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更像是诘问。
鹰九垂下眸子看着眼前因为慌乱而显得无措的人，再一次按捺下自己想要杀戮以宣泄的冲动。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鹰九亲眼看见仇野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宋依儿的场景，心里隐约能够猜到，仇野迟迟未归的理由。不告诉鹰久久的原因并不是觉得鹰久久真没资格知道这件事情，而是他私心地认为，鹰久久不知道更好。
鹰久久的性格就是对于一切吸引仇野的事物都怀有敌意，她无比想要代替柳飞烟成为仇野的祭品，这是鹰九万万不能同意的。
在他看来，鹰久久应该有属于光明的人生。
自然，他们现在这种嗜血的生活，不能算得上“光明”。
被噎了回去的鹰久久瞪了鹰九一眼，那双桃花眼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她早就有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现在西铁城面临围攻，主上若不在，如何稳定人心，以御外敌。”
鹰九有些想笑，幸好有面具，让他不至于担忧自己憋不住。
西铁城的人，真的有心吗？不过是一群嗜血的傀儡罢了。就连仇野，也不过是沉迷于杀戮中的凶器，若不知近年沉迷于寻找适合的陪葬，他这时候早就跳进人堆里，杀个痛快了。
西铁城哪有什么正常人。
“西铁城只需要像平常一样，就足以抵御外敌了。”说完这句话，鹰九转身离开，没有给鹰久久再问的机会。
鹰九原本，也会成为一个杀人机器的。
他是无数被抓到西铁城的孩子之一，那时候，他幼小得根本还记不住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记得曾见过满园的梨花，香得人鼻子痒痒，几乎痒到了心里。那是西铁城从未有过的景色。
西铁城似乎连天空都是永远灰暗的。
但他的童年甚至没有见过这片天空——他是在地宫里长大的。
一开始他被扔进了一个有着许多和他同龄的人的房间，他们无论男女，同吃同睡。三天后，却被告知不会再给予食物，除非整个房间只剩下一个人。
这是西铁城传统的选拔方式，经过长达九个月的筛选，最后的孩子会作为沙护培养起来。
有时候鹰九甚至怀疑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残忍的人，亦或者孩子本来就是容易改变的，在他还没有理解什么是生死的时候，就已经从无数个房间活着走出来了。
沙护，本来就是这般存在，残忍又听话。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直到遇到鹰久久的时候，他才恍然看见了记忆深处满园的梨花。
每一个房间都有新人，西铁城的人可不在乎什么公平，那些刚被抓来哇哇大哭的人、满脸绝望疲惫的人和已经麻木的人混杂在一起。
如同每一次一样，一开始会送来适量的食物，让每个孩子都能吃到。接着，食物会慢慢减少，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只会送来一个馒头。
“老人”们自然聪明地不会轻易先动手，出头之鸟总容易受到围攻。他早就习惯忍耐饥饿，现在所求，是活下去。
他也一样。
所有的改变，是那夜里。
白日里已经不再有足够的饭食，孩子们也渐渐被饥饿折磨。刚开始尚且还有力气拍门喊叫，到了晚上，已然在疲惫和饥饿中朦胧睡去。
鹰九不敢睡着，只闭了眼睛假寐。忽然，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他警惕地反扣住她的手。
待他看过去，那是一张在黑夜里都显得白净的脸，两团红红的云在她脸上晕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努力露出了一个微笑：“哥哥，你坐着一动不动，是不是饿了。”
一个愚蠢又天真的小东西。
鹰九想，她也只会热情这么一会儿的，或许是还不够饿，才能让她这般浪费自己的力气活何况口舌，等到再过些时间，她就会为此时的自己感到后悔。
鹰九放开了手，那小东西缺黏了过来，从怀里拿出一块点心，越发小声地说道:“这是我偷偷藏的，你快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这下，鹰九彻底不明白她的想法了。
他看着小东西，小东西却着急起来：“哥哥，快吃呀，被别人发现就遭了。”
或许是点心里加了别的什么东西吧。鹰九有些阴暗地想，没有接过点心，反而刺她：“你怎么不吃？”
她却以为鹰九是在关心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哥哥不用担心，我不饿.....”
