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了断，他明明可以直接离开。
迷茫困顿了好一阵的小狐狸，忽然就像拨开了眼前的重重迷雾，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玄清尊者修为盖世，再微小的动静都会被他发现。但束烟不一样,他独有的天赋，足以保证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窗外的月光亮如银霜,束烟看向玄清的睡脸。
男人眉眼精致,鼻梁挺直，唇形分明，每一处都是最好看的长相。束烟好好看着,这是他将要记一辈子的模样，他必须看清楚记清楚。
如果可以,束烟甚至想亲亲那淡红的唇。但这样势必会惊扰玄清，他只能放弃。
束烟的身形渐渐淡去,直至化作浅薄的白烟。玄清的铃铛无法摘下，好在他的妖力足够将这铃铛一同化烟。他也不曾想过将铃铛归还,既然注定分别,总要留下什么东西当作念想。
束烟在空中轻轻飘荡,他想去看看秦束,但最后还是没有。
他怕自己动摇。
几乎看不到形迹的狐狸状白烟，迎着透亮的月光穿过玻璃，而后在广阔的城市上方,跨步远行。
直接离开的想法来的突然，束烟并没有想好该去何处。他在空中飘飞奔跑许久，最后落到电视塔上，隔着夜空遥望山海大厦。
电视塔的高度仅次于山海大厦，从塔尖望去，似乎正好与玄清所在的高度持平。
许久之后，束烟轻轻叹气，扭身从塔尖跳下。
他想好了该去何处。虽然有些叨扰，但现在他只能去找蔺灰。他没想过完全躲过玄清，毕竟他还要还债，此时离开，不过是想表示自己的态度。
他总想回头，理智却不允许，自我矛盾之下，只能闭眼逃避。
轻飘飘的白烟，不畏惧万丈高空，也不畏惧任何障碍，即便闭上眼睛也没关系。
束烟沉湎于寂寞的夜风，努力收束不甘的心情。
然而下一刻，清脆的铃铛声惊醒了他。脖颈处传来灼热而不伤人的温度，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迫显出的实体就被抱进一个久候多时的怀抱之中。
“出来做什么？”是玄清的声音。
束烟怔怔抬头，一时无法出声。
“我……”他知道自己应该抓住机会说明白，但他说不出口。
“我们分开吧”这五个字，就像大小尴尬的鱼骨，卡在他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嗯？”是一声听不出情绪的疑问。
束烟努力挤着“鱼骨”，但玄清一揉他的耳根，“鱼骨”便化作了柔软的谎言：“我就是……出来散个步……”
“够了吗？”男人的声音本该冷冽，但此刻纵使是在夜风之中，竟然还让人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束烟不敢回答。
回答“够了”，今晚的出逃便是一败涂地。
回答“不够”，却又不知该怎么继续坦白。
玄清曲解了束烟的沉默。他把毛茸茸的小狐狸揣进怀中，将高度拔至更高的地方。
“想去哪里？”
束烟沉默片刻，胡乱指了个方向。
飞过大半个城市，束烟才将被打散的勇气重新聚集起来。他指了指底下光华璀璨的广场，示意玄清下去。
玄清落到广场上的建筑顶端，居高临下的位置，能将下方广场的熠熠霓虹尽数收入眼中。
星华广场，龙游市最大、最美的广场，因其绚烂无边的浪漫灯饰，成为情侣约会求婚的绝佳圣地。
玄清去揉束烟的脑袋，不想却揉了个空。
束烟从他怀中跳出，像是为下方的灯光吸引，跑到了边缘的栏杆上。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
“玄清。”默不作声许久的小狐狸，终于开了口。
他垂落视线，又很快抬起，漂亮的金眼中盛着孤注一掷的坚定：“我们分开吧。”
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吹起了玄清的长发。
玄清上前，伸手就要抱下束烟：“回去了。”
束烟敏捷地从他手下跳开，落到地上后，又端庄严肃地蹲好：“玄清，我们分开吧。”
玄清：“回去了。”
束烟只能后退，同时喊道：“玄清！”
玄清止住脚步：“为什么？”
束烟保持着随时要跑的姿势：“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要孩子。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了，我们没有再纠缠的必要了。”
“秦束也是你的孩子。”
“你能照顾好他。”
“我不能。”玄清，“你和我还有秦束，一直都很好，为什么要分开？”
“不好。”束烟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哽咽。
“我认为你没有离开的必要。秦束或许醒了，回去了。”
“有必要！”束烟再次躲开玄清伸来的手，“你会放弃飞升吗？”
玄清毫不犹豫：“不会。”
“那就有必要！”束烟远远地躲着，“你早晚都要飞升离开，那还不如我们早些分开。”
“我飞升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束烟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玄清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一向如此，他不是有意刺痛他。但真开了口时，他的语气中还是难掩怨尤：“可是我会难受！”
“一想到你早晚都会飞升离开，我就难受得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你在胡说什么。”玄清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怒意。
他正欲上前，却因束烟发颤的声音止步
“玄清……”粼粼泪光从漂亮的金眼中滚落，“你放过我。对我来说，继续和你待在一起，我只会感到越来越多的痛苦，不说忍耐到你飞升的时候，就是现在，我就已经无法忍受了。你放过我……”
长痛不如短痛，当机立断才是最好的选择。
玄清很久都没有出声。
束烟试探着退了两步，发现他没有反应，便当他是答应了。
“玄清，谢谢你。”小小的狐狸开始虚化，“再……！”
束烟没能发现玄清的动作，就被抱进怀中，打断了告别。他当然是要挣扎，可是玄清把他脑袋死死按在胸口，让他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他正以为劝说失败时，极其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胸腔宛如颤抖的震动，传进了他的耳中。
