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落在树叶上,屋檐上,顺着房屋的倾斜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掉落在土地里。
南城内,一间小屋子里,一对年轻夫妻正在哄着孩子。女人将刚刚满月的孩子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晃动着,一边在孩子的耳边小声呢喃,而她的丈夫正热着姜茶。
孩子微微翻了个婴儿特有的小白眼,眼皮子不停地抖动着,似是要睡了。
“去把门再关紧一点。”女人眉头皱起,眼里尽是担忧:“最近南城不太平,贼很多,隔壁王姐他们晚上还在睡着,就遭了贼。不小心还被匕首给刺伤了。”
“这么严重?”男人一边应答一边将门掩得更紧了。
入夜,两夫妻早早地熄了灯,上床睡觉。刚躺下去没多久,屋顶就传来了脚步声。
女人听到动静一下子就惊醒了:“你听见没?”她晃醒了身边的丈夫。
男人睁开惺忪睡眼,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真是有脚步声。
他翻身过去,将妻子和孩子护在胸前,在妻子耳边小声说道:“罢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别担心。要是真进来了,我们装睡就行。”
妻子听话地点点头,不做声地闷在丈夫怀里。
“吱——”门,果然开了,本来被阻挡在门外的雨声此时一下子涌了进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听得更清楚了。女人冷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往丈夫怀里又靠了几分。
光线太暗看不清,但依稀能够分辨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他们在屋里随便倒腾了一番,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其中一个就对另一个说:“什么破烂地儿!去下一家?”
另一个男人轻轻说了句“嗯”,两人就准备掩上门出去。
偏偏这时,那小孩不知道是因为女人压得他太紧,不舒服,还是因为雨声太大,竟然奶声奶气地“啊”了一声。
女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拍了拍孩子,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可是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吓得赶紧禁了声。
两个男人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了:“醒着。”
他们缓缓地往小夫妻这边靠近,两夫妻带着孩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歹徒将匕首举到空中,那刀锋银晃晃的令人汗毛竖起。手起刀落的一刹那,一块小石子从门外“咻”地飞进来,重重击打在歹徒手上。
歹徒可能也是颇有经验,夜行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这石子猛地打过来,他竟然也没有叫喊,只是转过身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二天,南城门口就挂了两个人,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被挂在城门口。
两夫妻见了,小声嘀咕:“是昨天晚上那两个人么?”
“好像是,我看这块头差不多的……肯定是!”
“昨天晚上来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应当是个女人吧……”
“女人?”
南穹一隅,有一个村子,叫做幸福村。十年以前,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了,就会坐在家门口,和街坊邻居扯扯闲话,春天摘菜,夏日剥莲子,秋天收稻谷,冬天便生起炭火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好不快活。
十年后,幸福村还是这样的。好像从来不曾被任何事情打扰,它原原本本,岁月静好地,依旧静卧在南穹的一隅。
引素拉开窗子,坐在床边缝衣裳,突然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叶清猗。
她高高兴兴地把衣裳放下,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门:“清猗将军!”
叶清猗一见引素,就乐了,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叫我将军啦!”
秦泽从里屋走出来,朝叶清猗点点头:“来了。”然后绕道小屋内提出一个小袋子:“按我告诉你的,每天擦三次,看着恢复情况,这个月你的疤痕就能消除了。”
听见秦泽说这话,引素比叶清猗还兴奋:“清猗将……清猗姐姐!你的疤要好啦!”
叶清猗笑得灿烂:“嗯!”却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
这疤痕,还是当日与夜无极交手的时候留下来的。她当时真没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狠心。
狂风大作、雷霆滚滚的那个晚上,她将树枝对准自己的脖子,手忍不住颤抖,双眼含泪,望着夜无极。
“现在,我就要把尚琼玉,挖出来。”她一狠心,手腕用力,树枝就这么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流了出来,她的唇也在颤抖。
夜无极突然想得了失心疯一样,疯也似地奔过来,抱住倒下来的叶清猗:“叶……叶清猗!你,你这是干什么!”他伸手去堵那伤口,可是伤口处,鲜血伴随着五彩光辉,正在一点一点地溢出叶清猗的身体。毣洣阁
叶清猗却笑了,小声喃喃:“星浊……说的对。”
夜无极狠狠捏着叶清猗的脸,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叶清猗手动了动,示意夜无极靠近,小声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星浊,说得对。”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夜无极,要的只是尚琼玉而已,我是生是死,丝毫不关心。所以,不要再摆出那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我断然是死,也绝对不会跟你走,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
说完,叶清猗就狠狠将手上的树枝,捅进了夜无极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树枝穿透了夜无极的喉咙,直直地卡在他的脖子之间。那一刻,夜无极的脸上是绝望,是惊恐,甚至还有愤怒和不服输。
最后,他像一个木偶一般坠落,粉身碎骨。
只是叶清猗脖子上的疤,一直留到了现在,提醒着她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那天,夜无极将她身边仅剩的人,一个一个地剥离开她的心,她的身体。
风叠锦说得没错,她活下来了,而且,从此以后,她不再为仇恨而活。她要为自己而活了。
她对秦泽感激道:“谢谢。谢谢你做的一切。”
秦泽礼貌地回以笑容。
“清猗姐姐!”引素的声音响亮:“你现在去哪儿?”
叶清猗回应道:“去后山上,看看我的那些流浪狗!”
引素一听急忙拉住叶清猗:“等等!”然后跑进里屋,拿出一袋子东西,有肉有菜,塞进了叶清猗怀里:“拿去,我特意留下来的,给小狗吃吧!”
