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长安经多年震荡,虽始终有天子坐镇,却已是民生凋敝,尤其去岁耿允亡后,刘徇入城那一役后,城中曾经的耿允一党趁机劫掠一番后,便携家眷出逃,更有许多盗贼趁机大肆抢夺财物妇女,更令长安城中一片狼藉。
初平二年,刘徇亲征后,更将匈奴赶至北方极寒之地,亦算解除雍凉之患,长安镇西北之地位也已全然不必。
况天下已经动乱十余载,百姓急需休养生息,此刻长安若再大兴土木,定会再引民怨,生动乱。
斟酌再三,刘徇遂令迁都洛阳。
阿姝等本也未在长安居住,遂不必搬迁。只是洛阳南宫到底久无人居,连帝后仪仗也不齐全,刘徇只得又派人往长安各处宫室中,将一切用度慢慢迁往洛阳。
所幸刘徇素尚简朴,阿姝与他同居数载,亦惯了平日朴素生活,二人无仪仗时,待朝臣下属等更显亲切如昔。
这一来二去,在长安与洛阳间运送几回,数月便过去了。
初平三年六月初八,正是平宁长公主刘昭出嫁的日子。
循汉制,尚公主者当为列侯。刘徇为替刘昭选夫,着实废了许多心力,千挑万选,又再三问过刘昭后,方定下如今封固始侯,为卫尉的庄陵。
庄陵出身东君豪族,先时刘徜率众起事时,庄陵便随家中三位兄长一同出巨资助其招兵买马,也算有功,后来也屡次随刘徇征战,虽无显赫之功劳,却为人正直,品行端和。
刘昭亦从幼时便曾见过此人,后来屡次相看,双方皆以为不错,遂定下了婚事。
长公主出嫁,当有丰厚嫁妆与聘礼,然国之伊始,财力空虚,阿姝思来想去,便将自长安宫室中得来的诸多财物作刘昭嫁妆。
至出嫁这日,刘昭着锦绮罗谷缯,采十二色重缘袍,隆重而出。
临行前,阿姝思量再三,终是捧了个小巧木盒,亲自入刘昭屋中去了。
其时,刘昭方装扮毕,稚嫩少女头一遭呈现出一派雍容端丽的气度,教人眼前一亮。她自镜中窥见阿姝,忙笑着起身来迎:“阿嫂!”
阿姝望着她这模样,恍惚间想起数年前自己出嫁时的光景,鼻尖微酸。
她侧过脸去,忍下满心愁绪,将众仆婢挥退,只余姑嫂二人后,遂捧着手中木盒递上。
那木盒因镀了曾漆,看来仍是簇新一片,然若再靠近细看,便能瞧出那光亮的漆面上,隐隐有几处细小划痕与剥落处,可见已有些年头。
刘昭垂目看了许久,疑惑道:“阿嫂,这是何物?”
阿姝抿唇,一张白皙俏脸骤然浮出一层粉色,低声道:“阿昭,今日你出嫁,家中再没旁的亲长,我虚长你几岁,又多几年夫妻相处之经验,应当要授你些夫妻之道。这是当日我阿嫂赠我的,今日便赠予你吧。”
说着,也不待刘昭反应,便将那木盒连同那把精巧的钥匙,一道塞入她手中,郑重道:“记得别教人看见,今夜庄卫尉入新房前,可取出稍阅。”
言罢,红着脸便转身出屋。
刘昭错愕,默默垂眸,趁着旁人尚未入内,忍不住好奇,将那钥匙插入锁眼中一拧,开了木盒。
盒中躺着一叠整齐丝帛,上绘斑斓图画,令刘昭渐渐红了脸。
……
正是将近黄昏之时,庄陵亲迎之队伍还未至,阿姝自刘昭屋中才行出不远,脸仍是红彤彤的,仿佛蒙了层娇艳胭脂,却迎面见了自长秋宫追了来的刘徇。
刘徇本要寻阿姝一同去正殿中,等着庄陵来亲迎时,受刘昭拜别。然方才入长秋宫时,却听说她到了刘昭处,便毫不犹豫地追着妻子脚步过来,不曾想,就见阿姝这副羞涩难掩的模样。
成婚数载,昔日那个初嫁而来的俏丽少女,已然渐渐褪去稚嫩,长作温柔淑静,恬美纯和的妇人模样,以刘昭的话来说,便是夫妻二人通身气度与作派愈相近,不必多言,便能令旁人知是一家夫妻。
今日忽见阿姝又作出这样娇俏羞涩难掩的模样,刘徇心头不禁一动,忙迎上去,自发从旁扶住她双肩,边行边垂首问:“方才做了何事?脸这样红。”
说着,也不顾随侍仆从,直接伸手揉抚她细腻的粉腮。
阿姝因他这般动作俏脸愈红,忙四下观望,见众人俱是一副低眉顺目,佯作未见的模样,方松了口气,作肃然状道:“夫君,今日宫中人多,不可这般没有分寸。”毣洣阁
刘徇坦然轻笑:“无妨,如今宫中谁人不知,朕与皇后感情甚笃,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亲厚。”
他说话时,音量不小,引得周遭宫人们越发敛目,暗暗露出会心的笑来。
阿姝娇嗔,不禁轻咬红唇,双颊愈热。
刘徇眼底渐黯,搂住她的臂膀又将她收拢些,重问了一回:“方才到底做什么去了?”
阿姝羞涩地移开双眸,轻声道:“无事,只是去寻阿昭,说些为人妇之道……”
刘徇挑眉,显然是不信:“说为人妇之道,做什么要脸红”
话至此,却忽然收住,他脑中已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明了她到底做了什么,便凑过去耳语:“可是说到了房中之事?”