“好。”
玄清把束烟送到了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玲珑小区。
进屋后，玄清就把束烟放下了。毣洣阁
束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答应了，却还要带他来这里。
玄清问：“分开之后，你打算去哪？”
“大灰……”
“蔺灰和曲白的住处，住下他们二人就已经很是逼仄。”玄清始终站在玄关，“住在这，这房子已经属于你了。我不会来打扰你。”
说完他便走了。
干脆利落得束烟都没反应过来。
束烟蹲坐在门前，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晃，软软地耷拉在了地面上。
许久之后，他才飞快地跑进了卧室。
玄清在床上打坐。
“叭叭！”
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喊，秦束从门缝底下挤进了卧室。卧室门上没有来自玄清的禁制，这让他异常高兴。然而等他用爪子勾着床单，爬到床上时，却是疑惑道：“叭叭呢？”
玄清始终没有睁眼，当然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束歪头看了看，跳下床，跑向了浴室。
“叭叭！”
兴冲冲地挤进浴室，依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秦束有些着急地跑出来，扑倒玄清腿边推了推：“爹爹，叭叭呢？”
玄清这才睁眼。如果束烟还在，就会发现他一向清澈的眼中，此刻混沌一片。
可惜秦束还是孩子的心智，并没有发现玄清的异样。
“他走了。”
秦束有些迷糊：“叭叭去工作了？”
玄清：“……”
玄清：“嗯。”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叭叭呀？”秦束还在摇尾巴。
“今天不去。”玄清下床去了厨房，给秦束准备好肉泥和羊奶后，破天荒地主动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我要修炼，不要来打扰我。”
秦束的眼睛亮得几乎就要发光了，他把尾巴摇成了螺旋桨，蹭着玄清的手，乖巧道：“爹爹好好修炼，秦束自己去玩！”
“嗯。”
秦束颠颠地跑去了娱乐室，玄清这才回了卧室，再次打坐入定。不过他的修炼似乎遇上了什么状况，不仅结印的手微微颤抖，脖颈额角也隐有青筋暴出。
“爹爹呀！”秦束叼着玩具回来的时候，玄清已经停止修炼，在厨房准备起了晚饭。
玄清眼中混沌褪去，沉默且熟练地切着灵兽肉，泡在羊奶。
秦束跟玄清打完了招呼，叼起玩具就要回客厅，他突然连卖萌撒娇的机会都不顾，自个儿飞起来落到橱柜上。
“爹爹，叭叭的晚饭呢？”
玄清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秦束还在问：“叭叭今天不回来了？”
“嗯。”
这不是束烟第一次不回来。秦束嘤嘤呜呜一阵，虽然沮丧，最后还是叼起玩具怏怏地要出去。
“他不会回来了。”
毫无情绪的男声传进秦束耳中，让他再顾不得玩具。他风驰电掣地跑回橱柜上，难以置信地问：“爹爹？”
玄清垂落眼帘，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秦束听：“他不会回来了。”
秦束慌张无措，皱着小脸：“叭叭为什么不会回来？他不要我了吗？”
玄清：“……”
玄清眼中再次浮现混沌之色，并且有红光隐隐闪现。
秦束依然没有发觉，还在焦急地追问：“爹爹你说话呀，叭叭为什么不回来！”
玄清合眼：“秦束，出去。”
“爹爹！”没有答案，秦束当然不愿意出去。
玄清的声音中多了严厉：“出去。”
“我不！”秦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爹爹你把话说清楚！”
嘭。
玄清手中的刀重重砸进案板。
他忽地睁眼，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他不要我们了，清楚了吗？”
血红的双眼让玄清的神情有些骇人，但他语气仍然只是多了严厉。
不过即便如此，秦束还是被吓到了。
“爹、爹爹！”
他终于哭了出来。
玄清眼中有自责闪过，他重新闭上眼睛，连严厉都不敢再有：“秦束，出去。”
秦束的小爪子，却搭上了他握拳颤抖的手：“爹爹，你怎么了……”
玄清忽地聚起灵力，裹住秦束粗暴地丢出厨房。
“别进来，离远点！”
有血从他嘴中涌出，压制了一天才压制下去的心魔，竟然如此轻易就卷土重来。玄清顾不得地点，就地盘坐，再次开始压制心魔。
但这次压制却更加困难。
“他不要我了”，这五个字，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
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
玄清的头剧痛起来，痛得他甚至顾不得心魔。
堂堂正道第一人，此刻却双手抱头，佝偻腰背，极其狼狈地蜷缩在地上。
“爹爹！”
玄清听到了秦束的呐喊，但心魔危险，他便下意识地又把秦束送出，并且关上了厨房大门，设下禁制。
完成这些后，越发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暇思考其他，只有“他不要我了”这句话，始终在他脑海回荡。
恍惚间，玄清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要离开他。
他拉住他的手，抱住他的腿，用绳子系住他，百般哀求，最后却仍然没能留下对方，只得到了一句
“等你飞升之后，你就能见到我啦，乖。”
可是飞升也要被抛弃。
心魔突然挣脱压制，狂乱地侵袭了玄清的心神，将他的双眼染成赤红一片。
玄清起身开门，对着急得挠门的秦束蹲下身来，语气温柔：“秦束，想要爸爸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转折起承上启下的作用，不得不写，下章就甜回来了，别打我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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