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慕容延钊和韩令坤联袂觐见,赵匡胤指着案上的一摞奏表道:“这些是朝中大臣弹劾你们的奏表,你们看看罢。”他们二人闻言大惊,好端端的竟然受到了群臣弹劾,这可真是坐在家里脑袋被砖砸了,祸从天降。韩令坤拿起最上面那份奏表,与慕容延钊仔细端详。这份奏表出自赵普之手,说道最近京师里又传出了‘点检做天子’的谣言,慕容延钊正是殿前都点检,韩令坤是正副都点检。弹劾二人居心叵测,请求削夺官职爵位,交法司谳问定罪。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相视骇然,顿时不知所措。韩令坤皱眉道:“陛下,咱们冤枉啊。我与你从小玩到大,过命的交情,我是甚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叛逆的事情?”赵匡胤道:“咱们情同手足,我自是信的过你们,不然也不会把殿前军交给你们了,可是人言可畏啊。我虽有心维护你们,怎奈这许多大臣弹劾,不能置若罔闻。”慕容延钊道:“请陛下给咱们指条明路。”赵匡胤故作沉吟,忖思片刻之后,道:“百官口口声声说道外面又传起了‘点检做天子’的谣言,又没有点名道姓,说你们要谋逆。只要你们辞去殿前军官职,这些谣言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对望一眼,都感激涕零,连声说好,愿意交出兵权。不久之后韩令坤出任成德军节度使,赐号:推诚奉义翊戴同德功臣。慕容延钊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
赵匡胤略施小计就解除了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兵权,废除了殿前都点检和副都点检这两个官职,最高统兵官依旧为都指挥使。可是身为天子,总不能亲自统领殿前军,思前想后,多方权衡,终于擢升张琼为殿前都指挥使。张琼虽然勇猛有余,但是智谋不足,而且资历和威望皆远逊慕容延钊和韩令坤。他出任都指挥使,翻不起甚么大的风波,易于掌控。而且曾经救过自己,忠心不二,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解除了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的兵权之后,赵匡胤又紧锣密鼓,准备解除石守信等大将的兵权。
这日傍晚,赵匡胤吩咐后苑设宴,石守信等亲信大将一个不少,皆来赴宴。君臣推杯换盏,酒兴正浓之时,赵匡胤忽然愁眉锁眼,唉声叹气。石守信瞧在眼里,问道:“君臣饮宴,陛下何以不乐?难道遇上烦心事了?”赵匡胤喟叹一声,道:“要不是你们,我做不了皇帝,因此始终念及你们的功劳。在你们的眼里,天子高高在上,呼风唤雨,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可是你们不知道做天子是有多难,远不如当初做节度使的时候快活。烦恼之事多如繁星,数都数不过来,如今我是整晚整晚都无法安睡,怎一个‘难’字能够概括。”众将面面相觑,均想天子还有烦心事,这从何说起?
