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端着碗满脸疑惑的往外看,见那家主仆踩着台阶朝店里走来，不由扭头问向身后众人，“咱们这下午不是休息吗？怎地还有人来吃饭。”
沈衍侧头看向门外，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你同她说一声,我们打烊了,若是吃饭让她晚上再来。”
赖子还是第一次见沈衍对别人这么明显的表露出不欢迎的情绪,不由挑了挑眉,重新看向门外已经快走到门槛前的女人。
来者十五六岁的样子，外头落了雪,她包裹的比较严实,半张脸都隐在大氅的毛领里，饶是只从眉眼看,容貌也是不俗。
年龄跟主君差不多,又这么不被沈衍欢迎，赖子约摸着对方莫不是沈衍的情敌？
她往前走了两步,拦在门口，端着碗笑呵呵的将外头的主仆两人挡在门外,“对不起,我们打烊了。”
“我们不吃饭，我们找人。”那仆人见自家主子被拦了下来,不由眉头微皱。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态度不好，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赖子昂着头耷拉着眼皮说，“找人也不行,现在是休息时间，店里概不接客。”
那仆人见赖子这幅不通人情的样子，不由来了脾气，正要发作的时候却被身旁的主子给拦了下来。
“我找青盛。”町沙猜到这怕是沈衍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明来意。
屋里青盛吃饭的动作一顿，神色也是不解，“找我？”
她跟町沙可没有丝毫交情。哪怕上次乡试是坐町家马车回来的，一路上两人连半句话都没说过，如今这哪里来的情意能让町沙亲自上门找她？
屋里几人闻言都疑惑的扭头往外看了一眼，包括黎楚，就只一眼，他面前碗里就突然多了只虾，沈衍的声音传过来，“楚楚，好好吃饭。”
黎楚一怔，从这话里听出不一样的意味，不由扭头看她，眼里略微染了几分笑意，拿起筷子将那只虾吃了。
玉帘不高兴的噘嘴对着门外说道:“什么来找青盛的，我看她就是借着找青盛的名号来看主君的。”
“你看连玉帘都看出来了。”沈衍又给黎楚剥了只虾，对他说，“来者目的不善，你好好吃饭别管她。”
青盛放下碗筷，“既然是来找我的，那我出去跟她说吧。”
青盛走到门外，赖子才退了回来，见赖子移开身影，町沙不由往屋里看了一眼，结果还没看着什么呢，青盛就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一时间从未说过话的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吹着冷风，气氛别提多冷硬尴尬了。
“找我？”青盛看向町沙。
町沙抿了下唇，她身边的仆人看不下去了，用青盛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娘子，这就是楚香馆的待客之道吗，让客人站在外头吹风？”
町沙心里自然是想进去的，她来找青盛为的就是看黎楚两眼，若是不想见他，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到时候直接吩咐下人来一趟就行了。
可沈衍分明不想让自己进去，町沙心里失落，为了不失风度被人嗤笑，才轻声说道:“楚香馆打烊了，不让你我进去也是正常。”
青盛挑眉，看着眼前的主仆两人，静静地看她们想耍什么花招。
那仆人一副恍然的模样，怯弱的撇了青盛一眼，“原来解元的待客之道就是不让同窗进门啊，这未免有些太目中无人了吧。”
町沙垂眸抬手抵唇轻咳一声，佯装没听到身旁仆人的话似的。
“你没大没小不懂规矩，我自然目中无人不请你进门。”青盛勾唇，“我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来找我之前就没了解过吗？若是不了解我，那便不算是我的客人，也无需进门多言。”
青盛朝町沙拱手，“若是找我有事还请直说，若是无事，那便恕我不远送了。”
仆人万万没想到青盛是这种脾气，丝毫不给人留脸面，一时间整个人被她的话直接给怼懵了，傻楞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任你花里胡哨，我就直来直往。
玉帘在里头“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浑身通畅舒服，摇头感叹，“町家主仆好惨，对上了青盛。”
他从盘子里夹了只个头比较大的虾搁在青盛碗里，嘿笑着说，“青盛干得真是太漂亮了，我代表家主奖励她一只虾。”
黎楚看向门外又重新僵持住的三人，明白町沙这是见不到他铁了心的不肯走了。饶是被青盛怼成这样都厚着脸皮赖在门口，这要是被人瞧了去，又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
“让她进来吧。”黎楚这话是对沈衍说的，语气无奈，“总要有个了断。”
沈衍皱眉，黎楚将手搭在她腿上拍了拍，眼睛微微眯起，勾唇说道:“你且放心，我这次给她留些情面不骂她。”
“……”沈衍都巴不得黎楚打町沙一顿呢，哪里在乎他会不会不给町沙情面。见黎楚这么说，沈衍才松口，让玉帘去示意青盛将人放进来。
玉帘不高兴的鼓起脸颊走到门口，朝青盛嚷道，“你好好的饭不吃干嘛在外头磨蹭？”
青盛被玉帘说的一愣，却顺从的转身回去吃饭，没跟他顶回去。
玉帘看向门口两人，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像是才知道町沙来了一样。脸上扯出虚假的笑容朝町沙福了个礼，蜻蜓点水似的，腿还没弯下来笑容就没了，“町娘子来了呀，家主跟主君正在吃饭，娘子可要进来吃点？”
“来都来了，我给你添副碗筷尝尝我家家主的手艺吧。”玉帘转身让面前的町沙进来，特意给她拿了副带有楚香馆标记的碗筷，解释道，“你别觉得我拿错了，楚香馆里的筷子都是沈楚一双。哪怕是筷子，家主跟主君也是一对儿。”
町沙脸色有些难看，垂眸看着眼前的碗筷没动手。
大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沈衍见町沙也没兴趣尝尝她的手艺，便示意赖子跟玉帘将桌上的饭菜端下去，将桌子给他们腾出来。
等沈衍玉帘赖子离开后，町沙身后的仆人也退到了一旁，桌旁只坐了黎楚青盛町沙三人。www.bïmïġë.nët
黎楚轻抿手里茶盏漱口，等着町沙开口。
“我其实是来找青盛的。”町沙对上黎楚声音不由都低了几分，显得格外没底气，局促的不知道将手往哪儿放。
