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正坐高首,下方左右各立着两道人影。
张江身披重甲,大氅飘扬。
戚沾腰背稍弯,面沉似水。
正在当中的刘成正躬身回禀着。
“……据宗门回书,柯掌门早已动身,按脚程三日前理应至此。在下及宗门接连派人两向搜寻,仍是未见行踪,仅在黑鸦岭附近发现了半截拐杖。”
说着,刘成从袖中掏出半截一尺多的木杖来,双手高举过顶。
林季眉头微微一骤,稍一扬手,那木杖飞出落在眼前。
刘成连忙解说道:“此为柯掌门随身不离之物,是由上品铁楠木打磨而成,寻常刀剑别说切削,怕是在想在上边儿留道划痕都难!可天官您看,那断口处却一蹴而就斜抹如镜,显然是被什么利器宝物所断!另外,那黑鸦岭远在西北向,从观云山到翻云城并不途径那处,柯掌门行急匆匆更不应绕。所以,在下料想柯掌门可能……”
林季抓起木杖左右看了看,突声问道:“他与何人同行?”
刘成回道:“阿兰师姐和两个小随。”
“何人知其行踪?”
“在下及师兄阿成。”
林季点了点头,暗下心道:“虽说那柯瞎子修为不高,可毕竟也是六境巅峰。封于海虐乱之后,云州各派之中已无入道境。若非外人插手,应该没人能害得了他!”
“阿成早被废了修为,刘成也仅是四境中期,就算心怀不轨当了内贼。那事后观山宗也论不到他们来执掌。更何况,这两人一个被柯瞎子派来翻云重城,另一个守在观山总部,自是极为器重。观山宗刚刚统管各派不久,他两人更是羽翼未丰。选了现在动手还不是时候……”
“再说,明明得知我就在翻云城,还敢如此乱为,就不怕我一路追查到……嗯?”
突然间,林季猛的一惊,心下恍然道:“这可能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敲着扶手,又沉思了半响,突而若无其事般的问向戚沾道:“戚老,粮物可足?”
戚沾微微一楞,赶紧腰背一弯道:“回天官,那城中余粮原本仅够三月之用,近日相续遣了城外流民抢收荒田,渐能自足。另外,刚接传报,陆家远从潍城送来大批粮资,我已派了犬子亲去接应。”
“嗯。”林季微微一点头,又看向张江道:“士气如何?”
“回天官!”张江赶忙跨前道,“当下城中已有大军五万,一万以镇北将士为骨,器甲丰足,随时都可悍死一战!余部皆是选自流民之青壮,虽训之有形,可却尚未见血。”
“那还等什么?”林季语声一冷道:“重兵云集只为守住这小小的翻云城么?即刻传令:荡平云州,旗指京襄!”
“啊?!”张江猛的一楞,随而啪的一声重拳当心,震得甲叶哗哗声响:“是!”。
随而大步如风,直向门外。
“刘成。”
“在。”刘成赶忙应道。
“传书阿成,令他暂代掌门之位,统管云州各派。一力协承,不得有误!”
“是!”刘成应了句,又抬起头来小心问道:“那,柯掌门……”
“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吧!”
“是!”刘成不敢再问,赶忙施礼退走。
戚沾也拱手一礼,刚要离去,却见林季摆弄着那半根断杖突然问道:“戚老,你可知青丘根底么?”
“这……”戚沾迟疑下了道:“天官怀疑,这是青丘狐族干的?”
“不用怀疑!”林季说着,扬手一甩,那半截木杖径直落在戚沾手中。
戚沾有些不解,随而展开神识一看,立刻就发现了端倪,那木杖中隐隐残存着一丝妖气。
林季悠然说道:“我虽从未去过青丘,却先后与数位狐妖大有恩仇。他们的手段,一望而知。单从这断痕来看,的确是青丘狐族手法。可偏偏又故意遮掩了几分,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别有用心!”
“此前,我曾来云州数次。青丘与紫云两大妖族的分界点便是那黑鸦岭。据说紫云青牛一族亡灭之后,大半地盘都已被狐族所占。如今,这黑鸦岭应是狐族的地盘。”
“柯掌门远从观云山而来,无故绕行一百多里,偏偏就在黑鸦岭出了事儿。一行四人踪迹皆无,生死不知,却偏偏又留了半截木杖在……这不是明晃晃的陷阱又是什么?”
