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进入房间之后,将门合上,摘下头上的斗笠,拱手作礼,“公子。”
房间的窗户旁,红衣如火,修身玉立,秦祀月回首,清浅笑靥,勾勒如画,“锦予,你来啦。”
“公子,王游已经死了。”锦予说。
“嗯。”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王家放松警惕。秦祀月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心中竟微微一痛,不知道那个丫头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以后再见之时不知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眸会是何等模样。
“从京兆府放出去的那个赫古俘虏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往北去了赫古,在赫古待了半年之后又去了鄂温。”此话指的是被秦祀月放走的那个名叫扎立的异族少年。
听到这话,秦祀月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意料之中。
“离开建宁之前东方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即将动身去往赫古。”锦予继续说道。
秦祀月点点头,问:“鄂温苍陵城那边可有进展?”
“已经找到人了,公子是打算启程去鄂温了吗?”
秦祀月立在窗前,望着前往人来人往的街道沉默了。就在锦予困惑不已的时候,她摇了摇头,温声言道,“在此地还有一些事情尚未了结,再等一等吧。”
锦予细细想了很久,却着实想不到枕风楼在此还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釜夷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白阳城也从来没有夏天。白帝关外压境的赫古大军骤然减少了一半,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变故,大齐守军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得以缓解。白阳城百姓也终于松懈了绷紧了一年多的精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用歌声和舞蹈感恩山川之神的馈赠。
百丈城墙之上,大旗猎猎作响,旗面上一个巨大的“齐”字金光熠熠。旗帜之下,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将军望着关外广袤的苍莽草原,将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两鬓竟然已经有了两丝霜白,眼睛里充斥着如同釜夷山顶一般化不开的冰霜。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纸的边缘已经被磨毛,显然是翻看了无数次,纸上只写了短短的两行字,有几个字已经模糊得无法辨别,似乎是被几滴水渍晕开,纸上连一个落款都没有,隐约看到“荷花”、“莲子糕”等字样。
“林将军。”
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唤,年轻的将军赶紧将纸张折叠起来,小心认真地纳入怀中。回头一看,是天字营四队的队长孙申,林梓问:“可是有要事?”
孙申挠挠头,憨厚地笑着,“没什么,只是见将军一个人站在这边,城墙上风大,将军保重身体。”
林梓冲他回以一笑,笑容却无法传递到眼睛里,“无碍,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孙申又挠了挠头,不明白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从京城回来之后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跟他们一起喝酒谈天,再也不见开怀大笑。
这两天,谢执的药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禄临小朋友很不开心,他很不喜欢这位不速之客,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讨厌,老是掐他的脸也就算了,竟然还拍他的屁股,士可杀,不可辱。于是,他每次准备的时候总是会特意关照一下这位客人。
“苍天啊!你们每天吃这样的饭菜是怎么活下来的?”秦世子吐出一口不知道是该称之为青菜还是称之为盐巴的东西,仰天长啸。
众人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就是烦,小禄临做的饭菜虽然无法媲美宫廷佳肴,但至少也是可口的。陈禄临背过身阴恻恻地笑了。
萧亦循的视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光线足够时勉强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睥睨着秦世子,眼神之锐利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目不能视的人,“谁让你不在建宁好好享用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却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秦世子摆出一张苦瓜脸,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你以为我愿意么?要不是你们这几个兄弟一个个的闹别扭离家出走,赫古的那些野蛮人又一个劲儿地盯着咱们白阳城的漂亮姑娘流口水,再加上那几个老不休的上蹿下跳喋喋不休,我至于被派遣到西纳来联络感情么?既然都来到西纳了,我能不过来看望一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么?”
“那几个老郡王终于忍不住了?”萧亦循提高了音调,话语中却没有惊讶之情。
“可不是嘛。”秦世子眼波流转,“倒是你,一走了之,是真的打算诗情画意寄情山水,从此偏居一隅不问天下大事了么?”
萧亦循垂眸,声音平和,“天下大事自有天下人操心。”
秦世子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上挑的眼梢瞥向他,“呦呵,还真打算归隐啦?说起寄情山水这种事,我以前有个远房族叔倒是喜欢游山玩水,现在已经化作一捧黄土了。”
“哦?”萧亦循似乎有了些兴致。
秦世子眯着眼睛回忆道,“从前可真算得是个风流人物,天南地北,四海为家,后来有了妻女之后便安定下来,回京任职大理寺卿。只可惜没多久便病死了,死的时候他女儿不过才四岁,说来也奇怪,他病死之后他的妻女竟也在京城失去了踪迹,可能是回老家了吧。”
萧亦循心中快速划过一道亮光,想要抓住时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凝眉问道,“你那远房族叔名讳为何?”
