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瞿到底年届四十,目光往他怀中掩面的王后身上一溜,便知情况,遂摸摸鼻梁上的细汗,将陶瓶交予婢子手中,低声道:“大王,此药方才已请由人亲身尝过,可放心服用。只是此仅可替王后减轻些痛苦,余下的,还得请大王费心照看着。”
话中意味不言自明。
此等淫邪之药,原无十分对症之解药,刘安送的,也不过是以许多清热败火的药材一同调制而成,只可稍缓体热之症,并无立竿见影,药到病除之效。
刘徇心意稍平,知事不宜迟,再不作停留,横抱着阿姝快步回屋落于床榻,命婢子将那陶瓶中的解药以水冲开,亲自喂于阿姝口中。
阿姝已是神智错乱,一面拼命的推拒,一面胡乱的拉扯着身上衣物,瞧得刘徇双目赤红,心猿意马,却不得不暂先将她双手困住,轻言细语的低哄:“勿急,邪药伤身,先饮下解药才好。”
半推半就间,他一手搂着她靠在胸前,一手轻抬她下颚,示意婢女将药一勺一勺喂进那两片鲜润的红唇间。
她下意识抗拒,令大半深色药汁自唇角溢出滑落,在雪白的面颊脖间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最后隐入衣料间。
刘徇双目紧紧凝着那道深色药渍,只觉头脑发热,血液上涌,冲动之下,不顾众婢子目光,猛的拿起碗将药汁一口饮下,直接俯身,覆上那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亲自将药汁哺入。
周遭一时静了。
数个婢子目瞪口呆望着素日里以君子之面示人,目下却忽然行止放浪的刘徇,纷纷噤声,面面相觑,尤其方才替阿姝喂药的那个,连手中的木勺都惊得落在地上,发出“噔”的一声,十分突兀。
刘徇原本头晕眼热,思绪混沌,甫一贴上那两片绵软的娇唇,便不愿再退开,听那突兀的一声响,方惊醒,猝然松口,一面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一面轻咳一声,佯作正经状,煞有介事扫视众人,肃然道:“如此快些,不至浪费此药。”
众婢子虽觉惊异,却无人敢置喙,只个个乖觉低首,十分体谅的自行退出殿外,将门轻阖上。
煌煌灯火下,顿时只余二人。
那解药仿佛起了效,方才挣扎混沌的阿姝,此刻平复了许多,只将面埋在他怀中,状似顺从,实则浑身上下,正极细微的轻颤着。
“赵姬,你可好些了?”刘徇也觉自己方才实在冲动,此刻不愿像个被迷了眼的毛头小子似的,只得强压着心底狎思,伸手欲将她脸庞自怀中捧出。
这一捧,却令他一惊。
那双楚楚美目此刻正泪水涟涟,粉颊边满是湿腻,连带着将他的掌心也盈了湿意。
原来她浑身的轻颤,竟是无声的哭泣!
是了,今日之境地,若换作男子,也早该吓得六神无主,更何况是个素来娇贵的女子。
他心底猛的划过一阵酸意,愧疚之感涌起,一下便将方才旖旎的念头压过,愣愣望着,半晌说不出话。
阿姝方才饮下药汁片刻,体内燥热虽未全消,理智却已回笼大半,方才因紧张与药效发作而生生压下的惊惶恐惧统统袭来,令她再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初时只是压抑的无声抽噎,此刻被刘徇望着,渐渐如开了闸的洪水,由小声呜咽,化作嚎啕而哭,通红的眼眶,起伏的胸口,与凌乱的鬓发,令她如稚子般委屈得教人心底抽痛。
刘徇双眉紧蹙,望着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楚楚之态,轻叹一声,不由展开双臂,重又将她搂在怀中,一面轻拍着她背,一面哑着嗓音一遍遍的说“对不起”。bïmïġë.nët
今日之事,来龙去脉虽未查清,却能肯定,定是因他而起。
自西山变故后,他再一次连累了她。
阿姝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中泪水流干,才抽噎着止了哭泣,
她伸手抹了抹肿如核桃的双眼,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自他怀中微微退开道:“求大王允妾归邯郸吧。”
刘徇欲替她拭泪的手在半途中僵了僵,随即又自然的抚上,柔声哄道:“赵姬,莫说气话。”
阿姝往后稍退,躲开他的大掌,端正的跽坐下,一本正经肃然道:“大王,这不是气话,我真心求去。自嫁大王以来,我日日战战兢兢,如今,实在已受不住了。”她说着,竟是双手于身前持平,端端正正行了个拜礼,“请大王允妾归。”
刘徇心绪复杂,沉默不语。他原以为她会惊恐会生气,会埋冤会委屈,却不想,她一阵发泄般的哭泣后,便如此镇定的要归邯郸。
这仿佛是在他面上狠狠打了个耳光。
身为堂堂丈夫,不能保妻平安顺遂,着实有些失败。
他下意识移开双目道:“此事暂先不提,我自去外头瞧瞧查出了什么,你定已累了,勿再等我,先行安寝吧。”说罢,逃也似的离开,命屋外的婢子入内服侍。
......
