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一往直前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此处地形开阔,土壤贫瘠,以砂岩居多,为数不多的植物是几丛低矮的黄绿色灌木。红衣女子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体态放松地站在车辙旁边,神色平和地望向来路的方向。
后面的另一辆黄木蓝布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月白衣衫的清俊公子从马车中走出,一双幽深的眸子与前方的红衣女子沉静地对视着。
“煜王殿下,请借一步说话。”秦祀月率先打破了沉默。
萧亦循注视着前方单薄却飒爽的身姿,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愈加消瘦。他跟随在她身后,走到一块光滑平坦的巨石旁。
女子轻巧地一跃,跳上了巨石,在巨石边缘坐下,双腿挂在空中悠悠地晃着。她拍拍身旁的空位,眉眼弯弯,朝他道,“殿下,请坐。”
萧亦循也轻轻跃上石头,盘腿在她旁边坐下,旷野的风撩拨着他如瀑的青丝,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拨弄着琴弦,西垂的落日照射着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睛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殿下,再往前就是鄂温了。”秦祀月提醒道。
“嗯。”他自然知晓。
“鄂温与大齐向来不睦,皇室之间积怨已深。殿下,你去了会很危险。”秦祀月直言道。毣洣阁
“嗯。”他微微点头,对此表示同意。
“殿下,京兆尹之女秦祀月已经死了。”秦祀月遥望着天际的红日,浅色的眸子映上了暖暖的光晕,她淡然地陈述着,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枕风楼的杀手。”
“嗯,我知道。”
秦祀月将自己的双手摊开,骨骼纤细,依稀可见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如果我同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从小手中握的是纸笔针线,而不是刀枪剑戟,眼里见的是锦绣红粉,而不是死人尸骨。如果是那样,我或许会遇到一位良人,芳心相许,执手白头,一生平安喜乐。可是……”在她四岁时看着父亲头颅落地,五岁时杀了那个侮辱母亲的歹人,六岁时被带回枕风楼,她的命数便已尘埃落定,注定此生风雨漂泊,浮萍无依。
一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轻轻覆上那双纤白冰冷的手,渐渐收紧。清俊儒雅的男子用惯有的温和语调坚定地说道,“我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所以,言下之意是,一定要跟着她去鄂温喽?秦祀月迅速抽出自己的双手,挑挑眉,双手一撑跃下巨石,口气算不得和善,“既然如此,草民也无法左右殿下的主意,殿下请兀自珍重。”
手心突然落空,萧亦循也不恼,凝眸看着红衣女子略带愠怒地迈着步子向马车走去,眼中浅浅浮起一抹笑意。
一过西鄂边境,秦祀月便弃了马车,在集市上换了一匹骆驼和一身鄂温女子的装束,并储备了干粮和清水。熟练地说着鄂温当地的语言向卖骆驼的商人询问了路径,得到答案后,她微笑着向商人告别。
商人大声对她说,“姑娘,我喜欢你的笑容,像冬天里的太阳。你这一路会经过很危险的地方,不仅有吞食人畜的沙暴,还有冷血贪婪的马贼。”
秦祀月将右手搭在左肩上,用鄂温的礼仪感谢这位善良的商人,“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广袤的黄色砂岩连绵成这方土地的边际,炫目的阳关炙烤着每一寸沙石,如浪如潮的热风裹挟着粉末状的碎石在毫无遮挡的地形上肆虐。这是一片雄浑却又死寂的领域,只有间或点缀其间的水源为它带来微弱的生机。
高高的岩脊上慢慢地行走着一只独行的骆驼,骆驼背上端坐着一位女子。白色的罩袍包裹着女子的整个身躯,宽大的帽兜盖在她的头顶,连额头都一并遮住了,挡风的面罩掩住了她的口鼻,只余一双明亮生动的眼睛露在外面。
在这只骆驼后方间隔两丈远的地方,还行走着另外一只骆驼,亦步亦趋。另外一只骆驼的主人显然是一位男子,虽然宽大的白色罩袍也遮住了他的身形与相貌,依稀还是能看出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单薄的背影。
一汪清澈的泉水骤然出现在左前方不远处,泉水的周围还生长着两三棵棵翠绿的树木,在这片荒芜的不毛之地上显得尤为突兀。女子的眼睛欣喜地弯成了两个月牙,驱着骆驼直奔而去。
将随身的所有水囊灌满,秦祀月走到树荫下坐下,看着骆驼在泉水边低头喝水,解开面罩,摘下帽兜,感受这难得的片刻清凉。
身后一直跟随着的男子也行至此处,补充清水,休息整顿。