阿姝好容易稍缓和的面色陡然一变,忙瞪大双目将他推开些,眼神四顾道:“都是女儿家的私事,夫君莫再多问了。”
刘徇轻咳一声,伸手揉揉她发鬓,道:“我的小儿如今大了,都能亲自教导阿昭了。”说着,忽然又凑近低语,“待到夜里,可能再教教我?”
阿姝已是羞得无地自容,忙一个侧身,自他怀中退开,快步行在前面,低头道:“夫君素来聪敏过人,样样皆通,哪里用得来我教……”
刘徇柔和的面上露出少有的促狭笑意:“此事可不是我一人便能做的,再聪敏,没有我的小儿,又有何用?”
阿姝脊背下意识挺直,回首恨恨瞪他一眼,愈发加快步伐,不愿再与他同行。
宫人们俱不知帝后二人方才耳语何事,然瞧他二人如此模样,只从心底感叹:果真是患难情深的夫妻。
……
夜深,闹腾了许久的长公主婚仪终于结束,刘徇同昔日共谋天下的臣属们多饮了些酒,待由阿姝扶持着同回长秋宫,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婢子们将备好的醒酒汤递来,由阿姝亲自捧着,一勺一勺送至刘徇口边。
他稍有醉意,头脑昏沉,乖乖饮下两口,忽然一震,想起什么似的,满面慌张,连连四顾:“小青雀呢?莫要吵了他。”
阿姝一愣,如今青雀已近两岁,正是断了母乳后,学会走路的时候,不必夜里再起来哺乳,便由乳母带着住去了偏殿,只隔两日,才留在阿姝寝殿里。
望着他忽然如稚儿一般的模样,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大约是醉了酒,以为又回到先前青雀还在襁褓中的时日。
她将汤碗搁在一旁案几上,如哄儿子一般,伸手去轻拍他后背,时不时摩挲两下,柔声道:“青雀已被乳母带去侧殿中睡下了,夫君莫怕,不会扰了他。”
刘徇昏沉地听见她温柔话语,又感受着背后她地轻拍轻抚,渐渐平静下来:“哦,他大了,已经睡了。甚好,否则那小子总是累着他母亲,夜里也得教他吵醒……”
阿姝忍不住轻笑出声,蓦然想起先前仍需哺乳时,他每夜被青雀的哭闹吵醒,又见她忍着睡意起身去哺乳时,恼怒又心疼的模样。
她重新捧起汤碗,喂他饮了剩下的醒酒汤,由着他靠在自己肩侧颈窝间酣睡片刻,渐渐清醒后,方轻推他起身。
刘徇歇了一阵,脑中已清明许多,只是手脚仍虚软,自榻上爬起时,晕头晕脑地站着,好几次要跌倒,幸好阿姝即使扯住他手,提醒他稳住身形。
因实在不放心,她也不敢教他再去浴房中沐浴,只唤来两宫人,一左一右扶住他,亲自替他宽衣解带后,只余下亵衣亵裤,又命人取来热水与巾帕,绞干后亲自替他将面颊、脖颈、手脚都擦净,方送至内室床上睡下。
待这一番折腾后,已过夜半,阿姝本也已疲累不已,见刘徇已闭目熟睡,渐起鼾声,这才自去更衣沐浴,熄灯躺下。
室内一片静谧,方才的鼾声已消失,阿姝才阖眼,身后之人便悄然靠近,伸手将她搂进,紧紧贴在怀里。
阿姝实在累了,也未睁眼,只稍动了动,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便要入眠。
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低低一声:“小儿,对不起。”
阿姝混沌的脑海渐渐清醒,疑惑道:“夫君怎忽向我道歉了?”
刘徇将脸埋在她颈后衣物间,闷声道:“今日阿昭出嫁……小儿,新婚那日,我那般冷落你,对不起……”
今日他作兄长,送珍爱了多年的妹妹出嫁,望着一片祥和喜悦的众人,忽然懂了当年赵祐的心境。难怪此后,赵祐有许久,都待他表面尊重,内里则不假辞色。
想起自己新婚那夜对阿姝的冷落,竟隐隐生出诸多感慨与悔恨来。
阿姝听了他的话,亦是想起当日情景。那时初见,他表面温润如玉,内里却凉薄深沉,为自保,在人前给足她面子,于人后却泾渭分明,淡漠至极。
若换做她从前的性子,定会因他的冷淡而自怨自艾,只是说来也怪,大约是因早料到如此,这样多年,她竟从未因此生过怨言,即便后来二人心意相通,也从未想过重提此事。
那时二人俱是朝不保夕,又如何能料到今日光景呢?
她伸手轻拍他扣在自己腰际的手背,柔声道:“都过去了,我从未放在心上,那时夫君亦有苦衷的。”
刘徇没做声,好半晌,默默吻了吻她颈后肌肤。
阿姝知他心中仍是介怀,遂转过身去面对他,温声道:“若夫君果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应我一事。”
“何事?”
她唇角抿起笑意,黑暗中隐约可见弯弯眉眼:“往后,盼夫君莫再如此豪饮,实在伤身。”
她主动偎进他怀中柔声道:“夫君曾说长我十余岁,此生有限,那便更要爱惜自己才是。我与青雀,还有破奴和阿黛,都依靠着夫君,只盼你长命百岁呢。”
刘徇无声望着她,黑暗中的眼眸渐渐湿润。
他默默将她抱紧,亲亲她额头,道:“好,我与你一同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的时候忘了,现在来发个小小的红包吧,本章前三十条两分评论哦。如果有这么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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