一边说着,眼神还一边闪烁着看叶清猗,好像还有什么话堵在嘴里,不好开口。引素扭扭捏捏地,不自觉地回头去看秦泽。
秦泽微微扬起嘴角,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无比温暖美好。他扬扬下巴,温柔地看着引素:“自己说。”
引素只得鼓起勇气,对叶清猗说了一句:“那个……清猗姐姐,小狗……可以送我一只吗?”
叶清猗恍然大悟,突然笑了,对秦泽点了点头,又弯下腰拍了拍引素:“当然可以啊,你想要哪只?”
引素立马高兴得手舞足蹈:“我要那只白的!我想给它取名叫小白……可以吗?”引素本来开开心心地,却看见叶清猗兀自愣住了,只好缓缓地放慢语气。
而叶清猗只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一般。小白,小白,好熟悉的名字,她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引素,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走出秦泽的药铺,叶清猗便看见了蹲在门外的残梦,身上也满是疤痕,索性,不会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残梦像一只听话的宠物一样,摇着尾巴跑到叶清猗身边蹭了蹭,毛茸茸的,令人心生怜惜。
山林里,阳光斑驳,透过树叶将树影打投在草地上。叶清猗才刚踏上后山,有几只急不可耐的小狗就已经向她奔过来了。
杀死夜无极之后,叶清猗放弃了南穹将军的身份,用了好几个夜晚将叶家山庄的人各自遣散,然后将自己在后山上养着的流浪狗都给赶到了幸福村。
她失去了很多,也终于找回了自己。所以,她选择不再待在南城里了。可是去哪里呢?第一个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就是幸福村。
那样一个,无论外界如何变化,都始终很幸福的地方。
这些年来,她始终都有收养流浪狗的习惯。每每经过叶家山庄下的那个包子铺,都会和老板随意寒暄几句,不笑也不过度关心,然后买上几个包子。凤兮节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好过的,但是每一年,她都会偷偷跑出去,站在南河边看着……
引素不过是叫了一声“小白”,竟然也让她想起了那么多的事情。
她蹲下身抚摸着这些小狗,像是抚摸自己的小白一样。摸着摸着,她突然发现了端倪。
那只白色的小狗……引素说的那一只,小白,在哪里?
她猛地站起身,环视周围,树丛里外都找了个遍,却还是没有看见小白的踪影。
“小白!小白!”她也顾不得了,直接就喊“小白”,怎么喊,都没有应答声。
她滑稽地越过吃食的狗群,跑远了些找,仍旧是一无所获。
突然,从头顶上掉下来一撮毛。叶清猗顺手接住,只见那是一撮白色的毛,上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
她当时就慌了。
这是小白?
树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富有磁性、略带沙哑、深沉,但是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小白被我做成项链了。”
叶清猗抬头。
兴许是太阳太晃眼了吧,她竟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站在树上的身影,硬朗□□,特别好看,特别温暖。
泪水突然模糊了眼睛,她佯装太阳晃了眼,低下头擦干眼泪,对着星浊狠狠道:“叶家山庄还在的时候你就呆在屋顶上,现在叶家山庄没了,你又跑到树上去了,你怎么不上天呢?”
星浊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可能……是因为只有在树上,你就打不到我?”
然后,他就笑了。
叶清猗扬起拳头就准备招呼上去,被星浊一把钳住,往自己身边一带,叶清猗整个人几乎都跌到了他的怀里。
她气急败坏:“干什么?”
星浊微微一笑:“你就不想知道小白去哪里了?”
说起小白,叶清猗才恍然大悟,连忙问:“小白在哪里?”
星浊转了个身,把身后给叶清猗看,只见小白在树下,正甜甜美美地睡着。
看着叶清猗低头打量手上的一小撮白毛,他坦白:“这就是随便从他尾巴上剪下来的,这红色的,那树汁而已。”
叶清猗抬头看他。硬朗帅气,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可是,她差一点就失去他了。
索性,当他被夜无极从高空摔下的时候,在树林里对抗无极营余党的秦泽,将他救了下来。星浊身上旧伤新伤交叠,奄奄一息,将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叶清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不能忍受,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她在意的人,离她而去了。
最后,还是秦泽使出浑身乏术,才将星浊救了回来。还带着伤的他们三个人,完全没有闲着,恢复了一点,就开始协助巡卫清理南穹境内的东洛族。不得不说,有了星浊,对抗东洛族就方便多了。星浊能够统领狼群,而没有了东郡白狼的东洛族,就像是划船没了桨一样。
大概经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南穹终于将东洛族逼退,东洛族首领见识到了星浊的厉害,与南穹李元协议,永不再犯。
然而当李元还想继续笼络叶清猗和星浊的时候,他们却又已经从南城,销声匿迹了。
当她以为星浊会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十年,她等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个人,是心情不好时随意倾诉的对象,也是自己陷入绝境时,唯一陪伴自己的人,也是年少的欢喜。
叶清猗挣脱开星浊的手,气呼呼地转身就想走,却又被星浊一把拉回来。星浊闪烁着绿色的瞳孔,对叶清猗说道:“你想去哪里?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找得到。”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狼鼻子,特灵敏。”
星浊心疼地抚摸着叶清猗的脖子,上面的疤痕虽然已经去除了一部分,却还是坑坑洼洼,不堪入目。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又去过南城了?”
“嗯。”叶清猗也没有遮遮掩掩。
“去干什么?”
去……除暴安良。叶清猗在心里小声地答道。
星浊微微叹气,无奈地看着叶清猗,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不论叶清猗想做什么,他都认定她了。
从很多年前开始,看见叶清猗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是她。不管,他彼时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未来有多远,远方的路有多难。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在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他们就像很多年前在叶家山庄的后山上一样,数着流浪狗,给他们一个个地起名字,起到特别有趣的,就突然什么也不顾地大笑,笑得好像整座山林,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南城缉妖录更新,第 59 章 终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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