石守信问道:“陛下有甚么难事,可否告诉臣等。就算千难万险,臣等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匡胤叹息一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想高居九重,睥睨众生?我的皇位只怕有许多垂涎三尺。”众人知道话中有话,纷纷离席叩头。石守信道:“陛下何出此言,天命已归,谁人还敢萌生异心?”赵匡胤道:“即位之前,我与尔等不是结义兄弟就是知心好友,你们虽然不会有异心,但是麾下的将官们如果要谋取富贵,哪天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你们即使不想做皇帝,到那时恐怕也身不由己了。”众人惊恐万状,知道受到了猜疑。说不定后苑里早已埋伏了刀斧手,一声令下,便即冲杀出来,无不心中恐惧害怕。石守信顿首道:“求陛下给咱们指一条生路。”惊惧之下,声音竟然发抖。
这些统兵大将都身经百战,在战场上披坚执锐,横冲直撞。但是此刻却心慌意乱、惶惑不安,毫无英雄气概。赵匡胤心中冷笑,缓缓道:“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人生短促,直如白驹过隙一般,眨眼而过。想得到富贵之人,不过是想多聚些钱财,使子孙后代免受饥寒之苦。为荣华富贵之计,你们不如放弃兵权,到地方上去,多置良田美宅,多买歌姬美人,饮宴相欢,以终天年。朕与你们结为姻亲,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岂不传为君臣辑睦之美谈!”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清楚了,只有解除兵权,君臣才能相安无事,众人才能安享荣华富贵。在此之前,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已经被解除了兵权。赵匡胤牢牢掌控了禁军,众人别无他法,只得俯首听命。
次日石守信等人纷纷上表称病,请求罢免兵权。赵匡胤也信守诺言,任石守信为天平军节度使,任高怀德为归德军节度使,任王审琦为忠正军节度使,任张令铎为镇宁军节度使。除了石守信还保留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虚衔之外,诸将的禁军官职皆被罢免。其实石守信也只是徒有虚名,并无实权。解除了他们的兵权之后,又起用王全斌、马全义诸人执掌侍卫亲军。王全斌诸人名不见经传,根基浅薄,受到重用,自然死心塌地。倘若萌生异心,铲除他们,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
石守信等大将赴镇所上任之后,赵匡胤一刻也没有停歇,不久又罢免了石守信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职,把马军与步军分开,使其各自为政。从前禁军只是殿前军和侍卫亲军,合称两司。但是分拆侍卫亲军之后,两司变成了三衙,最高统兵官统称三帅,即殿前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三帅之下又设四卫,即殿前都指挥使司下辖的铁骑军、控鹤军,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下辖的龙捷军,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下辖的虎捷军。四卫之下再各设四厢都指挥使,再一层剥离四卫兵权。大将们只有握兵之权,职责操练职守、迁补赏罚。调兵之权,连边都摸不到,因为调兵之权在枢密院。其实枢密院只听命于天子,只是天子的喉舌而已。若遇战事,天子指定某名大将统兵,枢密院下达任命。军中三权分立,谁也无法直接掌控一兵一卒,按说赵匡胤也该放心了。但是不久之后,他又找到了新的隐患,那就是大将们麾下的亲兵。于是颁下严令,无论何人都不许再拥有心腹亲兵,违令者格杀勿论。鉴于五代十国期间骄兵逐主帅、悍将废帝王的教训,命令军中严守‘阶级之法’。所谓‘阶级之法’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上级军官不但压死下级,而且还拥有了生杀大权。使得士卒知将校、将校知统帅、统帅知朝廷,彻底断绝了以下犯上、娇纵作乱的不法之心。为了锻炼士卒们的体格,防止懒惰,每到发放粮饷的时候,命令城东的兵去城西取粮,城西的兵去城东取粮。凡此种种,就是为了达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境界。为了推行这些军令,赵匡胤不惜大开杀戒,成批成批的斩杀不服军令的士卒。只因五代时的军汉强悍跋扈,不杀不足以立威,甚至不多杀都不足以立威。
