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兰心中不免惴惴不安,直勾勾地盯着御书房的殿门,明明是冬天,手心却潮潮地冒了汗。只觉过了好久,方见林景皓从殿中退了出来。
初兰松了口气,心道还能自己好端端地走出来,就应是过关了。见林景皓转回身,看见伫立在院中的她,似是怔了一下,随又忙避开了目光,半分不敢直视地往她这边走过来,显然是怕殿外宫人看得她二人有何眼神言语见的交流,于母皇那儿有又何猜疑。近到初兰跟前时,放慢了步伐,拱手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初兰只斜睨了林景皓一眼,便忙收回了目光,随女官入殿去了。
一入殿,初兰便见地上摆了几本书册及信件,未等她开口,皇帝便道:“你先看看吧。”
初兰疑惑着捡起账册和信件,一一看了,越往后看心中就越惊愕惶恐,
怎么可能?!刘子安竟推林景皓为其挡箭,做他的替罪羔羊?!难道,难道她之前全都想错了,刘子安并非林景皓的父亲?!这些所谓的证据,真真假假她一时分辨不清,但有一点却看得清楚,这些证据根本就是早已准备下,就为有朝一日呈出为证,撇清自己的。看账册和书信的笔迹、时间,绝非仓促而成,刘子安这是从很多年前就筹谋计划,为自己留了这一条后路。
她猜错了?这天下怎么可能会有蓄意筹谋让孩子为自己顶罪替死的父母?!
“如何?”皇帝的话将初兰从错愕中唤醒,“你以为如何?”
初兰大惊之下,竟是一时答不上话,饶是努力摆出一副镇定之色,然渐无血色的脸,还是被皇帝看得真切。
镇静!镇静!初兰在心中暗暗对自己低吼。母皇的用意是什么?既然已经亲审了林景皓,就必然已有圣裁,为何还要问我的想法?她在等着我怎样的回答?也试探我?脑中思绪飞转,一时间生出许多应对的话,却不知哪一种应对最近圣心。
“嗯?”皇帝疑了一声,显然是不想给她太多的考虑时间。
再不及多想,初兰下意识开口道:“儿臣以为,按这些账册、书信的内容来看,林景皓实在罪不可恕。只是……只是不知这些证据从何而来,且不说真假尚未可知,只说这证据来得太及时、太凑巧……只怕有人蓄意混淆视听……”
话才出口,初兰便后悔了,心中想出许多应对的话,脱口而出的,偏偏是最下策。明明刚刚看到林景皓未遭押解,推测母皇多半已从轻处置,可面对母皇的问话,她还是怯懦了,到底还是不敢轻易拿林景皓的性命去赌。
初兰的心思,皇帝又岂能不知,却也只做未察,点了点头,道:“朕,亦有此意。朕命你肃清贪腐、铲除朋党,意为整顿吏制,未想吏制顽疾根深蒂固,只连内阁辅臣也牵连其中,实让朕痛心疾首。从这些证据来看,林景皓一案牵连深广,只怕就此追查下去,会牵扯出京中外省太多的官员,到时只怕政局不稳。朕因有此顾虑,是以这些证据才未送至御史台。”
初兰道:“是,母皇睿智,儿臣却未想得这么深远,那,母皇的意思是?”
皇帝道:“此次肃清贪腐只连内阁辅臣都查出来了,也算对百官百姓有交代了。这些证据真假难辨,不足为信,只按御史台现有之罪证定案便是。朕适才亲审了林景皓,对御史台所查其罪名,他亦供认不讳。朕念其有功于朝廷,又身怀悔过之心,就此结案吧。”
初兰踌躇片刻,追问道:“那……刘子安该作何处置?”
皇帝道:“照处置林景皓之法,御史台查有实据的,按律定罪。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就莫再追查了。”
“是。”初兰应道,心道母皇果然还是不忍追究刘子安,御史台处关于刘子安之罪证实无太多。无妨,不管是多是少,哪怕只定他收受一两银子的罪,罪人的身份定了,结果都是一样的,也不枉费她这些日子的殚精竭虑。
初兰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道:“母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这就去督办,早些了解此案。”
“不忙。”皇帝道,“朕今日宣你入宫,还有另外一件事。”
闻此,初兰才要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
皇帝道:“天启复国已数年了,当年我大颜未能及时出兵救援,以致永安皇帝遭云平所害,朕多年来一直心中难安。如今天下太平,朕欲派人下使天启,祭慰永安皇帝,彰我大颜上朝国威。天启皇帝是你姻亲,朕思来想去,由你去最为合适,你的驸马入大颜多年,想也思念故土,此次可与你同往祭奠先母。”顿了顿,似是略作思量,道,“衡儿和姝儿也可一同前往,永安皇帝到底是他们外祖母。”
初兰未料母皇会有此旨,惊讶之余忙应道:“是,儿臣定不辱命,亦代内子叩谢母皇隆恩。”
皇帝道:“好,回去吧,这段时间好好准备,过了正月便动身吧。”
“是。”初兰躬身退了出去。
待出了宫,初兰放松下来,细细琢磨,方觉不对,心下一沉,暗道不妙:母皇好端端的遣我去天启作甚,还要我带了驸马儿女一同去?!难不成……
另一边,待到初兰出去许久,真武皇帝放做一叹。目光落在书案之上的另外凉风封书信之上。这凉风封书信是吴成玉同地上那些“证据”一并送来的,两封信均外省官员写给林景皓的,一封是请林景皓将什么重要的东西转交给公主,另一封是请林景皓代转公主:此前吩咐的事已办妥,万无一失,望公主放心。
信中没有说明是哪位公主,但显然指的是初兰。单看这两封信似乎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明初兰和林景皓有私下的往来,关系较旁人更为亲密。但若结合吴成玉送来的另外那些账册书信来看,却大为惊人,这分明显示林景皓并非主谋,所有这些事幕后的主使都是初兰。
真武皇帝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既然是刘子安准备给她的,就未必全是真的,甚至这两封牵扯了初兰的信也极有可能是刘子安杜撰编纂的,但是真中有假,虚中有实,孰真孰假,她却实难分辨。
如果刘子安只是为了洗脱自己,只把罪名全推给林景皓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初兰?是以为如此,她为了保全初兰,便会对整件事从轻处理?还是初兰和刘子安之间的合作产生了矛盾,是以才有之前初兰借查林景皓将刘子安牵扯出来,这会儿刘子安再来检举报复初兰?