“只是……不知那做局之人,是想借我杀狐,还是以此为引,想要杀我!”
戚沾捋着长须道:“如此说来,天官只要静而不往,无论那人谋算如何岂不都会落空?”
“恰恰相反!”林季笑道,“我若不去,也是中了他的圈套!就以这翻云城为囚笼,死死的把我困在这儿了。”
“哦?”戚沾眯起两眼想了下,突而恍然道:“所以……天官兵出云州也是个引子?”
“只是其一!”林季竖起一根手指道,“当年圣皇一剑封关,龙起云州。秦烨一统中原,也是兵起此处。我也趁势举旗,将他一军,看他又如何应对!”
“其二,那观山宗新派初立,那阿成修为尽毁。可我偏偏就立了他为掌门。故意留了个破绽,他不是以观山宗为突破口,想在云州道门上做文章吗?那我就留一条断龙,又看他子落何处!”
“其三,我既不往青丘,也不守翻云,更不随军奔京襄。而是……直奔劫眼,又看他贴是不贴!”
戚沾连连点头,突而惊道:“天官要去蜃墙?!这可使不得啊,那……”
林季摆了摆手打断他道:“秦亡之后,天下大乱。可这乱中之眼,正是蜃墙!由此为劫,乱始由生!”
“翻云城、青丘之地、蜃墙这三处鼎足相立。我直奔蜃墙也正好探探那人乱局虚实!只是不知那青丘根底如何,到底是旗手还是棋子。”
戚沾回道:“当年圣皇起兵时,青丘紫云两族便追随左右。后被世代赐封于此。此后整整数千年,无论是太古时期圣皇失踪九州大乱,还是秦家起兵一统中原,青丘一族都从未参与,始终固守祖封之圣地。偶有妖狐乱行世间,也非青丘族意。”
“此前云州波云诡异,青丘一族与各大势力非敌非友,全都毫无瓜葛。此下,是被人所陷害利用,还是别有所图实难猜测!”
“据说在那青丘之地,有一位八尾老狐。可老夫自小生在云州,整整数百年间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她曾离开祖地。此外,七尾大妖倒是有三五个,与外界也不甚交集。”
“那青丘之地,更是神秘所在。说来惭愧,虽与翻云仅有微微不足八百里,老夫却从未去过。对其底细也不比外人详知许多。不过,以她青丘素来所行,此事并不像故意为之!”
林季笑道:“戚老可能有所不知,南海妖国的新后,就是青丘狐族!其之野心可一点都不比秦烨小!管她是被人陷害,还是本意如此。我先独落一子,看她如何应对便是!”
说着,林季起身,向戚沾沾微微一拱手道:“我这一走,戚老可就多费心了!”
“不敢!”戚沾赶忙低头还礼道:“老夫自当竭力!”
再一抬头,林季早已不见。
……
南海妖国。
透过金光闪闪的灵珠宝帘,隐约可见那座宽大耀眼的软塌上斜趴着一只细体硕长的白狐。
那七条长尾时而大展如扇,时而落影如一。
一阵阵香风四起弥漫,直令人昏昏欲睡,遥遥欲仙。
一声声轻吟此起彼伏,任谁听了都会骨碎酥麻,神迷意乱。
嘎吱,嘎吱……
床榻微晃,声色摇曳。
“啊,宝贝!宝贝!你真……真好。”
一道苍老、兴奋不已的声音急促传来。
紧接着,又变成一串疲惫不已的呼噜声。
嗖!
正这时,一道细若游针轻飘飘的光芒远从窗外飞来。
径直落在桌前那尊挂满神石宝玉的皇冠旁,化作了一只拇指大小七彩斑斓的小鸟。
啾啾,啾啾……
那小鸟连声鸣叫,换来珠帘里一声悠然长叹。
随后,珠帘微微一动,从里边伸出一只细细长长混若无骨般的白皙玉手。
手心微弯,托着几颗黄灿灿的米粒。
那小鸟落在手心里,接连吞光了米粒,随而化作一道卷轴。
道道字迹闪着金光自卷轴上飘然升起,转眼间又凭空散了去。
“废物!”