男子在她身旁坐下,秦祀月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馕饼啃了起来,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萧亦循对她的视而不见不以为意,微笑着问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要去哪儿还跟着走了好几天?秦祀月又啃了好几口馕饼才慢悠悠地开口答道,“苍陵城。”
“哦。”萧亦循应声,苍陵城距离西纳并不遥远,应该快到了。
“如若不出意外,今日天黑之前应该能够赶到。”秦祀月说道。
“嗯。”萧亦循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擦着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水以及脸颊上的尘土,养尊处优的皇室贵族是生平第一次跋涉于不毛之地,也是第一次如此蓬头垢面,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展露出半分疲态与嫌恶。
秦祀月侧目看了看那张轮廓清俊的侧脸,从手中扯下半块馕饼递给他。
萧亦循伸手接过,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慢理条斯地咀嚼着,那动作神态,仿佛吃下的不是干巴巴的馕饼,而是美味珍馐。
秦祀月恍惚间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个拐骗富家千金小姐的十恶不赦的王八蛋的错觉,而萧亦循就是那位被拐骗的“千金小姐”。适逢此时,萧亦循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和煦如春风,秦祀月心中的罪恶感更盛了。
轰隆隆,纷杂的马蹄声如闷雷翻滚自远处逐渐逼近,愈来愈清晰震耳。树荫下的两人同时停止了吃饼的动作,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烈马奔腾,飞沙走石,二三十个挥着大刀的魁梧马贼驰马而来,互相用鄂温方言大声交流着,嚎呼着,不时发出见到猎物的兴奋笑声。他们奔驰着围成一个圈,高头大马绕着这片小小的绿洲徐徐走动,包围而成的圈逐渐缩小。
秦祀月和萧亦循镇定自若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一群唱戏的,眉头都未动一下,就连那两只喝水的骆驼都也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兴许是觉得颇没有面子,马贼们逐渐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人策马上前大声喊道,“喂!你们两个!”静待半晌,见树荫下的二人没有反应,还是直愣愣地傻站在原地,寻思着他们是不是听不懂鄂温话,于是换了大齐的官话又喊了一遍,虽然夹杂了一些口音,倒也算是吐字清楚。
萧亦循一手悄然按住罩袍下的佩剑,一手将秦祀月拉至自己身后,脱口而出的竟是字正腔圆的鄂温官话,声线低沉,“阁下有何贵干?”
秦祀月稍稍惊讶过后便是释然,对于眼前这位的学识,从来都是公认的见多识广、通晓百家,会说一点鄂温话也不是什么奇事。
问话的马贼愣了一下,显然未曾料到对方会冷静淡定地说出这般文质彬彬的话来,再一看对方气宇轩昂,显然并非等闲之辈,怕是有些来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问什么废话!自然是打劫!”另一名马贼嚣张地叫嚣道。
“对!打劫!有什么值钱的赶紧交出来,也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最先问话的马贼回过神来,接过那名马贼的话说道。
“那两匹骆驼留下!”另一名马贼嚷道。
听到这话,秦祀月和萧亦循的眸子同时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在这戈壁之上若没有骆驼代步,无异于等死,原以为这些马贼只是谋财,原来他们还想害命。
“没有骆驼的话我们二人恐怕会没命走出这里。”秦祀月冲马贼冷声道。
“呦呵,原来还有一位小娘子。”马贼们这才发现树下阴影中身穿宽松罩袍的是位女子,顿时纷纷□□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小娘子,让咱们来好好疼爱疼爱你。”“对,陪哥几个好好爽一爽。”“咱哥几个肯定比你旁边的病秧子够味儿。”胡言乱语,不堪入耳。
萧亦循的眸光骤然冷至冰点,瞳孔倏地收缩,一声低沉的剑吟,罩袍之下剑已出鞘。
秦祀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向他示意自己无碍,无需大动干戈。然后,她大跨一步上前,走出清凉的树底,娇小的身型彻底暴露于炙热的阳光之下,一时之间,周遭的淫词浪语愈加无所顾忌了。
“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秦祀月目如寒刃环视一圈,对一名从未开口说过话的马贼不紧不慢地说道。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51 章 第十五章 断鸿声(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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