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冷着张脸走出病房。
私人医院的走廊不像公立医院那么悠长狭窄,装修风格更像个豪华的度假村。刘秘书正弯着腰等在病房外,见到周奕出来,迎上前恭敬问道:“董事长,少爷他还好吗?”
周奕大步往走廊拐角走去,沉声道:“他现在大概是昏了头了,一门心思想着要出院去找江泽予和谢昳的麻烦,也不想想我把他弄出来费了多大力气。你去找几个人来,二十四小时轮换着看住他,别让他出去惹事。”
刘秘书看周奕神色不愈,跟上前劝慰道:“您也别太过生气,少爷这五年毕竟吃了不少苦,有些怨念也无可厚非。等他冷静一段时间,自会想明白您的苦……”
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周奕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双眼看着走廊拐角处的红色沙发,“有怨念不是什么坏事,但人做事情,总要讲究方法。”
“早年我和几个朋友去俄罗斯,跟着当地的猎人打猎,那些最勇猛的猎人们遵守着一个原则。”
“山林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凶猛野兽,只要你把它当成了猎物,就一定不能给它反咬一口的机会。”周奕的嘴角狰狞地抽动着,黝黑的老年斑一直爬到额角,“子骏很聪明,但还是年纪太轻。把一头猛虎扔进牢笼里,等他饿得发狠了再放出来,它不会屈服,只会立马两眼发光地扑上来撕咬你。这是野兽的本性。”
“想要让它乖乖地趴在地上不能反抗,要么当场击毙,要么用打断它的腿。”
周奕说着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江泽予的眼睛出了问题,在强光和昏暗情况下不能视物?”
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要旁人回答的意思。
惨白灯光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一旁的刘秘书瞬间冷汗涔涔。
车子穿过大半个北京,逐渐开往城东的郊区。
谢昳没有注意到窗外景物逐渐变得陌生,倒是忽然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定位的?还有,为什么你听到周子骏出狱的消息一点都不惊讶啊?”
是了,这段时间她总能发现江泽予和周子扬有联系,都是周家的人,没道理周子骏保外就医这么大的事情周子扬会不知道。
谢昳登时有了个合理猜测,于是忿忿不平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暗戳戳的死男人,害得她今天险些在舟舟面前失态,鬼知道刚刚她在洗手间里有多震惊,吓得脸都白了。
江泽予没有否认,点头道:“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没有要瞒你的意思,只是想等安排好再告诉你。前几日我通过贺铭联系上了负责周子骏案件的韩警官,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进行布置。昳昳,你的手机和平常背的包里我都放了微型定位器。”
他说话间,车子正好遇上红灯,江泽予从车前的抽屉里翻出个小巧的手机放在谢昳腿上。
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那种九格按键式的诺基亚,非常不起眼,机身小巧适合隐藏,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和可以倒在沙发上玩一下午的俄罗斯方块,基本没有别的功能,但优点是电池持久摔不烂。
谢昳把手机翻了个面,才发现这手机是经过改造的。
红灯变绿,江泽予发动车子,城郊柏油路没有太多使用痕迹,开起来很顺畅。
“以后这个手机你要一直带在身上,我在芯片里设置了自动定位、还有快捷键。你的定位能够实时显示在我的手机上,如果超过我十公里之外,就会向我的手机发送报警信息。并且长按数字“1”能够向我发送设定好的求助信息,长按数字“2”则是发送给韩警官,他会一直关注你的动态。”bïmïġë.nët
谢昳听完他的介绍,顿时觉得手里这个颇具年代感的手机有种沉甸甸、滚烫的感觉,难怪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忙得衣不解带,原来是在安排这些东西。
荒野有猛兽横行,可他在她身畔筑起高墙与碉堡。
责怪的话于是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了。
车子开得很快,驾驶座上江泽予的声音有些严肃:“昳昳,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只要你觉得有危险就按下快捷键,我会尽快赶过去,记住了吗?”
谢昳低低“嗯”了一声,握紧了手机问道:“那你呢?你有这些吗?你的定位也会发给韩警官吗?”
