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七里,山坳沟边,雪落得比城里更密更急,天地浑然一色,本就清冷的郊外荒山,看不见半个人影。
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中,纯白的毛色,脚边几点殷红。
她伸出粉嫩的舌,舔舐脚上的伤,眼泪在狭长的媚眼中打转。
疼死呦呦了。
“呦呦——呦呦——”小毛球哀嚎道。
她有些后悔,第一次妄图出山,居然遇到这皑皑大雪。厚雪掩埋了路上应有的路标,她正打算回头是岸,一不当心,却被身后觊觎已久的,穷凶极“饿”的野狗咬住了后腿。亏得她不是普通的走兽,慌张中三两下收拾了野狗。
这是她头一回受伤,她不知伤得轻重,缓缓回头,单瞧见白雪上刺目的血红,耳边一嗡眼前一黑,倒在了雪里。
这荒郊野岭的,若再没人出现,她胡呦呦就该冻死了,她浑身打着寒颤,意识不清。
算着来这世间二十年,从未离开这座出生的山头,还未遇着一个相好,未尝过与凡人恩爱的滋味,香消玉损实在冤枉。小毛球人穷志短,此生此世最向往的,不过是邂逅一位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为他红/袖/添/香。
可看着四周的光景,遇着个三大五粗的樵夫都难!
老天爷连我这芝麻大的心愿都不予实现,忒小气了点,呜呼哀哉。
“呦呦——呦呦——”小东西伸长脖子,仰起尖尖的下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嚎啕了两声。
其声低回婉转,悲凉不已。
天寒地冻惹人愁,赵里仁皱着眉头,笼着袖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道上,忽而听见旁边的林子中传来一声鬼泣般的哀唤,他暮地一僵,打了个冷激灵。
果然,文思太过敏捷,也不全然是件好事。仅仅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他心中泛痒,不由自己地抬起腿脚,迈向侧道的小林。是人是鬼,他都想一探究竟。果然,好奇心太重,一定是件坏事。
“嘎吱——”“嘎吱——”脚下传出尖锐的摩擦声,四周寂静。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也许是只鹿?赵里仁一边走,一边试图放松紧绷的情绪。他穿林而过,“啪嗒!”肩头不经意间碰落了树杈上的积雪。“喀嚓!”枯萎的枝桠不堪重负,被积雪压生生压断。他的神经再次绷紧,但此时此刻,仿佛任何拨动神经的声响,都阻挡不了他的前进的步伐。
飞雪无情地拍打在他冻红的脸上,赵里仁忽然鼻子一酸:一切都是为了艺术啊。
这样一想,他的脚步更加坚定了。
好难受。
白毛球被折断的枝桠惊醒,只觉得身子滚烫,烧得难受。
她依稀听到,不远有个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有人来了?她竖起耳朵,听出那是一个矫健的步伐。
太好了!有救了!
白毛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惜四肢绵软,只得趴在原地,瞪大眼睛。
“呦呦——”白球再次呼救。
她转瞬想到: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恐怕遇人非淑,来的是个糙汉、莽夫……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小眼神里既倔强又委屈,索性闭上了眼。
“咦?”
来人在她面前停下,语调有些讶异。
她翕开一个眼缝,眼前一双朴素至极的厚棉靴,还用说吗,肯定是个山野村夫!
她昂起头,因心灰意冷故而动作傲慢,并且微微把脸侧向一边,哼哼唧唧道:凡夫俗子不配领略本狐的惊世美颜。她目光斜睨而上,那人灰蓝色的短衣收扎在褐色布腰带里,尚不能遮住臀部,简直粗鄙。并不是她嫌贫爱富,哪怕是个落魄书生,她也可照收不误,但一个句句不离柴米油盐,不懂吟风诵月的大老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得她的一颗狐心。
“枯林隐没雪纷飞,小路尽头遇美人……”
上方不期然飘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她一愣,抖落狐耳上覆盖的薄雪,抬眼惊奇地去看那人的脸,定定地看了半晌,瞬间气血上涌,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呆呆地倒了下去。
帅……
真帅……
赵里仁看着眼前昏厥的狐狸,忧心忡忡:捡还是不捡呢?会不会有兽瘟呢?
他正犯愁,忽尔发现小狐狸受了伤,屏住呼吸,蹲下身仔细察看小白腿上的伤势。周围的雪地并无大片的血迹,不像失血过多。但瘟神也怕冷,深冬发瘟症的情况甚少。他推敲不出狐狸晕厥的原因……
罢了。
赵里仁以防万一,从腰袋里掏出一个小陶瓶,摘开瓶塞,支到狐狸鼻子下来回晃晃,收起瓶子,大把捏住她后颈的一块毛皮,像提猫一样将她提起,放入怀中。狐狸任他摆弄,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般。他觉得她沉甸甸的:看来平时饮食不错。www.bïmïġë.nët
赵里仁转身折回下山的路。
山下有个葫芦村,盛产葫芦闻名。家家户户门前都搭着凉棚。夏日能遮炎,但秋天却不怎么好看,枯藤摇摇欲坠般盘缠在棚顶。这场急雪太突然,村民们多躲回了屋。
左邻右舍都养着家禽,让别人看见他抱了只狐狸回家可就不妙了。赵里仁趁四下无人,一溜烟跨进一间土院。
老皇帝才去,永安城内凄凄然一片,没甚趣味,他遂买了这座远在城外山旮旯里的小院,刚住进来几日。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小心谨慎,怕惹是生非。
赵里仁进屋抖掉衣服上的雪花,找了根草绳一头栓住狐狸脖子,一头系到桌腿上,嘴角扬起:这样就逃不了。
他把狐狸搁在桌上,避开伤口替她擦干身子,一双大手抚上狐狸白绒绒的毛,柔顺光滑,他满意极了:了不得,终于见到了活的狐狸。今晨一时兴起上山野游,意外拾到只狐狸,算是了了平生一愿。
“在下‘柳埋名’,幸而姑娘遇到的是在下,”赵里仁拱手向一动不动、死作一团的狐狸,作揖道:“柳某不才,略通医术,若姑娘不嫌弃,柳某愿意为姑娘治伤。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赵里仁言行中满满的恭敬,可那晕厥的狐狸岂能听到他的话,看得到他的人?
