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重逢是个偶然。秦祀月窝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睡了一夜,生怕被主人家发现,天还没亮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当时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乞丐,也不知秦风是如何借着街道旁昏暗的火光认出她的。
震惊与狂喜席卷过全身的脉络,秦风冲上前,一把抱住脏兮兮的少女,泣不成声。少女衣袖里藏着的匕首差点割破他的喉咙,如若不是他喊出了一声“阿月”。被抱住的少女身躯僵硬,原本充满戒备的眼眸却渐渐朦胧。
刘家堂屋之内,黑色棺椁旁,刘家阿婆的双眼肿得宛如核桃,却还是有泪水汩汩流出;刘婶半趴在蒲团之上,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盯着那副棺木,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整个人仿佛陪刘老头一同去了一般;刘家的儿子儿媳们亦是悲泣难抑,一个个低声啜泣着;孙辈儿女们虽然对死亡这件事尚且认知模糊,但是看到大人们都在哭泣,便也跟着不停地掉眼泪。
秦风跨过门槛,一身黑色的长衫在一副副挽联、一串串祭幛之间穿过,走到供桌前,抽出三支香,在桌边的白烛上引燃,举香三拜。今日身着一袭白简素衣的秦祀月跟在他身后,也上了三炷香。
敬完香之后,秦风一步步走到刘老头的棺木旁,细纹密布的手颤抖着在棺盖上轻轻抚过,如同抚过一位知交好友的肩膀。自打重逢之后,秦祀月从未见过秦风这般模样,眼眶被泪水浸润,却没有泪水落下,眼球上布满血丝,额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鬓边的华发又添了几丝。
生生死死,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破旧的清虚观中,墙垣斑驳,蛛网遍布。
有人痛苦地□□着,捂着腰部的伤口,迷迷糊糊呓语之时仍不忘咒骂:“那该死的老头,想不到他还留了一手。”
“大哥,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啊,古西的身体越来越烫了。”一位体型彪壮的少年忧心忡忡地说道。
被称作大哥的青年男子拧紧了眉头,仔仔细细地思前想后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去城里抓药,你们留在此地万万不可出去。”
其余人纷纷点头,那位体型彪壮的少年保证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踏出这里半步的。”
青年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戴上一顶斗笠离开了。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陈禄临坐在书案前摇头晃脑地读着兵书,斜着眼睛朝窗户边偷瞄了一眼,果然,殿下又在望着窗外发呆了。
窗边的桌案上放着三件物品,一枚色泽莹润的白玉,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锦帕,一块鲜艳剔透的红色血玉。
已经连续两天了,殿下除了批阅公文之外便是像这样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即便是闺阁里的那些千金小姐怕是都没有他们家殿下这般娴静,陈禄临在心里一声叹息,而后继续摇头晃脑地读起书来,“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大人,上个月建宁城里来了一个胡人马戏团,携带了不少牲口进城,表演看着很是稀罕,所以生意十分好。但是,就在前几天,这个马戏团突然间仓促出城了,就连原本预定好的第二天的表演也取消了。”京兆府内,衙役向秦风呈报完自己调查到的情报,抬头一看,面前的人还未到不惑之年,鬓边的霜雪痕迹却像是即将迈入花甲。
“刘头儿之前也便是循着这伙人的踪迹而去的。”另外一个衙役补充说明道。
“下午我去找王大人商量一下,增派些人手,全面搜索方圆十五里范围。另外,封锁城门,进出城的所有人员必须接受盘查。”秦风语气铿锵。
秦祀月一般甚少在家中用午膳,今日却早早地坐在了饭桌前等着开饭。
厨娘顾大妈端着菜往返于厨房和饭厅之间,因为秦祀月在,她今日特地多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一盘香气扑鼻、引人垂涎的糖醋鲤鱼端上桌,秦祀月咽了咽口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顾妈做的菜总是能让人多吃几碗饭。”
顾大妈噗嗤一声笑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面上欢喜,“那行,一会儿我给小姐多盛两碗饭!”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风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到家,见秦祀月在等他用膳,不禁内疚道,“阿月,你不必等我的。”
