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圈没有能藏住的秘密,陆止云做出这种耐人寻味的事情来,也阻止不了别人议论纷纷。再说靠别的家族才能勉强支撑下去的陆家,失去环海贸易的支持,崩盘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私人病房中,男人撑住桌沿缓慢站起,脚踝中的那块人造骨节出了毛病,前天换上更为结实的新骨头,总觉得不太舒服。
秘书战战兢兢守在不远处,“程先生,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些。”
程烬生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盯着监控截图,心中升腾出一股烦躁,挥手将照片全部推进一旁的垃圾桶。
“嘉汇那批飞机餐什么时候上机?”他冷声问。
秘书算着日子,“后天飞H市的航线将首次使用嘉汇提供的飞机餐。”
程烬生重新坐回椅子里,侧脸陷进阴影中,看不出喜怒。久了,他微抬起头,“给老爷子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气出病。”
—
三月初春,温润的晨光从天际破开一道口子,驱散最后一缕暗色。停机坪上残留的雾气散尽,送机大巴交错而行。
华士顿航空申城飞往H市的航班七点十五分起飞,经理接到上级的电话,亚太地区的负责人将于半个小时后来此视察工作。
程烬生交代秘书约了霍承骁,两人定在机场旁的华士顿分部见面。
经理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生怕惹恼了这位新的负责人。男人湛蓝色的瞳孔凝着清淡的不悦,以至于清隽柔和的脸部轮廓都好似染上一层晨间的霜。
彼时,霍承骁在陪徐星眠吃早饭,接到程先生秘书的电话,抬眼看了时间,语调懒散回应:“程先生好雅致,七点多约我去看飞机。”
徐星眠听见他的话,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
秘书道:“霍总,今天是飞机餐第一次上机,程总想着邀请您一起来比较好。”
霍承骁很想怼一句是飞机餐上机,又不是新飞机第一次上天,有什么好邀请的。
小题大做可不像这位程先生的作风,他微眯起眼,表情收敛了几分不正经,“知道了,麻烦程先生稍等一会儿。”
徐星眠眨眼,格外好说话,“程先生约你出去?那你不用管我了,别让人家久等。”
几天前的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说没有影响是假的。午夜梦回时她经常梦见当时的情景,常常惊醒,睡眠质量直线下降,身体机能受损,人瘦了一圈。
陆止云被陆家的长辈扭送来给她道歉,结果霍承骁连门都没让人进。
那些不太好的消息在申城的圈子里开始散播,不知如何传到学校领到的耳朵里,陆止云的学生会职务被罢免,若造成不良风气,说不准连学籍都保不住。
A大是陆止云凭本事考上的,三年苦读谁都不容易,陆止云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听说在校长办公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星眠这不松口,徐振东就不同意继续资助陆氏,陆家那几个长辈一日三趟往霍承骁的公寓跑,最后逼不得已他们搬到另一处别墅里。
霍汀跑得快,一直没回家,也不知道藏去哪了。
突然像人间蒸发一样。
霍承骁派人寻找,但这几天没有任何消息。
他捏了捏眉骨,进屋换了衣服,信步走回餐桌前俯身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
徐星眠笑着点头,想让他放心,“好。”
申城至H市的飞行时间四个小时,霍承骁来到华士顿分部时,飞机已升空一个小时之久。嘉汇提供的飞机餐霍承骁尝过一次,味道算是国内飞机餐中的上品。
秘书等在门口,恭敬弯腰问候,“霍总,请跟我来。”
霍承骁进了休息室,和对面的男人打过照面,程烬生转着小指上的尾戒,看他的眼神凌厉又冷淡。
程烬生往后靠了靠,优雅叠起双腿,“霍总好难请。”
霍承骁微微笑了下,“最近比较忙,不比程先生过得悠闲,还有时间来看飞机上天。”
程烬生松开握住尾戒的手指,眼神带着深意:“嘉汇与华士顿第一次合作,霍总不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吗?”
