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忽暗,西南风吹,蜡雪突至。
陆庭琰居高临下望着款款而来的楚嫣,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忧愁愈加深沉。原来心头的不祥预感是叫人如此忐忑,甚至于不想她此刻出现在这里。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那一副不容质疑的肃穆面容,那眉宇间曾挥散不去的哀伤——楚嫣,你身上的秘密终要解开了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一股强烈欲知而抵触的情感在陆庭琰的脑海里震荡,一时之间他忘了自己是谁、如今该做些什么。
而衙门外再度喧哗起来,并非楚嫣的出现,而是正在落轿子的二人——中郎将慕上忠和慕夫人。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过,眼睛却都在打量着他们。堂上审的案子不仅牵涉楚府也关系慕府,现下就差楚大人没有来了……
然而唯有楚嫣被带进公堂,其他人依然被挡在外面。此刻,慕杨氏看楚滟的眼神是嫌恶的,连楚吴氏想跟她说句话,都被一旁的丫头拦住不让靠近。
楚吴氏心里慌乱了,她转头往衙门外望去。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孙迁了,看这情形,这个县令真的不打算网开一面了。
衙外热闹,堂内也不清净,楚嫣的到来引来一阵骚动。每个人心思各异,就待揭开真相的面纱。
白衣丧服在公堂上十分醒目,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眉间哀愁已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法消散的愁苦。
陆庭琰动了两次唇,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反而是慕崇跨步过去,情绪激动地问道:“嫣儿去哪了,我们等了许久。”
应是过于挂念,他都没发现眼前的佳人情有异样。楚滟见状自然又是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的。
“楚嫣小姐无需击鼓,今日即便姗姗来迟,本官也会静候,还你一个清白。”陆庭琰平稳地说道,没让旁人看出丝毫糟乱。而他的眼始终在楚嫣身上打量,她手奉木托,盘上一封书信,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总觉得有股不详的气息。
这时候,她突然将托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这一跪,叫陆庭琰心中更加不安。平民告状都尚且不用下跪,她这是怎么了?
“楚嫣小姐这是怎么了?有福,去后堂,把喜儿鹊儿叫来。”陆庭琰嘱咐道。
“不用了,陆大人。”
那天籁般的声音,瞬时震碎了他的心。
陆庭琰缓缓回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堂中跪下的人。她不曾抬头,然而却十分有力地震慑了所有人,将大家的目光纷纷引了过去。
惊愕之余,他脑海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
楚灏则是震惊得差点从后堂奔出来,然而脚却不听使唤连站起来都很缓慢,而端着茶杯的手更是忍不住抖索。
哪怕是慕崇,都一时间呆滞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嫣儿,开口说话了?!
“你……”陆庭琰不知该以什么话语进行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民女楚嫣,欲为十一年前屈死的娘亲鸣冤,状告楚吴氏凤娘与时任礼部尚书之位的孙迁私通,被发现却反口栽赃陷害,致使我娘以死明志却被冠以畏罪自杀之名。望大人为民女做主,还我娘清白之名,显青天公道!”楚嫣说道。
她的心掷地有声,陆庭琰仿佛听见了那声破碎的抽泣。他看着她,顾不上生气,唯剩心痛。
平常不轻易开口的人呢,一旦发话,语出惊人。
他多想走下堂去,为她掸去单薄外衣上逗留的那几片雪花,再递上一个手炉,暖暖她那双因寒冷而颤抖发红的细手。
然而此刻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隔着短短的几步距离望着,假装他们并不熟络。
而楚灏原本就沉重的脚再也挪不开了。他推开轩窗,隔着那层薄纱细看女儿。多少年来,他盼着她恢复、盼着她开口再叫一声“爹爹”,而今,她居然开口了,却是在这种场合、这种不堪回首的情形之下。
“楚……”陆庭琰打算劝回她。
“楚嫣,诬告你的人是我,不准你这么含血喷人羞辱我娘!”楚滟比其他人快一步接受了面前这个哑巴多年的人。尽管这么说,她还是不太确定地回头看了看娘。
楚吴氏面如死灰,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众人议论的人。她只是死死地看着楚嫣,明显惊吓到了的样子。
此时楚嫣却连看都不看楚滟一眼,她将头慢慢抬了起来,与陆庭琰目光交错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却很快又对上那双与众人一样装满迷惑不解的眼:“大人,民女拾获吴姨娘与孙迁大人的一封书信,是否可呈上公堂?”