“秦成言,宣武年间的状元。”秦世子眸光突然一亮,“对了,现在的京兆府尹秦风当初还是他的书童呢。”
“子恒。”萧亦循突然开口唤了秦世子的名字,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待你回京之后可否帮我查探一下你的这位远房族叔。”
秦世子虽然不知自己的好友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位族叔感了兴趣,还是开口应承道,“当然没问题。”接着,风流倜傥的秦世子想到了一件事,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认真道,“亦循,你可知建宁城中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萧亦循又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犹如一片小小的羽毛覆盖着迷朦的双目,“还请你转告她,萧亦循并非良人。”
秦世子斜眸而视,颇有深意地说道,“只要你愿意,你便是良人,与司徒家结亲百利而无一害。”顿了顿,他又轻声叹道,“况且,秦家那丫头已经不在了不是么。”
日头落山,秦世子离开药庐之后,谢执才再度现身在萧亦循的屋子里。
“明日我会替你最后一次施针,再辅以汤药,若无意外,你的余毒自此便可以清了,往后再禁酒茹素一个月便可。”谢执面无表情地说。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大夫了。”萧亦循诚挚地谢道。
陈禄临和简戌的喜悦之情都溢于言表,待过了明日,他们心中的重石便可以落地了。
“我有一个要求,明日治疗之时周围不可有闲杂人等,你的随从都需要到后山等候。”谢执果断坚决地说道。
一听这话,陈禄临和简戌都面露不可思议。
“可是,大夫,总得有人打打下手吧?”虽然已经见多了这位大夫的怪癖,简戌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谢执掀起眼皮,语气不善,“这就不劳尔等操心了。”
翌日一大早,煜王府的闲杂人等就被谢执赶到后山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煜王府众人离开之后片刻,一抹红色身影就飘入了药庐之中。
秦祀月斜倚门框,双手抱臂,凉飕飕地说道,“谢执,我怎么不知道从何时起你治病还需要我打下手了?”
谢执轻哼一声,“若不是你用自己的血给他以毒攻毒,我现在怎会需要你这味药引?”
秦祀月摸摸鼻子,哑口无言,“要我的血就直说嘛,我给你放一碗不就得了。”
谢执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要新鲜的。”
“……”
杂役兼“药引”秦祀月烧了三大桶热水将浴桶注满,热腾腾的雾气将她的脸熏得通红,她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萧亦循坐在轮椅上被谢执推进屋内,由于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昏暗,再加之雾气氤氲,他的眼镜连模糊的轮廓都无法识别了,入目的是一团一团灰暗的光影。他听到屋内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应该是大夫找来的帮手。“多谢。”他温文有礼地表达谢意,对方却没有做出任何答复。
“他是个聋子。”谢执解释道。
萧亦循浅笑着点了点头。
秦祀月将蒸浴所需的药材一一倒入浴桶内,朝谢执做了个手势,然后背过身去。
萧亦循在谢执的帮助下站起身,脱下外衫和里衣,坐进热气蒸腾的浴桶中。水很烫,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面色平静,毫无停滞地坐了下去。
秦祀月将桌上的棉布针包打开,放置到谢执右手边的桌面上。她瞥见萧亦循露出水面的肩膀,光滑白皙的皮肤紧紧贴附在骨架上,瘦骨嶙峋,不过短短几日,好像又瘦了一些,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的身体。bïmïġë.nët
谢执一手撩起萧亦循披散在背上的墨发,用眼神示意秦祀月过来接住。
秦祀月用一只手握住,想了想,摘下自己头上的乌木簪子,将他顺滑乌亮的长发在头顶绾了一个发髻。
萧亦循合着眼睛,在失去视觉的这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的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了。正如此刻,他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捧着自己的头发,耐心细致地给自己绾发,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拉扯到他的发丝。而且,他知道,做出这番动作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傲慢的大夫。
一支银针旋转着从他的天泉穴刺入,随即,他的心脏跟着剧烈地抽痛了一下,萧亦循仅仅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长年累月地与药石打交道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
又是几支银针落下,萧亦循连眉头都没有再皱一下,感觉到大夫施针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带着一股甜香的血腥味就钻入了他的鼻孔,他听见了液体滴落的声音。
一个杯子靠在了他的唇边,萧亦循听见大夫对他说“喝下去”,他依言张开了嘴,温热的液体入喉,浓稠微甜,腥味与铁锈味混合着在口中蔓延。这是……血液!萧亦循心中一惊,身体骤然一颤,倏地睁开了双眼,瞪大了眼睛努力地向前看去,入眼的却还是只有一片光斑。
见到萧亦循突然睁开眼睛,秦祀月为之一震,反射性地足下轻轻一点,退到了房屋角落的阴影之中。
谢执抬起眉梢,眼光从他们二人身上掠过,冷声道,“不可乱动心神。”
萧亦循缓缓呼出一口气,舒展眉宇,再度合上了迷蒙的双眼。
整整六个时辰,从朝阳初升到满天星辰,周身穴位一一打通,饶是救死扶伤无数的谢执也是第一次连续施针这么长时间,光是世所罕见的奇花异草就用了九九八十一味。其中痛楚非常人能忍,期间萧亦循数次痛至昏厥,却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醒来,这让谢执此等自视甚高的人都不禁刮目相看。
得到大夫的准许之后,简戌脚如踏风般奔进了屋内,只见萧亦循安稳地躺在床榻上,原本苍白的面容上稍稍透着红润,气息平缓绵长,显然是睡得很沉。简戌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多久没有见殿下如此安然地睡着了?那些疼痛难抑的□□,那些月下独坐的夜晚,那些漫长无际的寒冬,终于永远的摆脱了吗?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46 章 第十三章 形影吊(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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