却说此刻已值夜半,大片宫室陷于黑暗。
刘徇踏着夜色徘徊片刻,终是派人将郭瞿召来。
因关系到大王与王后,郭瞿方才早已将真定王一行好生安置起来,一面命人审问诬告等婢子与行凶的歹人,一面又亲自询问真定王一行。
刘延寿与郑胥自然一无所知,刘安方才既已将解药交出,必也不会不认,遂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又劝表妹郑冬兰据实以告。
郑冬兰见行迹败露,表兄又已先一步坦白,本就心虚恐惧的她,也只得认罪。
郭瞿将这几方口供一核,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人都招了,是郑女听信谗言,以为联姻一事不成,乃因王后的缘故,便命人暗中寻药,趁今日宴席,令那歹人扮作庖厨混入宫中,伺机而动。那婢子原也非宫中人,只是在外买通后,乔装混入。幸数日前,郑女命人至驿站,令人辗转自巫祝庙求药时,被真定王太子察出蛛丝马迹,今日才能及时制止。”
刘徇又是愤怒又是懊恼,气的是郑女竟会如此胆大妄为,饶是屡次三番拒绝,仍不死心,恼的是此事果然是因自己而起,可关键时刻救人的却不是他,而是刘安。
“听何人谗言?那行凶的歹人,又是从何而来?”他迅速平复心绪,抓住郭瞿话中细节询问。
“据郑女交代,乃是......王妹身边一名唤阿姜的婢女。”事关刘昭,郭瞿小心斟酌着话语,生怕说错,“至于那歹人......乃是谢进从前家仆,那日因王妹擅闯,此人因护卫不利,令谢进屋舍遭损而被殴打后驱逐......方才审问时,他似乎错以为王后乃王妹......”
郭瞿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因刘徇面色陡变,阴沉得仿佛能杀人。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问道:“此二人所言可是实话?”
郭瞿赶紧道:“皆是单独查问,供词已一一对上,应当不错。”
那便说明,刘昭与此脱不了干系。
刘徇失望的伸手揉揉涨痛的眉心,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与荒唐涌上心头。
“大王,那诬告的婢子黥刑已行,旁人当如何处置?”郭瞿小心开口问。
“那歹人,不必留全尸了。”
刘徇说罢,沉默片刻。其余人皆可处置,只郑女,实在棘手。
“旁的,暂且先搁下。”他面色冷肃,“孤需在家宅中好好立立规矩了。”
......
明月高悬,刘昭屋中,众人仍沉沉睡着,就连屋外值夜的婢子也坐在廊上打着瞌睡。
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刘徇面色不善,带着数名侍卫,提灯直奔而来。
守夜的婢女倏然惊醒,抬头一瞧,大骇扑倒道:“大王,女,女公子已,入睡许久”
刘徇却不理会,只冷然问道:“阿姜现在何处?”
那婢子一看来者不善,方瑟缩着伸出手,指指侧面偏殿。
刘徇一声令下,数名侍卫遂齐齐出动,砰一声破门而入,将其中才被惊醒,尚未穿戴齐整的阿姜揪出。
阿姜自随刘昭离席回屋后,便再未出去,尚不知外间情形,此刻见状,便猜到事情败露,毫不挣扎的木着脸被拖出门外摔至刘徇跟前。
屋中熟睡的刘昭被此处动静惊醒,皱眉唤人,数声无应答,方觉不对,披衣起身而出,却见阿姜媪狼狈跪在兄长跟前,不敢抬头。
“阿兄,这,这是为何?阿姜做了何事?”刘昭错愕,不明所以的问道。
刘徇并未回答,先摒退众人,才沉声道:“阿昭,今日赵姬遭人诬陷,与男子私通,更差点为歹人袭击受伤。幸好我及时赶到,此事才未闹大。”
“何人如此大胆?”刘昭下意识一惊,转头又指着阿姜,“此事又与她何干?”
刘徇面无表情,紧紧盯着妹妹,想从她面上找出破绽。半晌,他道:“说起来,那歹人你大约也曾见过一面,是过去谢进府中家仆,因你那日之举而被辱驱逐。”
刘昭稚嫩的面上闪过一瞬茫然,随即眼皮微跳,回过味来,又惊又怒道:“阿兄,你难道怀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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