霍承骁但笑不语,垂眸盯着对面男人的一举一动。格外陌生的一张脸,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却又那么熟悉。
披着一张温文尔雅的皮囊做尽腹黑阴险之事。
飞机餐八点供应,指针离开八点的刻度,程烬生低了低眉,手指屈起蹭过下颚。
顾泽将今天要处理的文件送至休息室,狐疑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想提醒自家老板小心为妙。
两个小时过去,程烬生面前的清茶换了两杯。
他静静闭着眼,像是在养神。
不过半分钟,秘书急匆匆闯进休息室,身后跟着华士顿分部的经理一众人。
“程先生,出事了。”
——他在等这一刻。
霍承骁拧眉,没有错过程烬生微勾起的唇角,他淡淡掀了掀眼皮,“讲。”
秘书脸色严肃,不由自主看向霍承骁,“飞H市的线大部分乘客出现腹泻呕吐的情况,机长请示就近降落送医。”
经理明知故问道:“是飞机餐出现问题了?”
霍承骁用舌尖顶了下腮帮,“如果是嘉汇提供的饮食出现问题,我们会担全责。”
程烬生凉凉开口:“不仅是全责的问题。”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侧过头,“霍总最好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飞机就近降落于H市临城,当地多家医院做好接诊准备,由于病患数目过多,消化科的医生人手不足,医协不得不调用即将实习的学生参与就诊。
大型客机乘坐500余名乘客,接近四百人出现不良状况。
申城的警方上门调查,嘉汇总部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霍承骁回到办公室,烦躁地揉着眉心,“去把郭令哲叫过来,还有项目部的经理。”
完全被程烬生摆了一道。
顾泽打了内线,郭令哲的秘书却说副总半个小时前匆匆离开公司,去向不明。
霍承骁请人调查郭令哲最近的银行流水,固定资产中超过十万的开支不多,去澳门时的赌金绝不是他从个人账户中调出的。
项目部的经理将文件递过去,“这是以郭副总的名义签署的个人资料,商品合作方被调换了。”
果然。
一家前不久被查出质检不合格的食品供应商,此刻成了嘉汇与华士顿合作案最大的原料来源工场。bïmïġë.nët
原来的合作商价格颇高,郭令哲趁所有人不注意调换合作商并把差价私吞,用来偿还他父亲的赌债。
又是谁给他的提醒——郭令哲那个死脑筋绝不会想出这种黑心的方法。
霍承骁闭上眼仔细回忆,徐庆受人指使赢取郭父巨额的赌金,郭令哲逼不得已亲自去澳门还账,但保险箱经过二次转交才到徐庆手中。
幕后之人从未现身,霍承骁仅看到他伸出来扔箱子的手。
以及,暗色中被灯光映衬得发亮的尾戒。
戒指表面刻有层层叠起的藤曼,牢牢圈在细长的手指上,他猛然睁开眼,脑中闪现过今早的画面。
程烬生漫不经心把玩手指上的戒指,其上的纹路痕迹与当时的戒圈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顷刻有了答案。
霍承骁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程烬生与嘉汇无冤无仇,但他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报仇,报私仇。
他无声笑起来,也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人,又怎么会手下留情。
顾泽推开办公室的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向平静的顾助理脸上横生出焦急的神情。
身后的警察走进门,一脸公正无私的表情,“霍先生,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
所有的人成了他手中的牵线木偶,受他控制一步一步作茧自缚将自己送入牢狱。
程烬生拨开百叶窗的叶扇,俯身瞧见楼下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郭令哲满脸焦急跑下来,都已经是被全城搜查的人了,出门也不知道带个口罩帽子。
他轻哂,转头问秘书:“徐庆送出国了吗?”
“飞机已经落地了,郭先生想必没有能力查到他。”
程烬生不紧不慢收回手,叶扇合上,遮住刺眼的光线。他半靠在桌沿,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你给宋警官打个电话,就说看到了郭令哲,让他带人走吧。”
秘书欲言又止片刻,终是忍不住疑惑开口:“程先生,为什么要把霍总掺进来?”
程烬生攥起手指,很轻地笑了声,“本来是不想的,现在突然想惩罚他一下。”
一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
“对了,给霍小姐发条消息。”程烬生将冷酷无情发挥到极致,慢悠悠勾起唇角,“要想救她的爱人,就来找我吧。”
秘书没再多说一句话。
作为一个下属,她承认自己的老板手段高,能力强。
而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不敢招惹这样一个冷酷又狠辣的人。
从半年前开始铺网,一切精心准备,只为看着网中的人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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