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煊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得知此事,看了阿满一眼,走到皇后跟前。
皇后说:“人我借来一用,现在完璧归赵,请君安心。”
李慈煊皱眉,道:“皇后心中自有沟壑,掌管后宫,名正言顺。”
皇后闻言转身对阿满说:“圣上圣明,名正言顺,行端坐正才是长久之道。圣上还有要事处理,我就不叨扰了。”
待皇后出殿,常遇跪地请罪:“请圣上治罪。”
李慈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召了阿满到暖阁问话。
阿满因连番磋磨,又出了一身大汗,如今穿着一身湿衣,脸色有些不好。
李慈煊细细看了她几眼,等她平静下来才慢慢问话。
阿满将所知一一道来。
末了,李慈煊默然良久,对门口唤:“常遇。”
常遇应声而入,裤管上两个黑绿的泥印儿,显然是跪到方才才起。
“阿满从今日起就在明间当差,没我的话不得出去。你先下去吧。”李慈煊最后一句是对阿满说的。
等只剩了常遇,李慈煊说:“说吧。”
“出首之人是长春宫的吕雀,人是去年八月内务府拨过去的,缘由是高嫔怀有身孕按照惯例增添的人手。吕雀去长春宫前一直在尚功局,去长春宫前才提的典正,她是山西采选入宫,本人于宫中其他人并无过往,不过她的师父原是德妃娘娘宫中的六品女官姜桂芝,后来调到尚功局。来养心殿处搜查的是中宫身边的人。”事干皇后,常遇心知皇帝对贺氏一族清楚得很,说完闭嘴了。
皇帝也没再多问,让他退下去。
等到晚间,皇后那里没有来人,满宫里都静悄悄的,好像这个白日跟平常一样平静。
李慈煊独坐在暖阁里,因这事涉及后宫,可后宫里没有太后,皇后那里关系微妙,他也没有兄弟姐妹,无人诉说,突然就觉出孤寂来。他有倾诉的欲望,转念想起外臣,一个个捋过去,也没人合适深夜入宫谈论这个话题。
只能他一个人磋磨。
转头看见阿满立在外面。她而今因为他一句话进了暖阁,可暖阁里人是满的,没她的差事,常遇便让她立在不远不近地跟在今上身边,也没旁的差事。
李慈煊侧头看了阿满一会儿,她已经换了宫装,脸上也重新打了胭脂。看得略久,看阿满的样子应该也觉出他在看着她。
李慈煊索性叫她进来。
阿满一进来,垂着头,跪下说:“请陛下治罪。”
李慈煊一笑,说:“不干你的事。白天吓着了吗?”
阿满听他言辞温柔,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还好。”
“你起来吧。”李慈煊说。
阿满依言站起,这一站说话又得低着头了。
“坐。”李慈煊指了身边的一个位子说。
“不敢……”
李慈煊索性来拉她。
阿满见状赶紧坐下,让李慈煊的手拉了个空。
李慈煊收回手,看她坐得十分拘谨,说:“你今日受委屈了。”
阿满从来都嘴笨,全然没了早晨的急智,半天挤出两句没什么意思的话:“惶恐,全凭圣上中宫做主。”
李慈煊有些讪讪,没甚趣味地笑笑,说:“你去吧,今日也累了。”
阿满依言退出,踌躇片刻,折返跪地,说道:“圣上,我是一个女子,对朝中的大事不清楚,宫中的规矩我也难以揣摩明白。但我知道,若是在一个家里,丈夫和妻子不能不一条心,一家人日子就不好过。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原本早就死过一回了,是您让我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些好日子都是白捡来的。若是因为我让您为难,不用有什么顾虑,我记得您的大恩,正不知如何回报……”
李慈煊扶起她。说:“你不要想多了,早些去睡吧。”说完自折身回了内间。
其实阿满不知道,李慈煊感慨良多,他多少年没有听人说过夫妻同心了,多少年没有人用这样笨拙的言辞说出这样简单而诚挚的话?他听过太多的“万死不辞”,可见过更多的以退为进。但他知道,梁阿满说这些话是真的;他还知道,阿满说这些话恐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在为他着想。
第二日,中宫下了内旨,高嫔降为贵人。
早朝上有御史上折子,参中宫设计陷害妃嫔,皇帝一律留中不发,朝堂上也未发一言。
“圣上,中宫之心满朝皆知,竟用如此手段争夺皇子……”
“匈奴十万大军正围攻大同。”李慈煊用一句话打断了谭太傅的话。
谭太傅张口结舌,震惊当场,说:“大同,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得的军报?”
“这会儿才送到我手上。太傅您是还让我这时候这边处置皇后,那边让贺老将军浴血杀敌吗?”李慈煊说:“我请太傅来,就是为了让此事尽快过去,大敌当前,一切以对敌为先。”
“我朝人才济济,难道只有一个贺桂是大将之才吗?那安将军不也镇守边关数十载。圣上此举有投鼠忌器之嫌。”谭太傅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反而有些兴奋。
“太傅,您是我的老师,我一直敬重您的为人。当年景王福王那样势大,多少人都转而投靠他们,只有您一直站在我身边。我感念您的恩情。可人都说您变了,我不信。您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那个正直不畏强权,只以国家大义为重的老师。”
太傅闻言怔了一瞬。
“当年夺嫡之乱多么惨烈,让多少朝中栋梁折进去,虽然我胜了,但我心痛,我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多少臣子能做大事,却因在这桩事上栽进去,相互倾轧,相互谋算,国势渐衰,最终不管是谁成了皇帝,都是输家。而今皇后无子,和崇和岑他们身上是不是又要上演那一幕夺嫡大戏?”