还没说完，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那两团云更红了，落霞辉映一般。
于是她将点心掰成了两半：“那，哥哥一半，我一半吧。”
鹰九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接过了半个点心，看着她吃进肚子里之后，才放进自己嘴里。
甜味瞬间扩散开来，糕点入口即化，小小半块根本没有什么饱腹感。鹰九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满足。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她笑嘻嘻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境的艰难，说着：“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我一直想要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哥哥。”
因为她的话，鹰九忽然间有了一种冲动，保护一个人的冲动。
孩子们的崩溃很快就袭来，“老人”们在新人短暂地□□之后，几乎收割一般清除着自己的对手。
鹰九是其中最强的。
每个房间都会藏有一个武器，离开房间的人可以将武器带到下个房间。
鹰九用一把匕首，划开无数人的脖子，把她护在了身后。
直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另外的那个人，身材瘦小，脸被血污和乱发遮挡着，看不出模样。只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兴奋，叫人胆寒。
他没有什么章法，身上好几处伤口，却不觉疼痛一般，朝鹰九一次又一次攻击过来。
在他快要败下阵来的时候，是小东西扑了过来。
她像是一个发怒的小鹿，奋力撞开行凶的捕食者，不顾额角被划开的伤痕，坚定地说：“不许你伤害哥哥。”
鹰九当然受到震撼，可面对这个简直不知疲倦的野兽，他很清楚，想要保护小东西，是不可能的。
终于，石门打开了。西铁城的城主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眼神很冷的男人，眼里写满了乏味，对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鹰九本能地害怕他，但他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你们都合格了。”
他们合格的理由，直到很久之后鹰九才明白。但当时，他只剩下狂喜。
——他不必做出抉择了。
很快他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天上也不会掉馅饼。
城主不是不知道鹰久久几乎“作弊”的胜利，而是默许了这个行为。并且在赐名的时候，给了鹰久久一个特别与其他人的名字。
鹰九与鹰久久，城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把两个预备沙护，当做了排忧解闷的玩具。
鹰九那时候还是喜悦的，可现在，他只能看着鹰久久陷入回忆的痛苦——鹰久久不仅不再是那个心里存着善良的小东西，甚至也不再愿意依靠他。
关上石门，鹰九摘下面具。那张常年不见光的脸白皙得过分，对着镜子往里瞧，便能看见一张极具美丽的容颜。
他心里暗暗将仇野的的面容做比较，却不得不承认，仇野确实比他更吸引人的目光。
不仅是五官，还有那种永远看不透的气质。
骊山之上，骊山派的别苑，暂居着一位贵客。骊山派的弟子都知道，这位贵客不得了，大师兄孟临江每日都会去拜访。
要知道，骊山曾来过这么多贵客，这还是头一遭。
“他们都在猜，是谁住在这别苑里。”孟临江说着，更多带了一点炫耀的意味。
无论是作为仇野还是孟临江，宋依儿得到的这份待遇，都是不同的。
宋依儿轻轻嗯了一声。
骊山派着实是个好地方，这个季节里太阳暖烘烘的，惹人好眠。宋依儿躺在躺椅上，没有看孟临江一眼。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出来了，孟临江就是个偏执的人，油盐不进，日久生情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感情有分值，孟临江对她的感情，已经没有任何增长了。
孟临江对她的冷淡反应早已习惯，也不恼，走到了宋依儿边上：“我给你带了糕点，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你喜欢吗？”宋依儿反问。
她没有得到回答，但她也早已经摸索出了孟临江的回应方式，这是不喜欢的意思。
她接着说：“我也不喜欢。”
孟临江轻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在手中把玩。“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怪你太聪明了。”
“我们继续来玩猜谜吧。”宋依儿忽然就来了性质，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这次我们来猜猜，为什么骊山派掌门没有发现你就是仇野。”www.bïmïġë.nët
骊山派所学武功与西铁城并不相同，旁人倒也罢了，骊山派掌门既是孟临江的师父，不可能发觉不出。
“好你猜。”
“猜中的奖励是什么，你还没说呢。”
孟临江望着她：“你想要什么奖励。”
宋依儿抿着唇，心里丈量着孟临江的底线：“一场有名无实的婚礼，我要你娶我，要孟临江娶宋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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