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的夜晚不可谓不凉寒,秦祀月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却仍旧感觉凉意入骨。她看了看萧亦循肩膀上背着的包袱,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是要去哪儿?为何要带着包袱?一贯温文儒雅的人为何会在半夜翻窗而入?
突然,萧亦循止住了步伐,解下肩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件蓝纹青底的披风。
秦祀月还在怔愣之时,携着冷香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看着面前垂眸系结的人,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平和的唇线也看不出情绪。
秦祀月正欲开口询问,萧亦循系完绳结,眼眸一转,望向街边的一座高楼。
“到了。”他说。
秦祀月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九层重楼巍峨高耸,俯瞰满城繁华,仿佛登楼伸手便可摘取星辰,正是建宁城中最高的建筑——太史监的司星台。
来到东北角的一扇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前,推开而入便是太史监的后院,往南走上百余步便到了司星台。萧亦循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此。
九层登顶,经过一番活络,秦祀月感觉身子暖和了许多,两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今夜的月亮很圆,银色的月光如水如雾,笼罩着整座建宁城,使端庄的建宁城多了一份柔和。万物蛰伏在脚下,眺目而望隐约还能看见远处起伏的清虚山,深吸一口气,入鼻入肺的是清爽宜人的草木芬芳。www.bïmïġë.nët
“殿下,私闯礼部府台可是重罪。”秦祀月噙着笑揶揄道。
萧亦循也弯着眼睛笑了,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本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谅太史监的那群老学究也不敢如何。”说完,他从包袱中摸出了两个小酒壶,将其中一个递向秦祀月。
秦祀月接过酒壶,打开一闻,眼睛瞥向萧亦循,“桃花醉?”
萧亦循打开酒壶稍稍抿了一口,说道,“这是我母亲当年亲手埋下的,今日去了一趟宫里,将它挖了出来。”
“太后娘娘?”秦祀月颇为诧异,委实想不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妇人会有这种举动。
萧亦循含着笑摇摇头,夜风拂过他的鬓边,一缕青丝在空中轻舞飞扬。“太后娘娘只是我的养母,这酒是我的生母埋下的。”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一派清风朗月毫不介怀的模样。
秦祀月仰头灌下两口清酒,就着衣袖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入口甘醇,齿颊留香,果然是好酒。
“你好像并不惊讶。”萧亦循看着她淡定自如的神色,倒是有些讶然。
秦祀月往司星台的栏杆上一坐,重心不稳,身形摇晃了一下。
萧亦循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眉头轻蹙了一下,口吻略带训斥,“危险。”
秦祀月摸摸鼻子,腆着脸笑道,“有殿下在身边,自然是安全无虞。”赶紧转移话题说道,“殿下这一辈是霂字辈,却只有殿下的名讳与众不同,想来这其中定然是有缘由的吧。”
萧亦循垂眸,恍然地笑出声来,“那倒也是。”
亦循,忆荨。一出生便被赐予了这有违祖制的名讳,究竟是因为荣宠之至,抑或只是为了将一切幼苗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的生母名为殷荨。”他平静地叙述着,“父皇从未给过她名分,我一出生便被交给当时的皇后抚养。”
“殷荨,殷荨……”秦祀月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几遍,觉得有几分熟悉,忽而眼神一亮,“荨郡主?”
萧亦循微微颔首,一口一口饮下壶中酒。
秦祀月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无法成言。
“他们都以为我并不知晓此事,其实我幼时便有所察觉。”月光洒在他的面庞上,本就温雅的面孔更显冷清之美。“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快乐,她常常与我讲述天南地北的风光,她也常常摸着我的头,跟我说,将来一定要回南疆。她说建宁风景最好的地方便是司星台,只是她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出宫一游。”他浅酌着,将此生最深的秘密说与她听。
秦祀月一只脚踏在栏杆上,另一只脚左右摇荡,望孤月凌空,听流风飒踏。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那轮满月,扬起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我可以叫你阿月吗?”萧亦循凝视着她询问。
秦祀月扬起嘴角,“当然可以,我的殿下。”
“阿月。”他轻声呼唤。
“嗯。”她低声作答。
王家府邸之内,一位家奴步履匆匆地跑进王文渊的卧房,禀报道,“少爷,西厢那边已安排妥当。”
王文渊擦拭着一柄银光凛凛的长剑,剑气映在文质彬彬的脸上,杀气萧肃。
不多时,又有一位家奴来报,“少爷,前厅已安排妥当。”
王文渊将长剑收入鞘中,发出一声剑吟,命令道,“近几日全府上下森严戒备,外人一律不得放入府内。”
王府家奴齐声应道,“是!”