珠帘里那道足以令人忘乎所以的声音,似乎余怨未消很是生气,低低的咒骂了一声,玉手一抹。
那卷轴又化成了流光,仍从窗口飞掠而出。
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即便那下方妖族万千,谁也看不仔细。毣洣阁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即便那四外狂风浪涌,一路也追不及。
快若流光,疾似闪电。
一艘艘渔船,一座座宫殿,转眼成梦幻。
一片片庄园,一眼眼荒田,一瞬成云烟。
扬州的斑驳,皇城的空寂,云州的凄离……一闪而过。
那光芒一路穿过九州大地,顺着一条微微隆起漆黑如墨的山岭斜掠而下,径直钻入一片淡青色的云雾之中。
直到这里,那流光的存在仿若才终于被发现了去。
那山岭上,河畔边,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白狐狸,同时仰头望来。
那每一只眼睛里,都灼灼生光突而生出千般光彩。
欢叫着,大笑着,一路追逐。
那路上的白狐越来越多,有的是两条尾巴,有的是三条。
所有的白狐一路蹦跳,径直追到一座巨大无比,几乎直冲天际的方形墓碑前停了住。
那墓碑上云雾缭绕,所有的字迹都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可见,那每一道比划都横平竖直宛若刀切一般。
那光芒从墓碑旁边一闪而过,顺着高高斜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台阶冲到尽头,钻进了一道王若雷光般的巨大缝隙里。
那缝隙中黑乎乎的一片,可在半空中却飘着千万道细若游丝的流光。
就和这道远从南海飞回的一模一样!
嗖!
那流光轻飘飘的落下。
接住它的是一只满是褶皱的毛乎乎的大手。
那流光化作卷轴,闪亮亮的腾起八个大字来:“我族大计,就在此时!”
砰!
流光碎断,白影乍闪。
黑暗中显出一张硕大无比,满脸褶皱毛乎乎的脸孔。
转眼间又一闪而逝。
紧接着,那千万道流光接连飞出,纷纷钻出缝隙,飞出青雾,散做道道流星飞往九州各处……
……
徐州海边,一艘破败不堪的小渔船上。
一个正奋力拉网的渔妇,突然额前流光一闪,猛的一下松了手。
满网的鱼虾奋力挣扎跑了个精光,拽得小船轰然倾翻。
正在船头划桨的丈夫猝不及防落入水中,刚从海面探出头来,就被一股巨力死死的抓住了脖子。
模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就见相依为命的婆娘满脸狰狞,尖牙爆出狠狠的一口咬了过来!
……
潍城金刚寺。
一个娇滴滴的俏小姐,正跪在佛前虔诚叩拜。
侧后方的和尚一下下的敲着木鱼,偷偷睁开眼望着馋人的腰身儿连连吞咽着口水。
正这时,袅袅佛香中突然飞出一道流光,径直落在那俏小姐的眉心处。
那小姐猛的一下站起身来,直向和尚走来。
和尚以为被发觉了去,赶紧闭了眼,老老实实的敲着木鱼。
咔嚓!
下一刻,木鱼和脑袋全都碎成两半!
只见那俏小姐捧着那和尚碎断的脑袋上啃的好不疯狂!
……
京州东巷。
三重别院里,身穿锦绸的瘦老头儿,一手接过茶碗,顺势抓住了俊丫鬟的小手,一把扯进怀里。
小丫鬟刚扭捏了几下,突然一道流光穿过斑驳的窗格儿,一飞而入。
小丫鬟猛的一下双眼闪亮,死死的抱住了胸前那颗不断拱动的瘦脑袋,嘴生巨牙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
襄州太一门。
飞瀑之下百花争香,一男一女正自持剑对练。
眉目之中,隐隐含情,剑来剑往,皆是爱意。
突然间,一道流光破空而来。
那女子两眼猛的一亮,当啷一声弃了长剑直向男子冲去。
那男子慌声叫道:“师妹,你怎……”
没等说完,就见那女子一把抓断长剑,另一手扭住了他脖子。
咔嚓一声,脖子断裂,鲜血喷涌。
那女子呼的一下扑上前去,咕咚咕咚喝了痛快!
……
同一时刻,如此景象万万千千,在就九州大地凄厉上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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