来说完全是洒洒水，况且，这药丸治标不治本……不如，救人救到底吧？大不了就是挨几道天雷之罚罢了，我愿意受这天罚。”
泠月其实也一直在动彻底救人之心。
她不怕天雷加身，也有法子去哄好会因此生气发火的黑霜，但她依然矛盾而摇摆。
救得了一人，救得了百人吗？
救得了百人，救得了众生吗？
「绣庐居」的老人已是风中残烛的年岁，救他们还是去救更年轻的人呢？
正踟蹰着，武阳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小院中，他手里仍端着那只盛着糖糍粑的小碗，筷子却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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