浅睡的王芙姝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叫醒了房中的婢女,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婢女揉着睡眼,迷迷糊糊地回答道,“这几日文渊少爷在府中加派了人手,似乎是为了防范什么人,听说是什么楼的杀手……”
王芙姝的睡意瞬间消散,躺在床上盯着罗帐,久久无法入眠。枕风楼,秦公子,这六个字如魑如魅一般在她脑中徘徊不去。
是夜,注定难眠。
未央宫中宫女的一声啼哭惊醒了整座皇城,一匹骏马携着噩耗连夜出宫直奔景王府。
徐太妃薨了。这个在宫中、在朝野拼斗了一生的美丽女人终于合上了双眼,陷入了恒久的安眠。
消息传到景王府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景王萧霂景便策马出府直奔皇城宫门。
距离建宁城三十多里的甸北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里,值夜的伙计正背靠着门框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廊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欲灭。
一位须发花白却面色红润的男子踏进了客栈的门槛,肩上的行囊和满身的尘土表明了他这一路走来的山水迢迢。
门边的伙计骤然惊觉,立即起身笑脸相迎,“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东方翎风尘仆仆却依旧神采奕奕,声音洪亮地说道,“给我来间普通客房,再给我准备一桶热水。”
千里之外的白阳城中,一群新兵围坐在火堆旁谈论着各自的家乡。
“林少将军,您是哪里人士?”一位新兵突然问道。
林梓看着这一群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年,笑笑道,“我乃京城人士。”
“少将军可曾成家?”另一位新兵接着问道。
林梓摸摸鼻子,“尚未娶亲。”
“俺都已经娶媳妇儿了,少将军,您可要加把劲儿呀!”一个小胖墩儿挠着脑袋憨呼呼地说道。
林梓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抹红色的飒爽身影,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好在橘色的火光映在脸上,并不明显。他摸着鼻子,言语中略带一丝难得的腼腆,“唔……我尽量。”
第二日早上用早膳之时,秦祀月便从顾大妈那儿听说了徐太妃已薨的消息。
秦祀月与那位女人素未谋面,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露出了悲伤的神色。由于昨夜未曾睡好,秦祀月用完早膳之后就又回房补眠了。
竹林深处的四合院内,锦予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静静等候。
听见院子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瞬间睁开眼,站起来俯身作揖,“公子。”
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公子步履迅捷地走进院子,“进屋吧。”
走进窗户紧闭、常年不见阳光的屋内,秦公子走进重重纱幔之中。不一会儿,层层叠叠的纱幔中便飘出了檀香的气味。
锦予禀报道,“司黎回来了,带着那个小厮。小厮只说自己是从丁府逃出来的家奴,其余并未交待。”
纱帐之后的公子并不意外,轻轻“嗯”了一声,转而问道,“王家那边可有进展?”
“尚未找到合适的契机。”锦予低下头,似乎对此颇为惭愧。
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传出,“无碍,明日我会去王家探探虚实。”
煜王府中,简戌领着大夫穿过草木幽深的庭院,来到二层小楼前。
二楼卧房内,陈禄临满脸不快地给萧亦循额头上换了一块新的冷帕子,小嘴嘟得老高,快能挂个菜篮子了。他一边忧心忡忡地照顾着自家殿下,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着,“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大半夜的跑出去喝酒,喝酒也就罢了,还吹冷风,而且一吹就是好几个时辰,这不,病倒了吧,真是不让人省心……”
走到门口的简戌轻咳一声,陈禄临瞅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简戌朝大夫礼貌地说道,“有劳了。”
萧亦循躺在床上,虽然感觉脑袋有些沉重,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向简戌吩咐道,“太妃娘娘刚刚病逝,你代我去景王府看看。”
简戌应道,“是。”
太阳刚刚落山,一片片橘红的晚霞漂浮在西方天际,简戌从景王府走了出来。
入殓之事虽然未在此处置办,还是有不少人前来慰问,因此景王府门前往来之人不在少数。在这其中,简戌讶然于自己竟然看到了秦祀月。
“秦姑娘。”他打了个招呼。
“简护卫。”秦祀月朝四周看看,寻找另一个身影,却未果,“殿下呢?”
“殿下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此刻正在府里休养,我是代他前来。”简戌回答完她的问题又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秦姑娘也是来看望景王殿下的?”
秦祀月转了转眼珠,矢口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出门买布料,恰巧从此处路过。”
简戌听得一头雾水。天黑了出门买布料?路过?这附近有布庄?
回到煜王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简戌径直赶往亮着灯火的书房。
陈禄临站在书案旁磨墨,动作一丝不苟。
萧亦循仅披着一件单衣坐在案前,执笔疾书,形色冷峻。摊开的微黄宣纸上字字遒劲,铁画银钩。
简戌进入书房后见自家殿下神情肃穆,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安静地立于一旁,宛若一尊没有呼吸的雕像。
终于,萧亦循搁下了笔,问道,“景王那边如何?”
“景王殿下哀伤沉恸,王府上下均披麻戴孝。”
萧亦循见面前宣纸上的笔墨已经干涸,将纸几经对折,递给简戌,“将此信速速送至风火营霍龄手中,务必在两日之内送达。”
简戌接过书信,道了一声“遵命”。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事,顺口说道,“方才在景王府还见到了秦小姐。”
萧亦循眼神微动,“何时见到的?她在那里做什么?”
“约莫一刻钟前,我出景王府的时候,秦小姐说她只是路过。”
萧亦循从袖中抽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锦帕,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面色寂寂。片刻之后,他说:“禄临,替我更衣。”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40 章 第十二章 阴阳望(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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