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朝会定为大臣奉书聚集之会议,一年之中朝会两次,开春启耕一次,岁末总事一次,其余时候视情况而定,总之是无大事不朝会。
寻常时日的国务,由几位重臣商议后禀报君王,或者由君王处理动议后交由大臣们去办。另外朝会时设书案,毡垫,众朝臣不用那么严肃地列班站着,用楚云祁的话来说便是“你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站着,寡人一个人坐着瘆得慌,不如大家都坐着,你们舒坦,寡人也不用显得不自在”。
取消朝会,本是出于楚云祁的私心。
苏珏得知后沉默良久,笑了笑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楚云祁怕苏珏因为这事心生不快,在回寝宫的路上他都编好了一套说辞,结果苏珏并没有因为这事而生气,楚云祁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经楚云祁这么“权利私用”,倒是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
众臣不用每日早起,穿着繁重的朝服,开那没多少意义的朝会。
遇到小事情了,符合自己职位的事情了,大臣们直接办理妥当,上书陈述即可。
遇到比较难办的事情,众臣一起商议,最终上书君王,让君王定夺。
这么一来,众朝臣的办事能力便如晒在青天白日下的竹简,滥竽充数之辈,浑水摸鱼之辈统统被揪了出来,办事实效成为权力的目的。
用上将军魏然的话来讲便是“你行你就上,不行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此时是商幽王二十八年的清明时节,洛河以南的楚国早已是一派郁郁青青的春色,鄢城更是绿意盎然。
楚云祁清闲下来,整日粘着苏珏,苏珏无奈,叹道:“你还不如去上朝。”
这日苏珏正伏案在帛纸上写着什么,楚云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瞅了瞅帛纸上的内容,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苏珏笑了笑道:“这是几种攻城器械,你起身,我讲给你。”
苏珏白玉般修长的手指着一个壕桥道:“壕桥者,越过壕沟之桥也。我军军中那种一层式的壕桥在攻城时显得太过单薄,我想着将壕桥改为折叠式的,下部装两只或者四只大轮,宽约一丈二尺,可多具并列,壕桥通身铁轮铁板。”
“还有这云梯。底部安装四只大轮,将梯身折叠,下面建造可以隐藏士兵的暗厢,底轮,大柱,梯框等均用铁打造。这样士兵们攻城时可以大大减少死伤。”
“这个是塞门刀车,车体与城门等宽,车前设有三四层,均用铁浇筑,上固定有尖刀,车体有长辕,若不慎城破,士兵们可推着刀车救急。”
“最后这个叫做‘地听’,在城内每隔一丈挖一口井,井底埋有大瓮,派人伏在瓮中谛听,可以得知城外挖掘地道者的方向,以备其从地道偷袭。”(注)
苏珏将自己一早晨的成果交给楚云祁道:“你尽快将这些送至兵器营,命木工建造。”楚云祁看着这一摞帛纸上的器械,眼眸闪了闪,慨叹一声,将帛纸收好揣在怀里,然后拉着苏珏出了寝宫。
“你这要带我去哪里?”苏珏见他带着自己向楚宫中的马厩走去,问道。
“出城踏青。”楚云祁笑道。
“什么?”苏珏挑了挑眉。
来到马厩,楚云祁挥了挥袖子,示意马厩的内侍将自己那匹黑色战马牵出来,马儿有灵性,见着楚云祁长嘶一声,亲昵地上前蹭了蹭楚云祁,楚云祁笑了笑一个纵身上马,俯身向苏珏伸出手道:“手给我。”
苏珏还在怔愣,楚云祁直接弯下腰,手臂搂着他的腰,将人揽在马上,苏珏第一次骑马,被楚云祁这么捞上马着实吓了一跳,白玉般的手紧紧攥着楚云祁的衣袖,楚云祁一手拽着马缰绳,一手搂过他的腰,让苏珏贴着自己,温声道:“莫怕,我在呢。”
苏珏定了定神,他转头看着楚云祁道:“你这臂力还有这功夫如此了得,为何之前在醉花缘的小巷躲不过卫三的马车?”
