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夜幕降临,鄢城家家户户都点起灯的时候,一辆华贵的轺车停在了使馆门前,驻楚墨使慌忙迎了出去,只有白日里见到的谒者,而不见自己相国的身影。
“我王有言,楚墨两国乃友好互助之邻国,故特留贵国相邦于楚宫中住下,并诚邀贵国相邦观看我楚春蒐军演。使臣放心,我王将于明日下发劝民入墨文书,以助贵国摆脱困境。”谒者上前拱手行礼道。
驻楚墨使受宠若惊,他慌忙对谒者行大礼道:“下官代我王谢过楚王。”他诚惶诚恐地再三拜礼。
谒者拱手还礼道声“告辞”便上了轺车离去。
驻楚墨使看着远去的轺车伸出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
墨国本就是西北边陲穷困小国,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邦交使臣,这还是头一次得到一个中原大国,不,应该是中原霸主如此隆重的招待,一时间喜极而泣,母国终于不再是受人欺凌的、看诸侯王脸色行事的偏僻小国了,这一切都是相国昭文的功劳,那位白衣公子果真如墨公所说的那样——是墨人的祖先,白鹿公子转世么?
驻楚墨使吸了吸鼻子,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连忙回府将楚王的诏令以及要留相国观看春蒐军演的事情一并写在书信中,并手下尽快交给墨公。
用完晚饭后,楚云祁前去楚宫偏殿与重臣们商议国事,苏珏沐浴后换了件月白色深衣,外头披着白狐裘衣在楚宫内散步。
青石板铺成的路旁,每隔五步便会有一掌灯铜人矗立着,明灯中烛光摇曳,在周围一小片范围内投射下温暖的光影,月光淡淡地照射下来,将恢弘华丽的楚王宫殿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之中。
鼻息间兰花香气愈渐浓烈,苏珏下意识向花香浓烈的方向走去,青石板小路的尽头是好大一片兰圃,淡紫色的花瓣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淡雅而不食人间烟火。
“宫里什么时候开了片兰圃呢?”苏珏轻声问。
“约莫一年前吧,有一日,我王不知从哪带回来一株兰花,将整个楚宫走遍后将那株兰花种在了这里,吾当时还纳闷我王怎么就种一株兰花,后来吾发现,我王每日都会带一株兰花过来种下,掐指一算,这都种了一年多了呢。”跟在他身后的侍者说道。
见花如见君。
君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便每日种下一株兰花,直到你我再次相遇永不分离为止。
苏珏垂眸,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呢喃:“你何尝不是满心都只有我一人呢。”
楚宫偏殿。楚云祁身着玄朱东君王服,发束墨玉冠,未戴冕旒,坐在三阶白玉阶的王座上看着坐在殿前两侧的重臣们。
“王上,张仪以为,而今天下商室天子形同虚设,诸侯之间更无邦交之礼,现下各诸侯国看似对我楚俯首称臣,实则暗自蓄力,意在推翻我楚霸主地位,故于此战国乱世王道难行,唯取兵道才是上策,也就是说,只有我楚灭了其他诸侯国,才能真正做到天下霸主。”客卿张仪拱手行礼朗声道。
楚云祁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张仪续道:“我楚地方九千多里,物产富饶,拥兵甲百万,有一定的国力灭他国,故臣以为,我楚的国策可进行变更,由昭文君时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变为取而代之,由横强改为伐交。”
“张子所言未免有些空泛,可否具体一些?”上大夫楚平听罢点了点头道。
“所谓取而代之就是灭了苟延残喘的商王朝,所谓伐交便是一点一点蚕食他国国土,扩土以备灭他国之资。对于伐交之策,臣以四字概括:远交近攻。这远交近攻的第一步便是土崩瓦解东边临国熙国,结交西部的墨国。”张仪答道。
“熙国乃中原强国,其国力之雄厚不亚于我国,张子这第一步未免也太大了些,老虎吃天固然勇气可嘉,然不自量力可是害人害己啊。”楚平皱眉道。
张仪笑了笑续道:“我们北面的倾国近些年来一直在开疆扩土,而今几乎与熙国成为了近邻,然倾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偌大的国就只由犀首景明和绯安君凤清撑着,其相国惠文一直暗自运力想要窃国,我们不妨稍微给惠文些暗示,助老头子登上倾王王位,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倾国就会替我们收拾熙国。”
“倾国有景明、凤清之大贤,惠文篡位恐怕很难。”魏然皱了皱眉开口道。
“一把筷子不容易折断,然而一根筷子却能很轻松地折断,我们可以将他们二人分开逐个除掉,只要倾国没有了景明凤清,一切事情都会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张仪回答道。
魏然点点头表示赞同。
张仪扫了一眼众臣续道:“对于弱他国之策,臣以一言概括:歼灭战。春秋以来,各国征战虽多,然都止于他国战败,也就是说,一次战争的胜利并没有彻底弱化战败国,张仪认为,在战国之时,我楚想要成为天下之主,只能进行歼灭战,换句话解释,就是每一次战争的胜利是以歼灭敌国有生军力为衡量标准,对敌国战俘等没必要再放其归国,尽数杀掉是为上策。”
众将军脸色变了变,战场杀降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大忌,被视为不详之兆,就连平日里嚷嚷着要打仗的魏然也沉默着不言语。
楚云祁扫了一眼众人微妙的表情,唇角勾了勾,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何表情,他缓缓开口说道:“辅佐倾相惠文上位一事寡人尽数交与客卿张仪处理,与墨结交一事有昭文君坐镇,张子所言歼灭战不无道理,远交近攻定为我楚之新国策,诸位还有何建议或者异议?”