瑞雪纷飞,路面上房脊上的积雪已达二三寸。但是鹅毛般的大雪犹是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整座开封城银装素裹,与天空连成一片。天色昏暗,风疾雪骤,路断人稀,街衢道路之间少见行人。即便偶尔有一二个人,也是行色匆匆。
赵普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府邸,赵夫人一边拿起鸡毛掸子给他扫去官服上的雪花,一边道:“快脱下官服,先烤烤火,暖和暖和。”赵普摇头道:“晚一些再换衣服。”赵夫人道:“官服都快湿了,不怕着凉吗?已经下了朝,在家里还穿官服,也没有看见。”赵普微微一笑,道:“陛下即位以来,时常微服私访,到大臣们的家里去,来咱们家也许多次了。要是今天陛下又来咱们,穿着便服,岂不失礼之极?”赵夫人道:“下这么大的雪,只怕陛下不会来了。”赵普道:“这却难说,说不定陛下就在来咱家的路上。”赵夫人见他这般说法,道:“不换官服就不换,去里屋烤火罢。”赵普颔首道:“这却使得。”毣洣阁
五个人踏雪而行,为首一人头带斗笠,身穿蓑衣,正是赵匡胤。后面的四名侍卫身材比他还要魁梧,身藏利刃,一路护驾。来到赵普府邸外,一名侍卫当即上前叫门。赵匡胤即位至今,来过赵家无数次了,看门人连侍卫都认熟了,一见那侍卫,就知道赵匡胤又来微服私访了,当即行礼,接着打开大门,恭请赵匡胤入内。赵匡胤问道:“枢相回来了吗?”看门人欠身道:“回陛下,枢相回来有一会了,我这便去请他出来。”赵匡胤点了点头,看门人一溜烟似的奔向中院。
赵普得知赵匡胤微服私访,并不惊讶。赵夫人却是目瞪口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陛下要来咱家的?”赵普道:“先别问这些,快去迎驾。”夫妇二人急忙来到前院,行礼道:“见过陛下。”赵匡胤道:“咱们不是外人,不要这么见外。”赵夫人笑道:“则平回来的时候,我还要他脱下官服,他说不必,说道陛下今日一定会来,可真真给他说中了。”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还是则平知道我。”赵夫人道:“请陛下脱下蓑衣。”赵匡胤摘下斗笠脱下蓑衣,交给赵夫人,道:“嫂嫂,点上炉子,烤肉烫酒,咱们要边说边聊。”赵夫人连声说是,急忙烧好烤炉,架好烤架。赵普把一块块羊肉放到烤架上炙烤,羊肉在火焰炙烤之下渐渐变了颜色,慢慢渗出油脂,顿时肉香四溢。他又不紧不慢撒了些细盐和香料,犹是异香扑鼻,叫人垂涎欲滴。赵普道:“肉烤好了,请陛下尝尝。”赵匡胤持箸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肉块肥而不腻,越嚼越香,不禁赞道:“好手艺,好手艺!”正在这时,赵夫人端来烫好的酒,笑容可掬道:“陛下,酒烫好了,趁热喝。”赵匡胤道:“嫂嫂一起来吃肉喝酒。”赵夫人道:“你们边吃边喝,我下去烫酒。”赵匡胤笑道:“有劳嫂嫂了。”赵夫人道:“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客人,别人请都请不到,临幸咱家,是咱家的福分。我在烫酒,慢慢喝。”言罢退了下去。
赵匡胤道:“我约了光义,待会就该来了。”赵普道:“那就等等他。”赵匡胤摇头道:“那就不必了,咱们边吃边等。”赵匡胤每次微服私访,都是为了与赵普商议军国大事。施行更戌法、解除禁军宿将兵权、改革官制、制定守边防辽举措等等,都是赵普建言献策。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今天也绝不是为了吃肉喝酒而来,当下开门见山道:“大雪纷飞,陛下不畏严寒而来,为了何事?”赵匡胤放下酒杯,道:“中原乃四战之地,周围皆是敌国,我睡不踏实啊!”顿了一顿,又道:“不下北汉,难顾燕云。我欲讨伐北汉,则平以为如何?”赵普沉吟片刻,道:“北汉乃是弹丸之地,陛下若下定决心,一举收复,自是易如反掌。其地域虽然狭隘,但是夹在辽国与大宋之间,却是至关重要。