陆庭琰示意有福下去取,但并不立即打开。他依旧盯着佳人,片刻后终于接受她能说话这个现实,只是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先前都不说明、也从不讲话?
“楚嫣小姐,今日升堂,是为楚滟小姐诬告一事,若您想告状,可等此案了结之后……”陆庭琰字字斟酌,分明还不太适应与她直面交谈的状况。
“大人,两案有所关联,何不一并审理?”楚嫣的态度坚决。
“你先起身。”陆庭琰说道。
楚嫣明白他已默许,便听话地站了起来。
楚滟走近了,审视着囚犯般盯着她:“楚嫣,我真是不敢相信……连哑巴你都装得那么久那么像,你太可怕了!难怪慕崇被你迷得团团转,现在你还要污蔑我娘,你到底要夺走我多少东西?”
楚嫣依旧不看她。与她争论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楚嫣,收起你这副假装目空一切的嘴脸!平常装得什么都不在乎,知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样子很令人作呕啊?!”楚滟喊道。
楚嫣不为所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如何心思她怎会不知,然而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早在十几年前那个亲眼目睹娘亲自缢的夜里,就注定了此刻她绝不退让的决心。
心软,是助长恶人成事的一把利剑,她要不得。
在楚滟三言两语逼问间,陆庭琰已阅了楚嫣呈上的那封书信,他无声的叹息埋藏在眉宇间。
他终是忍不住,问道:“楚嫣小姐,本官有一事不明,既然能言善道,为何甘当喑人?”
“大人若是答应立案,民女自然告知。”楚嫣回道。
“莫非楚嫣小姐的缘由与此案有关?”陆庭琰继续追问,尽管她的生疏与谦和有礼让他十分难受。
楚嫣猛然注视着堂上那个人。他太过聪明,总能从别人的话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又或是他已经足够了解自己总是能一语中的道破心中所想。
那他可知,来此之前,她挣扎了许久才说服自己来面对他?
陆庭琰见她不回答,便知答案呼之已出。他轻咳一声,口是心非地说道:“此事,本官还需斟酌一番……”
“大人,并非民女有意欺瞒。”楚嫣迅速接上他的话,娓娓道来:“十几年前,娘亲遭害自缢之时,嫣儿只有五岁。纵是娘亲生前的贴身丫头都难逃姨娘的毒手,五岁的孩童有什么自保之力?往事历历在目,嫣儿曾遭姨娘授意的丫头灌药,不死已算命大。可就算这样,姨娘放过我吗?”
楚嫣说罢,转身看着公堂外的楚吴氏,似笑非笑又道:“哪怕嫣儿佯装柔弱,口不能言耳力不灵,姨娘可是没有丝毫留情啊——六岁之时,掉落碧湖;七岁之时,茶水病猫;八岁之时,天降飞箭……”她侧身,慕崇欲言又止,她眼里噙着泪望着他:“若非崇哥哥与两个丫头,嫣儿活不到今日的。每每受难,崇哥哥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总能立即出现。”
她收了泪,顿时又变回那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楚嫣。她说:“言多必失。有的人口是心非,有的人巧舌如簧,有的人颠倒是非,倘若没有足够凭证,嫣儿怎敢开口说话、怎敢站在这公堂上而毫无怯意?所以,大人能够明白了吗?”
她句句道苦楚,却不露哀怨。一声“崇哥哥”,更是叫慕崇激动得不知该靠近还是远离。这时候的声音比幼时是稳重不少,但依旧如夜莺般那么悦耳……
只是眼前这个双眸闪闪发亮、满脸正气般的的姑娘,再也不是他张开羽翼便能保护得了。
“本官听明了。”陆庭琰说道。此刻他心中何止是惊叹,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这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其实身上毫无缺陷,却要装着对许多事毫无反应,这需要多大的耐力。
是残忍的往事铸就了冷漠一切的她,他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让楚夫人进来!”陆庭琰淡淡开口道。
衙役闻言收起水火棍不再阻拦。楚吴氏早已没了先前的跋扈,垂着头缓缓走进堂内。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主要人物。
“楚嫣小姐的娘亲是慕小姐吧?慕将军与慕夫人不如也进来吧!既然牵涉多年旧事,楚大人,我想您也该出来了吧?”毣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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