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善隐忍克制,喜怒不形于色,活了近三十载,对女色上总是淡淡,即便年少气盛时,初入长安,见到许多貌美而端庄的高门贵女,也只稍惊叹后,便心如止水,不再多想。
才及冠时,兄嫂也曾替他物色过几位出身与样貌皆能匹配的大族之女,奈何他当时一心向学,后来又随兄长起事,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连累无辜女子随他居无定所,餐风露宿?遂皆想也没想便拒了,如此一耽搁,便是数年。
他一度以为自己此生也不会在女色一事上,有太多体会了,直至后来,被逼无奈下娶了赵姬。
赵姬不但生的貌美异常,更是他杀兄仇人之女,他不得不格外注目于她。
起初,他带着冷眼与防备,试图说服自己,不过娶了个弱女子,只要她谨守本份,与章后势力划清界限,便不妨以正妻之礼待之。
谁曾想,时不过一年,她已屡屡因他而遭险境,细细算来,他竟也欠了她许多。
如今仇怨渐消弭,他才渐渐回过味,原来不知何时,自己似乎已对这女子生出来别样的情愫。
他感到一片茫然。
朝堂上,他素闲庭信步,沙场上,他亦运筹帷幄,可到这男女上,却似乎一窍不通。先前未发现自己的异样时,尚能自然的待她,眼下竟连走近帐中半步,都有些胆怯了。
眼见着明月高悬,士卒们散去后,便入帐中睡下,除守夜者来回的脚步,与野外森森林木声外,已渐有鼾声,他却仍四处走动,不知往何处去。
恰方才埋怨妻子的小卒今日值夜,正百无聊赖的独自立在营地外围的栅栏边远眺,刘徇犹豫片刻,踏步上前,若无其事道:“方才听你提及妻子,是否在外行军,想家了?”
那小卒先是吓了一跳,转又想到萧王一向亲善,便挠挠脑袋,腼腆答道:“才出发不过两日,哪里能有多想家?方才不过是想起离家前,我妇人曾去庙里求了庙巫赐的平安符要我带着,一时感慨,才多说了两句。”
平安符?
刘徇挑眉,见那小卒伸手摸了摸胸口处,不由也伸手摸向空空如也的腰间。近来,他腰间常悬着那妇人绣的那枚针法拙劣,却清新脱俗的香囊,竟已成了习惯,如今未摸到,才想起因在行军中,便收在了袖口中。
他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袖口。
那小卒将他动作看在眼里,顿时了然笑道:“大王与王后那样恩爱,王后定也曾为大王求了平安符吧?大王素来用兵如神,此番更有王后心意,定会旗开得胜。”
实则此战在外人看来,并不容乐观。可这些皆是常随刘徇的亲兵,对他的厉害从未有过怀疑。
刘徇早有筹谋,自然也是信心满满,点头道:“战事不必过虑,稳扎稳打便可。”
话才说完,他心思已飞走。
寻常人家的夫妻,应当会互相牵挂吧?
……
夜半,刘徇已徘徊许久。昨日他已替了旁人守夜,照规矩今日当休。他再无处可去,只得默默回了帐中。
阿姝白日赶路实在疲累,并未等他,早已和衣而卧,躺在简陋的兽皮毯上。她睡得极深,仿佛是因夜间的寒意,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蜷缩着手脚,一动也不动。
月光下,刘徇隐隐能瞧见她苍白的面色。明日便要分离,他将出征,她却还能睡得这样沉。
果然一点也未将他放在心上。m.bïmïġë.nët
他自嘲的笑了笑,默默解下甲衣,在她身侧小心翼翼躺下,试探着伸手,将人揽进怀中,有满腔思绪欲诉,却皆闷在心中,不知如何开口。
阿姝动了动,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勉强睁开双眸,只看
他一眼,正要睡去,却听他低声道:“小儿,我此行是往沙场上去。”
阿姝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只草草“唔”了声,翻个身便沉沉睡去。
刘徇无奈,以手遮住双目,暗恨自己,明知会如此,还非要自寻烦恼。
……
第二日一早,队伍未行出多久,便有赵氏之人快马来报:赵祐已至曲梁,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消息一到,刘徇握着缰绳的手便暗暗紧了紧,下意识往队伍后阿姝所乘之马车望去,果不其然便见她欣喜不已,连面上的疲惫之色,都仿佛去了大半,却分毫未见与她分别的惆怅。
他心口抽了抽,放慢了速度,靠近马车,面无表情冲她道:“君山来了,你便这样欣喜?”
阿姝此刻满面皆是笑,总觉终于将脱苦海,从此得与兄嫂常在一处,闻言仰面望他,颊边梨涡深深,道:“自然欣喜。大王带了我这累赘一路行来,今日终得分别,可恣意纵横,难道不也觉欣喜?”