秦祀月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也刚到家。”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
“刘伯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秦祀月率先开口问道。
秦风的筷子在空中略一停滞,而后才继续伸向那盘青菜,“有人说他是循着前几天出城的胡人马戏团的踪迹去的,应该与猎场一事有些关联。”
“已经安排人手出城搜捕了?”秦祀月问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味道真不错。
“嗯。”秦风点了点头。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秦祀月拿着勺子又舀了一勺汤,轻描淡写地说道。
“阿月。”秦风环顾了一下放下筷子,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认真地说道,“你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风叔不想成为你的干扰,只想看着你平安无恙,在你需要的时候尽些绵薄之力。”
“可是,风叔。”秦祀月也放下筷子,同样认真地看着他,“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
妙春堂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负建宁第一大药铺的名声。
“阿婆,这是您的药,拿好,每日早晚各煎一副,空腹服下。”邱惜按照药方抓配完药材之后打包扎绳,递给前来买药的老妪,语调柔软地叮嘱着注意事项。
老妪前脚刚走,后面便来了一位头戴斗笠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笠沿压得很低,看不见眉眼,露出的那半截鼻梁十分挺直,唇形丰满,说话彬彬有礼,“请帮我抓一副治疗刀伤的药。”
邱惜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微笑着说道,“先到坐堂大夫那边拿个方子吧。”
男子点点头,往大堂东侧坐堂大夫的方向走去。男子身上的衣服是建宁城中普通男子常穿的款式,暗灰的颜色将整个人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极致,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在腰间佩戴了一把非刀非剑的武器,看样子是个常年走江湖的。那武器的模样颇为特殊,形状似锏,却又与锏略有不同,柱身为十字状,在末端有着长且锋利的倒钩。
男子从大夫那儿拿到药方之后,走回柜台旁交给邱惜。
邱惜接过药方,阅过之后,熟练地将药材配好,递交给男子,“上面三包内服,下面两包外敷,平日里小心些,伤口万万不可触水。”
男子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便疾步往大门外走去。
男子转身的一刹那,邱惜解下了腰间的围裙,同旁边的药铺伙计说道,“替我向掌柜的说一声,今日有事,我先下工了。”她撂下这一句话,便冲出了柜台,往外奔去。
秦祀月坐在南城门旁边的早点摊上吃着刚出锅的馄饨,热腾腾的雾气减轻了一些秋日的寒凉。
“吴大哥!”淡淡薄雾之中,见京兆府的衙役吴阳从街上走过,秦祀月挥起了手,呼喊道。
吴阳转头一看,脸上扬起了笑容,往这边走了过来,向摊主要了一碗荠菜馄饨,与秦祀月同桌坐下,“小姐这么早出门便吃早点呀?”
秦祀月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嗯啊,昨天听顾大妈说南城门的馄饨特别好吃,今日特意起了个早来尝尝。”
吴阳接过摊主端上来的荠菜馄饨,从筷筒中抽出两支筷子,拔高了语调,“嗨,这不肯定的么,顾大妈亲手调的馅儿,她能说不好吃嘛!”
“啊?”秦祀月一口馄饨含在嘴里,目瞪口呆。
吴阳拿筷子指了指摊主,“那就是顾大妈她亲哥。”
秦祀月无语凝噎,咽下嘴里的馄饨,信口问道,“最近那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吴阳立刻明白了她所指为何,脸上的笑容减淡了许多,“据城门口卖糖人的摊贩所言,那伙人从南城门而出,出城之后便向南而去。刘头儿他……在城外十里的河边,周围有踩踏的脚印和车辙碾压的痕迹,应当不是顺流冲下,而是被人弃尸在那里。从脚印和辙痕来看,那些人过去的时候由北向南,后又返回,所以他们应该还在十里范围之内。可惜的是官道上人来人往,尚未能寻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吴阳顿了顿,接着问道,“大人这几日可还好,我真担心大人他操劳过度。”www.bïmïġë.nët
秦祀月抿了抿唇,垂眸盯着面前的碗,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喑哑,“早出晚归,整个人清减了许多。”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33 章 第十章 敛青锋(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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