真武皇帝一时分辨不出,但有一点她却在刚刚的试探中彻底明了了:林景皓甘愿自己赴死,也不敢承认与初兰有干系,极力把她置于事外;而初兰明她是在有意试探,仍不敢冒险地为林景皓开脱,足见此二人果真有私。
若因此细想,或许正因初兰和林景皓有私情,是以二人想联手蚕食刘子安的势力,最后再把他一脚踢开,因此惹恼了刘子安,是以才有今日刘子安指使吴成玉献证反击之事。若如此,初兰和林景皓是何时开始筹谋的?刘子安和初兰又是何时开始联手合作,又是何时产生矛盾的?往前追想,至少是从刘子安极力推荐林景皓到户部任尚书就已经开始了,那时他们的筹谋大抵是假意支持昭辰,令昭辰与雅容起纷争,以此让初兰坐收渔利?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真武皇帝下意识用手掩住嘴,待停下,不出意外地又咳出血来。
她自己经历过的,一直极力避免女儿们重蹈覆辙,未想还是走到了今日,或许这便是身为公主的宿命,任谁也无法逃脱。
真武皇帝闭上了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明白自己是时日无多了,很多事情尚未浮出水面,或者到她死的那天也未必弄得明白……如此,此次她遣初兰去天启,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
是夜,郜兰公主府。
“哐啷!”从书房中传出一声巨响,是茶盘杯碟被用力推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屋外侍候的下人们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一个个都吓得不轻,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公主为何事生这么大的气了,因公主事先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是以也不敢吭声,只跪候着静待公主吩咐。
然许久也再未听得屋中的动静,下人们不敢起身,直到见了闻讯赶来的驸马和侧驸马,下人们才似见了救星。
顾倾尧轻轻地敲了敲房门,道:“公主?”
屋内死一般沉寂,顾倾尧复又低声唤了一声:“公主?”
屋内仍旧没有回答,顾倾尧有些焦急,只怕初兰出什么事,才要推门进去,却被凌天伸手拦了。回见凌天微微摇了摇头,知屋中应该并无异样,心下才略安心,但仍不放心初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推了下门。
门才开了个缝隙,初兰便从里面把门拉开,脸色有些苍白地道:“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回吧。”语气中三分宽慰,七分命令。
如此,顾倾尧纵是再担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吩咐下人入屋将碎了一地的茶盘杯碟收拾干净。
待众人退下,初兰复又关上了房门,灭了灯,靠在椅子上发怔。
母皇龙体每况愈下,在这个时候让她下使天启如果不能说明什么,那让她带上相公和儿女,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母皇已经对她生了不满,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放弃她了。
母皇对于立她为储一事已经产生犹豫,让她下使天启,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想要趁机追查前事又或者其他筹谋。
更有甚者,或已做好了随时除她而复起雅容的准备,一旦母皇下定决心扶立雅容,那么天启便是母皇给她寻的余生安身之地,因为母皇清楚,若有朝一日雅容登基,断不会容她于左右,将她孤身“流放”天启,雅容方能安心。
下使天启是假,流放天启怕才是真。是时,让她带上相公和儿女便是母皇能给她的最后的恩赐了。
初兰觉得自己被眼前的黑暗吞噬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她便要从巅峰跌倒谷底,失去她的所有,余生困于异国,从此与父亲、家人、爱人死生不复相见。她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母皇不会对自己如此决绝无情,但这许多年来她明白很多事,其中一件事,就是不要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对他人的期待。
翌日早朝,御史台呈奏对林景皓一案的查处结果,皇帝下旨,林景皓降从六品,贬出京,收没家产,罚俸三年。
再次日,皇帝下旨,郜兰公主代皇帝下使天启,彰大颜上朝国威。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大颜公主(下部)更新,第 18 章 第十八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