屋中自然没人回答他。
他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反而一脸欣喜,抱拳道:“多谢姑娘信任,在下这就去配药。”转头走进了连着的药房。一边配药、洗伤口、上药,一边神神叨叨,一系列举动胜似失心疯。
不一会儿,他看着救治妥当的小毛球,脸上露出一种超脱的喜色。他姑且还有自知之明,摆出一副“我拿自己也没法”,无可奈何的样子:假使有其他人在场,说不定会把区区会当成疯子,谁让区区我深爱艺术,矢志不渝呢。
夜晚临睡之际,赵里仁一边解开腰带,一边看着桌上一小碟未动的酥肉,那是他晚饭时从嘴里省下来的,他摇摇头。脱下外衣的一霎那,“嘶——”冷气让他竖起汗毛,他看看一动不动的小毛球,觉得它也会冷。
“这东西会不会咬人呐?”他犹犹豫豫,再一深思,觉得狐狸或许撑不过明日了。心脏蓦然一缩,将小毛球抱至床尾,拿被角盖好。忽然记起什么,披了条蚕丝氅,寥寥几笔记下:得狐一只,甚欢喜。他回到床上,夜里迷迷糊糊梦见隔壁的鸡被狐狸叼走了,睡得不太踏实。
胡呦呦受伤不重,不负所托,第二日中午便“活了”。睁眼看见一对漆黑的人眼,她吓了一跳,若不是后腿上还传来隐隐的疼,还有屋里飘散的草药味,她甚至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眼前的那张脸,竟是真的存在?
狐狸卷曲着小爪子,伸手戳戳他的脸,很有弹性,果然是真的额!
这无可挑剔的帅,生无眷恋的帅,竟然是真的!
且此人正冲着她笑呢!
狐族多美人,她开心的以为,小狐真是天生丽质,连原型都讨人喜欢。
赵里仁显然被忽然睁开的狐狸眼,和忽然伸来的肉爪弄懵了。
他用了午饭,便趴在桌上观察这狐狸的相貌。对普通人家来说,狐狸偷人食物是匪徒,该死;对富贵人家而言,狐狸皮是驱寒避暖之良品。所以赵里仁从前见过的,都是死狐狸。
“从未这样机会……”他抚摸她,像对待一块稀世美玉,他围着桌子看了一圈又一圈,嘴边一直擒着微笑。被狐狸一戳,他的笑容冻僵在脸上,醒了?
仔细看狐狸笑的弯弯的媚眼,竟像在回应他一般。
他吓得踉跄跌倒,才思太快,果然不太好,这不就把自己吓着了。
是不是,所有的狐狸都会笑?抑或眼前这只已修炼成妖?
“姑、姑娘醒了?”赵里仁脱口道。
他都快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折服了,此情此情,他不但没有撒腿就跑,反而沉着冷静地续上了昨日构思的话本——《金玉狐缘》,穷书生雪中遇狐。
胡呦呦迷茫地向后张望,没人啊。她敛起目光,自问道:恩公知道我是女妖?一眼就把我看穿了?
回想起睡梦中,有只大手曾在她身上摩挲。她面上一热,羞答答地把头埋进前爪,只留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在外面打转。羞煞狐矣……
狐狸还有这样的仪态?赵里仁张着大嘴,它貌似还很配合区区,扮出了娇羞状……难怪时间有“狐狸精”一说。
“噗噗噗!”火炉上炖着的锅突然噗出水来。
赵里仁忙跨过去将锅盖揭开。望着锅中清澈见底的沸水,把惋惜都写在脸上了。
为了深入地刻绘笔下人物,他才看了一两本医书,原本一星半点也不会,所以在医术方面只懂皮毛,所以他并未想到能救活那只狐,所以他烧了一锅水,待狐狸咽气,然后剥皮烹肉。可狐狸肉好吃吗?他不知道,所以想尝尝看。他怕狐肉太腥,准备了一筐萝卜,想着荤素搭配着吃,味道应该不错。
“活宰?”赵里仁心中冒出一个声音。
算了,他立马否定这残忍的想法:我赵里仁虽无父无母,但这狐狸指不定父母建在,兄妹一窝。
他眉头攒动,觉得自己并不缺这一顿肉,毅然将萝卜块扑通扑通地抽进锅中。
赵里仁回头,看见狐狸正废力地啃噬脖子上的草绳,喉咙发出“呜呜地”呜咽声。
胡呦呦是野生的,从没受人圈养过,突然失去自由当然慌张。
这野狐怕是受到了惊吓。赵里仁一脸佛相,走过想拍狐狸的头,安慰一番。却猛然想起,这是一只野狐,而不是自己养的小猫小狗,所以负手道:“姑娘且放心,柳某断然不会伤害姑娘一分一毫,姑娘只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回家不迟。”
小狐狸顿了顿,歪着脑袋看着赵里仁,想不通救命恩人为何知道她是女妖?莫非眼前的大帅哥,是神仙?可她嗅了嗅,屋里只有凡人的气息。会不会是修仙的俗家道士呢?她见他眉慈目善,心情顿时跌入低谷:仙有仙途,妖有妖路,这不是一条道上的,根本走不到一起!
狐狸的小心脏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再度晕倒。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有狐呦呦更新,第 2 章 【零一】林中缘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