青盛已经心累到不想再问町沙找自己做什么了，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春闱快要开始了，县上就你我两人名次靠前，而且家又离的不远，所以我想说咱们去京城的时候可以做个伴，多少有个照应。”这就是町沙找的个借口。
她跟町父冷战了好几个月，从那次乡试放榜后到今天，町沙就没跟町父好好说过几句话。
町父给她办的庆祝宴町沙因为大病一场连出席都没出席，病好了后眼里就跟没有这个父亲一样，饶是一家人坐在饭桌上，也是各吃各的不说话。
町父终是忍不了，一拍桌子问她想做什么？町沙说，“我想见黎楚。”町父沉着脸冷笑，“你想都别想。”
两人又这么僵持起来。町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劝。劝町父别跟个孩子计较，町沙这马上都省试了，有什么事情都先顺着她，不如等省试后再说。
劝完町父又劝町沙，人家黎楚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天下男子那么多，没了一个黎楚你就活不了了？
町沙固执，听不进去劝。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她跟黎楚没了丝毫可能，可怎么都不死心放不下来。本该属于她的人，就这么没了，让她如何不惦记？
父女两人熬了这么几个月，眼见着就到年底了，町沙想了个借口出来，町父明知道她是来找黎楚，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问。
町沙看向青盛，“你什么时候动身出发？”
“年后吧。”町沙的提议的确不错，远在外地路上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如果这个人不惦记她姐夫的话会更好。青盛说，“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同人搭伙一起。”
町沙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青盛懒得再跟町沙盘旋，直接说道:“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屋了。”
青盛说这话表面上是对町沙说的，实际上却是看向黎楚，见黎楚点头，她才起身离开饭桌。
顿时桌旁只剩下两人了，町沙更显得拘谨起来。她想跟黎楚独处，可又怕他说些绝情的话来伤自己。
黎楚没怼她，相反态度平和的问她功课复习了多少。两人说话的时候，他还顺道叫玉帘过来，“去将妻主给我做的糕点拿过来给町娘子尝尝。”
町沙原本觉得气氛在闲聊中融洽了许多，心里有些高兴，可现在黎楚随意的一句话，又让她原本轻飘飘的心猛的坠了下去。
“我有孕后格外嘴刁，好在她手艺好。”黎楚露出浅笑，“你也尝尝，这东西做起来麻烦，她就没列在楚香馆的新菜里，外人怕是从未尝过。今日你来的巧，她上午才刚做好你下午便来了，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町伯父带些过去，我这馆子开业以来，他就没来过，你家医馆我有孕后倒是定期过去把脉。”
黎楚说，“你我两家原本就是世交，总不能因为做不成夫妻就断了这份感情。将来你成亲了，我肯定是要送份大礼过去的。”
在町沙印象里，黎楚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从来没絮絮叨叨的跟她说过这么长的话。以前两人相处时，他都是清冷的坐在那儿，神色拒人千里之外。哪里会像现在一样跟她说这些。
如今听黎楚询问自己功课，关心町父身体，町沙心里没有丝毫开心，反而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许多。这样的黎楚不是那个她认识的竹马了。
原本往下坠的心怎么都触不到底，空落落的悬在那儿。町沙神色不太好，手握着放在面前的茶盏，想从上面汲取一点温度，企图捂热自己冰凉的手指，至于面前放的糕点长什么样根本不记得了。
黎楚瞥着町沙的神色，又加了把火候贴心的叮嘱她尝尝糕点。说着他趁町沙抬头的时候将脖子上的围领解了下来，笑着说，“刚吃完饭竟还有些热。”
围领是早上沈衍拿来给黎楚遮脖子上淤痕的，如今一取下来，上面的痕迹顿时暴露在町沙眼前。
町沙惊诧的连唇色都白了，饶是她还没成亲，可十几岁的人了，她怎么可能还单纯的连男子脖颈上的淤痕是什么都不知道！
町沙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她看黎楚神色自然，便知道这事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一刻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往日里那个清冷自持的黎少爷形象，在町沙心里算是碎了个彻底。
町沙神色慌乱的起身告退，脚步虚浮踉跄，被仆人扶着才勉强迈过台阶。黎楚捏着声音在背后柔声叮嘱，“你还没把糕点带上呢。”
他不开口说话还好，他这一开口町沙走的更急了，脚差点踩空凳子摔在马车前。她不能留在这儿，她的阿楚不是这样的。
等町沙落荒而逃后，黎楚敛起脸上的笑，看向町家马车的神色清冷寡淡，伸手将围领拿来慢条斯理的重新系上。
沈衍从后厨过来，见町沙走的这么快，不由诧异的看向黎楚，“你怎么劝她的？”
“我没劝，我只不过是告诉她，我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了。”黎楚神色清冷微微勾唇浅笑的时候，身上像有光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沈衍着迷的看着他，像是看痴了。
黎楚眼里带笑，“傻子。”说罢牵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昨晚睡得太少，如今他倒是有些困了，趁着今日大雪店里生意冷清，赶紧揽着她好好睡个午觉。
旁的酒楼饭馆都厌恶雨雪天气，生怕店里生意冷清没客人上门，唯独黎楚例外，生意再好也抵不过他跟阿衍二人在大雪天里的一个饭后午睡。
与你同眠，千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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