如果收复北汉,宋辽就接壤了。留着北汉,用以缓冲,岂不更好?王朴著《平边策》,制定先南后北、先易后难之方略,不是没有道理。”赵匡胤哈哈一笑,道:“我正是这么想的,不过试试你罢了。辽国国势如日中天,咱大宋眼下难以匹敌,等到平定江南、蜀国诸国之后,收复北汉,再想办法收复燕云失地。咱大宋现在就好比是个体弱多病之人,等到养好了病,身体结实了,才有力气与辽国斗上一斗。”赵普问道:“陛下打算文斗还是武斗?”赵匡胤心中大奇,问道:“何为文斗,何为武斗?”赵普不紧不慢道:“文斗者用钱赎回燕云失地,武斗者自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不论文斗还是武斗,都要修缮武备。没有坚不可摧的武备,甚么都是白说。”赵匡胤喝了一杯酒,道:“是啊,辽军骁勇善战,尤其骑兵驰骋天下,来去如风,防不胜防,宋军未必能够战胜。能不兵戎相见而收复燕云失地,自是在好不过。我立刻设置封桩库,积蓄钱财,赎回燕云失地。倘若辽国不允,就散尽封桩库钱财,招募勇士,与辽国殊死一搏。”
过了一会,赵匡胤道:“为甚么唐末以来,数十年间,中原帝王换了八姓十二君,争战无休无止?我欲平息战乱,建国家长久之计,有甚么好办法?”赵普精于治道,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当下道:“这个症结就在于藩镇太重,君弱臣强。藩镇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有自己的军队,自己收缴税赋,杀伐赏赐,全在一念之间,俨然古时的诸侯王。高兴了就向朝廷贡献一点财赋,不高兴了就拥兵自重,甚至叛乱。欲天下治平,必须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没有兵没有钱没有粮,藩镇就无法与朝廷抗衡了,天下自然就安定了...”话犹未了,赵匡胤道:“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
到了发放粮食的时候,赵匡胤登上城楼观看士卒们是否在偷懒。每袋粮食都有百斤重,不许使用工具,全凭人力,东边的粮食运往西边,西边的粮食则运往东边。虽然寒冬腊月,但是士卒个个赤着上身。力气大的则一个人扛起粮食,力气小的则是两人合力搬运。赵匡胤这般做法,乃是为了锻炼士卒们的体魄。但是士卒们无法领会他的良苦用心,认为他在故意折磨人,俱都怨气冲天,有的骂骂咧咧,有的默不作声。虽然天气严寒,但是俱都累得满头大汗,自是越想越气。赵匡胤笑道:“或许人们都觉得我在故意折磨人,可是你们不知道,当兵的个个精力充沛,如果太闲,不找点事让他们做,不把他们累得筋疲力尽,他们就会闹事,甚至造反作乱。”赵普深以为然,道:“是啊,人就是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就会生事。”赵匡胤道:“陪我去新城走走。”
众禁卫簇拥着赵匡胤来到新城,因是农闲时节,约有二十万民夫正在热火朝天的加紧修筑城池。监督修筑新城的官员急忙迎驾,赵匡胤道:“修筑新城进展如何?”那官员回道:“回禀陛下,现在天气严寒,进展并不太快。”赵匡胤道:“修筑新城是百年大计,要把城池建的固若金汤,不能一味求快。一旦快了,势必会出现差错。”那官员应声说是。
为了江山稳固社稷长存,赵匡胤不遗余力的推行新政,巩固皇权。削夺十几位异姓王的爵位之后,又按部就班收回藩镇们的支郡管辖权、财权以及司法权,支郡就是节度使镇所以外的州县。唐朝至今,州官名为刺史,现在更名为知州,由朝廷分派文官担任各州县知州知县。财权则由转运司负责,每年税赋除了少量日常开销,悉数上交朝廷,节度使再也不能截留财赋了。从前州县官员及节度使可以凭心情处死治下的百姓,但是现在各州县的死刑案件要上报朝廷,由刑部复查。以前由节度使的校尉担当的司法提刑官员悉数清除,改由科举录取的文官担任。又向各地派出兵样,厢军上交高大威猛之士,统统编入禁军。如此一来,兵也收了,财也收了,赏罚刑政都收了,节度使们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再大的节度使也无法与朝廷分庭抗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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