“我王圣明——”众臣拱手行礼高呼道。
“柱国魏然与上将军范夤尽快筹划春蒐军演一事,若无其他事,诸位便可回去了。”楚云祁简短交代道。
“诺。”魏然和范夤行军礼异口同声道。
楚云祁起身挥了挥衣袖,便转身离开偏殿。
“恭送我王——”众臣再次拱手行礼高呼。
商烈王二年二月底,楚百万军队于湘庭大泽进行春蒐军演。
凡是作战,并不是阵法本身难,而是使士卒列阵难,士卒列阵难还在其次,最难的是如何使士卒灵活运用,并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快准狠地执行出来,所以士卒需要大量地进行训练,苏珏在《强国三册·军战》篇中规定,一年内楚应举行四次大的军事演习,即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楚王率众臣于湘庭大泽的离宫校场观看楚军春蒐军演。
百万楚军将士身着战甲,整齐划一地站在校场上,军旗猎猎,马鸣萧萧,楚云祁身着繁重华丽的王服,头戴冠冕携身着白衣相服的苏珏缓缓登上看台,他们的身后是身着朝服的众臣。
待楚云祁和苏珏并肩在看台上立定,校场上百万士卒“刷的”一声,整齐划一地抱拳行礼,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响彻校场:“我王万年!楚国万年!”
楚云祁转过头看向苏珏,凌厉的眉眼温柔下来,他轻声道:“兰儿,这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军队。”
苏珏笑了笑,示意楚云祁看向校场。
楚云祁转头微笑着向众士卒招手示意,校场上的战鼓“咚咚”连敲三下后,魏然、范夤、龙田、司马燕等将领纵马飞驰至校场最前方,他们统一下马向着看台上的楚云祁行军礼道:“我王万年!”
楚云祁虚手一扶,众位将领整齐划一地站起身,魏然拔剑吼道:“春蒐军演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众士卒纷纷列队站定,他们表情严肃且认真地听着校场上的指挥声。
中军元帅范夤率先击打鼙鼓,命令击鼓,鼓手接受到军令后整齐统一地击鼓三通,两军司马摇响铎后,每组军队的元帅便举起军旗,众士卒由坐到起。
接着鼓手继续不断地击鼓,鼓声不断,百万士卒整齐迈步,缓缓向前步行移动,鼓声不停,众士卒步子也不停,整个校场上只听见“咚咚”的鼓声、士卒身穿铁甲相互摩擦的金属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落脚声。毣洣阁
司马敲响镯,镯声急促,士卒们前行的步子便会加快,镯声减缓,士卒们前行的步子便会相应调整减缓。
鼓手击鼓三通,司马用手捂住铎口再次摇铎,每组军队的元帅放下军旗,士卒迅速止步,由行到立再到坐,整个过程在一瞬间迅速且整齐划一地完成。
楚云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本就应是楚军锐士该有的精神面貌,这样的军队才会百战百胜。
鼓手再次击鼓三通,司马摇铎,军帅举旗,众士卒整齐划一地由坐到立,整个指挥军演重复进行了五次后,楚士卒开始演练各种军阵。
“在墨国时我设计一个强攻的军阵阵法,名为角阵,待我回去将该阵法细细与你说来,你尽快让士卒们练习。”苏珏看着校场上训练有素的楚军,眉眼间尽是笑意,他转头对楚云祁道。
“嗯。”楚云祁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道:“不要去墨国了,寡人有这样的军队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墨国么?”
苏珏“啧”了一声,抽回手道:“成败在此一举,你想要功亏一篑么?”
楚云祁重新抓回他的手道:“你于墨国腹背受敌,那些墨臣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是也不是?墨公的亲弟弟扬言不杀了你他死不瞑目,是也不是?这些事你要瞒我多久?于我楚颍城被人成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被墨人称为阎罗王,兰儿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苏珏眼眸闪了闪,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墨人生性乖张暴戾,不靠严刑酷罚无法将新法执行下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黎玉杀人本就该偿命的。”
“可我不愿让你的手沾血,这些事让我来做就好。”楚云祁低声道。
苏珏温软一笑,他伸手轻抚楚云祁眉眼,轻声道:“苏珏不是还有你么?纵使腹背受敌,到最后还有你可以依靠,苏珏可以全身而退不是么?”
“兰儿。”楚云祁眼眸闪了闪,他再也抑制不住,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楚王与昭文君彼此相爱一事,楚臣皆知,众人丝毫不惊讶,因为能与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楚王并肩的,唯昭文君一人尔。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春秋更新,第 46 章 春蒐军演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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