刘徇浑身一僵,侧目望她,想开口辩解自己并非那样想,却被她面上笑意刺了刺,未得开口,只得又驱马前行。
赵祐来得比方才说得更快些,未出半个时辰,其与车马随从便已经至近前,显然也是快马加鞭赶了一路,好早些将妹妹接回。
阿姝早已按捺不住,翘首而盼许久,此刻见到那稳坐马上,飞奔而来的熟悉身影时,再也忍不住,直起身立在车边,挥手唤道:“阿兄,我在这儿!”
赵祐顾不得同刘徇行礼招呼,直接奔至近前,快速下马,三两步上前,便将她抱在怀里。
兄妹两个俱是惊喜万分,相顾无言。赵祐拉着妹妹上下仔细打量片刻,才道出一句:“阿姝,你怎仿佛瘦了?近来过得可好?”
阿姝也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望着兄长因赶路而沾染了尘土的面目,一声不吭便红了眼眶,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
赵祐登时慌了手脚,想以手替她拭泪,一低头却见双手满是尘土,只得唤马车边的雀儿寻帕子递来,边替妹妹擦泪,边问:“怎一说便哭了?是不是受了欺负?”
想起信宫中诸事,阿姝自然满心委屈,嘟着唇才欲倾诉,忽见一旁绷着脸的刘徇,又将话生生咽下,垂首捏捏兄长衣袖,道:“我是王后,哪有人敢欺负我?”
赵祐十分了解妹妹,一听此话,便知她是搪塞,遂意味深长的瞧一眼刘徇,拍拍阿姝手笑道:“罢了罢了,我知晓了,没人敢欺负阿姝。上车吧,你阿嫂正替你熬羹汤呢,待到曲梁便能见到。”
阿姝双眸一亮,惊喜道:“阿嫂也来了?我实在想念她!”
赵祐摸摸她脑袋,亲昵的扶着她手臂将她送上马车,笑道:“她也同你一样,听说你要回去,早派人将你爱吃的瓜果小食都备好了。”
他说罢,转身冲刘徇作揖道:“多谢大王将吾妹护送至此,战事要紧,祐不便多扰,这就上路,愿大王此战能旗开得胜。”
说罢,便退至一边,将道路让出,只等刘徇先行离去。
刘徇却并未动作。
方才兄妹二个这般融洽自然的气氛,已令他十分不适,如今赵祐这与阿姝如出一辙的客套与丝毫不愿久留的模样,越发令他面上无光。
他恍惚生出种错觉,眼前这个娇俏灵动的赵姬,与数月前嫁给他的那个柔顺谦恭的赵姬,根本就是两个人,他与这兄妹二个,也根本不是一家人。
这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感受十分糟糕。
他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直觉赵姬这一去,从此便要与他脱离干系,再不愿回信都了。
而那一头,早已坐回马车中,连面也不愿露,只等着启程离去的阿姝,更让他确信,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从此都要与她无缘。
“君山,请稍候,我尚有几句话要同阿姝说。”他再顾不得心中连日的挣扎矛盾,不待赵祐回答,便迅速下马,大步行至马车边,径直掀帘入内。
马车还算宽敞,内里除阿姝外,尚有雀儿等三个婢子,此刻忽见刘徇这样入内,皆吓得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刘徇自入内,眼里便只有阿姝一人,也不顾雀儿等,直直望着她便道:“阿姝,我有些话还未同你说。”
阿姝瞪眼望他片刻,方犹豫着将雀儿等暂屏退,小心翼翼道:“大王有何事,不妨直说。”
刘徇瞧她又恢复这番战战兢兢,不敢逾越的模样,心中满是挫败,方才只觉满腹话语未吐,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晌,方道:“你方才说,我因你离去,可摆脱累赘,故而欣喜之言,并非真的。你要回邯郸,我其实一点也不欣喜。”
“从前我未想明白,今日才忽然明白,阿姝,我一点也不想教你离开。”
阿姝惊讶不已,转而又恐慌起来,生怕他临阵反悔,又令她回去:“可……君子无戏言,大王已允了我回去……”
刘徇颓然笑了笑,伸手去将她双手握在掌心,道:“我并不反悔,只盼你早些回来。”
阿姝忽然警惕的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他分明知道,她此去要长住邯郸,如今又出此言,到底何意?
刘徇等了许久也未见她应答,只觉挫败愈盛。他心知不能逼迫太甚,只得轻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我此去出征,总是凶险,你……可会忧心牵挂于我?”
阿姝越发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斟酌道:“大王素来运筹帷幄,战无虚发,哪需我白白担忧?”
她自以为此话乃褒奖,听在他耳中,却全是无力与灰心。
罢了,这女子尚小,也只情窦初开的年纪,待战事稍定,再好好思虑吧。
他无奈摇头,伸手将她拉近些,牢牢在怀中抱了抱,压着嗓子道:“阿姝,我总会来将你接回去的。”
说罢,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快速离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姝色更新,第 34 章 分别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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