谭太傅赶紧辩解。
“太傅,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把李和峤交由皇后抚养,立为太子。”
“圣上!”谭太傅。
“难道太傅觉得临阵换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能抵挡住匈奴那十万铁骑?还是太傅觉得大同之后还有能抵挡强敌的屏障?还是太傅觉得青史一笔将这耻辱刻在你我头上受子孙万代唾骂不算什么?”李慈煊将谭太傅逼得哑口无言。
“我朝建国不过二十年,内忧外患不断,如今强敌来袭,你我当君臣同心,御强敌,安国祚。”李慈煊说:“朝中就有劳太傅了。”
谭太傅怔然半晌,颤颤巍巍跪拜到底,说:“老臣遵旨,定不辜负圣意。”
三日后,明昭天下,李和峤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才满月的太子殿下被抱在怀中完成了大典。
是夜,皇帝大宴后宫。
皇后难得出席这样才场面,她带着凤冠,面色如常,只将唇色染得格外艳丽,两道柳眉斜飞入鬓,有种格外的凌厉气势。这就是国母的风姿。
连娇艳夺目的安庄妃也在她面前失了气魄。王德妃一直很平静,等皇后入座,也落座垂目,如同老僧入定,浑然只有她一人。
安庄妃起身祝词:“愿帝后和谐,太子康泰,强敌得破,愿国祚绵长。”
“哼,你这一杯酒愿得还挺多。”皇后冷笑道。
安庄妃也冷了脸,楚楚可怜望向皇帝。
“你看他也没用。我说的是实话。”皇后问,“要说起康泰绵长,呵呵,那得问个人了。”
“你又要做什么?”皇帝问。
“咱宫里不是有个妖孽么?在哪儿哪儿坏事的,这大军压境,说不好就是妖孽作乱,除了她,才能国祚绵长啊。”皇后问,“梁阿满呢?”
闻言,安庄妃默默退回,跟刘烟瑢对视一眼,面含喜色难掩。皇后借梁阿满摆了高嫔一道,仗着如今局面,要收拾人,正好如了他们的意。
梁阿满应声出列,跪倒在地,“奴婢梁阿满。”
“人都说,天下大乱必出妖孽。我觉着这话倒不对,倒是有了妖孽,必要坏事。天下都能乱,何况是个小小宫里。陛下,你觉着呢?”皇后说。
阿满此时却不怎么害怕,反而有点儿茫然,仿佛是历史重演,她脑子有点儿懵,心说怎么自己总是在华丽富贵的宴席上被拖下来?难道自己就是个在万众瞩目下被手撕的命?
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是当年,但一种熟悉的紧张和局促慢慢揪住了她的心,荒诞之余,她心中升起一种悲苦,这或许真是我的命?死都要死了,何必总是受这种ling辱?
“什么传言?”皇帝开口。
常遇张口,又被皇后打断,对她宫中的总管说:“雷周全,你知道得清楚,你说。”
雷周全心说不妙,支支吾吾说:“奴才也是道听途说。奴才也不甚清楚。”
皇后笑道:“难得你说给我听时有板有眼,这会儿倒害怕了?我倒记得几句,就是说梁阿满在景王府,景王就倒了,阖府上下死的死散的散。”
皇后话一出,庄妃跟刘烟瑢都道不好。
“这话怎么听着要跟景王翻案似的?”德妃开腔。
雷周全吓得扑倒在地,说:“奴才知罪,不该轻信传言,奴才.....”他心知要糟,更不敢说皇后说错了,望了一眼庄妃。
“你看庄妃做什么?”德妃问。
“哼,你倒是会添油加醋,东拉西扯。”庄妃笑道,“我俩站这么近,倒不是看的你?你倒倒打一耙?”
德妃冷哼一声。
“来人呐,把这家伙拖出去,这样不要脸面,就掌他的嘴。”皇后喝道,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扫了皇帝一眼。
李慈煊端起酒杯,斟满一杯酒,递给常遇,说:“景王一事,梁阿满功高,赐酒一杯。”
阿满抬头,望向皇帝。
“何功之有?”皇后问。
“梁阿满潜入景王府三年之久,忍辱负重,功不可没。”皇帝说。
满堂震惊。
阿满举目望着李慈煊,从震惊中恢复,眼含热泪,接下常遇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热辣的清酒顺喉而下,一路烫进心里。
“如此娇娇弱女,竟有胆有识,做个宫女倒是屈才了。”皇后笑道。毣洣阁
皇后此言一出,庄妃心中一惊。
阿满想起常遇那日说的话,心一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梁阿满更新,第 34 章 第 3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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