“我如果躲过了,又怎会遇见兰儿这画中仙一般的人?”楚云祁笑道。
“你也就只会耍嘴皮。”苏珏扯了扯嘴角,无奈道:“还有那次中箭,你这么好的功夫又为何......”话说到一半,苏珏沉默了。m.bïmïġë.nët
是的,那一次楚云祁完全可以避开那支箭,然而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过来保护住他。
“我冤枉!那支箭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楚云祁瘪了瘪嘴,道:“还有那醉花缘的巷子,我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还下着雨,那巷子又窄,我怎么避开嘛。”
苏珏垂眸,是了,若是没有那次,他和他又怎会相遇,又怎会知道逍遥谷琴箫唱和的知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他们未曾相遇,他应该会一如既往地尽自己最大能力救助那些穷苦百姓,一个人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平淡生活。
平淡如白色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绚烂,波澜不惊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为一个人跳动着——或欢喜,或担忧。
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奇妙。
楚云祁见他不语,以为他在生气,连忙一叠声赔不是道:“我下次不敢了,你莫气,生气对身子不好。”
苏珏转身,一把抱住一脸诚恳认错的楚云祁,唇便的笑漫延开来,他轻声说:“遇见你,苏珏此生不悔。”
楚云祁受宠若惊,这可苏珏第二次这么对自己说这么深情的话,一时间满满的情意充满心头,他抱着苏珏笑了笑道:“兰儿坐好,我们出发了。”
苏珏浅浅应了一声,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楚云祁搂紧了怀里人的腰,一甩缰绳,黑马嘶鸣一声,飞也似地向宫外奔去。
满城桃花尽开,楚人都身着华服外出赏花。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鄢城城东,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参天桃树,楚人称该树为“姻缘树”。
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未婚男女都会聚集在此树下,男子会折桃枝赠给心仪的女子,待嫁的女子也会前来祈求一段良缘,久而久之,这株桃树的树枝上便挂满了红绳,与粉色桃花交相辉映。
楚云祁策马来至树前,翻身下马,轻巧一个点步,折了一根桃枝,快步走至马前,递给苏珏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公子兮,温润如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苍天为证,我心匪石。”
阳光洒在楚云祁俊俏的眉眼间,那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认真与深情,他仰头看着马上那眉眼如画的人,一字一句如是说道。
不在乎众人惊诧的目光,他只要眼前白衣少年的回应。
苏珏垂了眼睫,温软一笑,从袖中伸出白玉般的手,接过桃枝,轻轻贴放在胸口,绯艳的桃花衬的他的手指更加莹润白皙,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轻声呢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云祁朗笑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说完上马搂着苏珏绝尘而去,留下众人怔愣在桃树下。
出得鄢城后,楚云祁一挥缰绳道:“黑龙,上官道!”那黑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哒哒”两下马蹄,便向颍城大营疾驰而去。
在距军营不足二十里时,楚云祁拉了拉缰绳,黑马仿佛明白主人的意思,慢了下来,就那么晃荡着踏在青石板路上。
“兰儿,想不想进城瞧瞧去?”楚云祁问道。
苏珏轻声应道:“想去瞧瞧师父,也不知云儿现在怎样了。”
“也好,我正有话想对他说。”楚云祁笑了笑道。
于是两人一马来到城东竹林。
茅屋还是苏珏走之前的样子,逍遥子葬在竹林深处的一个小溪旁。
竹林幽深安静,溪水叮咚悦耳,苏珏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静静站在墓碑前。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倒是楚云祁絮絮叨叨半天,先是感谢逍遥子把这么好的一个人抚养长大,然后是各种夸赞苏惠芳有多好,总之不正经的话说了一大堆。最后,楚云祁收了那副散漫样,一字一句道:“楚云祁不是楚成王,此生定不负苏珏。”
苏珏眼眸闪了闪,他转头看了楚云祁一眼,之后他转头看着墓碑,柔软了目光轻声道:“师父,兰儿赌赢了。”
楚云祁上前揽人在怀,吻了吻人的鬓角,叹了口气道:“是我太愚笨了些,我对你不起。”
苏珏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不负君”
再见到云儿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了,和苏珏一样的温雅,比苏珏多了丝灵秀。
“三年服丧期满后,你有何打算?”楚云祁问。
“跟着公子。”云儿沉默了一会说道,他看了看苏珏,又转头看向楚云祁,认真说:“你告诉那些自恃清高的儒生,师爷在未仙逝前早已将公子逐出师门,也就是说,公子本就不用为师爷服丧三年,公子不是不仁不义之徒。”
楚云祁眼眸闪了闪,他紧紧握住苏珏的手,那时楚王薨殁,自己刚刚继位,朝中暗流涌动,列国虎视眈眈,内外交困的情境下,他根本顾不了这些,只想着一心请苏珏出山,辅佐自己稳住楚国,他根本就没细想三年服丧期未满的苏珏入朝主政会受到天下人怎样的诟病。
身旁的白衣少年是怎么一个人承受着来自天下人的谴责,心无旁骛地辅佐自己度过最危险的王位更迭期,是怎样鞠躬尽瘁地坐镇变法,与自己一起撑起偌大的楚国的。
他欠他的实在太多,千言万语到嘴边最终化作一句——“楚云祁此生定不负君”。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春秋更新,第 28 章 苍天为证,我心匪石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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