身边的男人闻言嘴角微翘,伸手过来揉了揉她脑袋:“有。”
他的小姑娘大部分时候都很高冷,但偶尔又可爱到爆炸。
“昳昳,你不用太担心,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这些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奕那边我有安排,也派人盯住了周子骏。何况,他也不会在外面逍遥多久。”
谢昳闻言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车外风景。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路的两旁是高大整齐的国槐以及稀稀落落的腊梅树。
不是回家的路。
“今天是我爸的生日,在接到你之前我正打算过去,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谢昳:“……”
“停车!”,她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等男人不解地停稳车子后,踩着鞋高跟鞋大步往路边走去。
几分钟后,谢昳捧着一束枝干参差不齐的火红梅花回来,分成两束,然后又从包里拿了两根备用的头绳把尾端扎好。
未经修剪、带着枝叶的梅花开得狂野,随意束成一把,竟然有些原始的自然美感。
谢昳忙活完,白了一旁驾驶座上正饶有兴致看着她动作的男人一眼:“要是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到了再告诉我?初次见面,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吧?都怪你,害我少不得要做一次采花大盗了,真是罪过。”
江父江母的墓碑挨在一起,设在北京城东的公墓,北方人扫墓大多在大年三十或者除夕、清明,所以这会儿公墓里几乎没什么人。
谢昳把两束梅花放在两个并排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对年轻夫妇的照片,规规矩矩鞠躬。
江泽予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墓碑上的女子非常年轻,容貌惊人。大概是为了和她般配,他父亲的遗照也挑了张年轻的,和江泽予长得很像,非常俊朗,但眉眼间有些随意散漫的痞气。
“我爸刚去世那会儿,墓碑并不在这儿,是后来才迁过来跟我妈在一块儿的。”
江泽予往墓碑前浇了一瓶酒,谢昳注意到那酒只是最最普通的白酒,超市里一瓶十块钱的那种。
“他这人俗,开了半辈子小卖部,就好这口。不过每次只要喝多了,就开始嚷嚷着要去找我妈。他等了二十年,最终还是去了。
大一那年,谢昳认识江泽予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听他说是因为生病。
夕阳斜斜照着公墓旁的山侧,逆着光的山影逐渐朦胧。
两人扫完墓,谢昳突发奇想想去江泽予从前的家看看。她记得曾经听他说起过,就在这附近。
车子大概开了两公里,到达了一处旧式小区。里头连正经的车位都没有,家家户户的车子都随便找个楼房之间的空隙停。
结果两人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见缝插车。江泽予只好暂时把车子停在他家楼下,又翻出钥匙给她:“昳昳,我去外面停车,你先上去吧,201。”
谢昳点点头,接过钥匙走进楼道。这小区很老,灰色的墙壁外层油漆脱落,楼道里的灯也是坏的,铁制的楼梯扶手锈迹斑斑。
不过打扫的倒是干净。
谢昳走到二楼,拿钥匙开了门。这房子不大,只有两个房间,而且朝向也很差,外边才是黄昏,屋子里就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谢昳摸索着开了灯,换上门口的拖鞋走进去。老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所有的家具都用白色的尼龙布罩起来,但能看得出陈列十分整齐。门口刚进去那间大概是江泽予的房间,门上还贴着某个nba球星的海报。
谢昳走过去,推开门,里头的墙壁上贴了更多的海报,有几个球星的,还有beyond乐队的。
他原来也和很多普通男孩子一样,有着普通的爱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拨开了时间空隙,见到曾经那个还没经历过这些无妄灾祸的青涩男孩儿的人生。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的心脏一瞬间柔软了起来。
谢昳掀起窗边书桌上罩着的白布,发现了一个立着的相框。
相框里,男孩儿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已经有着极其帅气的轮廓。或许是被大人逼着去拍的照片,男孩儿心里不情不愿之下,把浓浓的不耐烦写了满脸。
谢昳看得好笑,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比现在轮廓不那么明显的稚嫩脸庞。
大门旋即被叩响。
谢昳拿着那张照片,满脸促狭去开门。
“阿予,你小时候看着……”
“江哥哥?你回来了……”
门口和她同时说话的,是个看着比她还要小几岁的女孩子,齐刘海黑发,生了一双大眼睛,长得清纯又可爱,看到她的刹那,脸上激动喜悦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
江哥哥?啧。
谢昳挑了挑眉,挺直腰背,仗着自己比人家小姑娘高了半个头的身高居高临下昵了她一眼。她绕了绕自己的发尾,眼波流转间女人味十足:“我家老公在楼下停车,还没上来,这位妹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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