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跟着小太监走去养心殿,一路上想了半天,得出结论后才松了口气。
她抬头望望日中偏西的太阳,估摸着这个时候雍正应该是刚下朝。往常都是用过膳才会传她,今日怎么提前了?
到了养心殿门前,好巧不巧正撞见允祥送西南使团的人出来,张晓一惊,她还未想好如何与允祥解释绿芜之事,一时心虚,连忙躲到柱子后。
等人走了,张晓才从柱子后出来,整了整衣冠,跟着太监进殿。
雍正低头正在批阅奏折,一看见她进来,立时搁下笔起身。张晓随他走至坐塌前,相对而坐,例行公事请平安脉。
“若希,你躲十三弟作甚?”
“呃?”张晓一呆,没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入雍正耳中了,他的耳目果然通天啊。
“高无庸刚刚看见了。”雍正淡淡道,“你千辛万苦救了绿芜,却又为何要躲十三弟?”
“我可以不回答吗?”张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雍正点点头,不再问下去。
张晓给他把完脉,收拾药箱时忽想起允祥刚才送的是西南使团的人!
这可太不对劲了!
她猛然反应过来——
西南使团与彩珠之事掺杂不清,而雍正此时却让堂堂亲王之尊礼送他们,这说明什么?
张晓惊骇地瞄了一眼雍正,孰料正对上后者看过来的目光,雍正微微挑眉:
“怎么了?可是朕的脉象有异?”
“没有。”张晓摇摇头,“皇上的龙体一切安康!”
“那你为何这般看朕?”雍正倾身靠近,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张晓一惊后退,差点把药箱打翻了,低着头支支吾吾:“这个我可不可以也不……”
“不可以。”雍正斩钉截铁道,“你方才的眼神分明是有话要问朕。”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张晓倒吸一口冷气,心想果然上位者察言观色的本领都这么强的吗?她随随便便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了。
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好可怕。
张晓垂头不语,雍正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主动放缓口气,温声道:
“若曦,朕的疑惑你可以不答,我不会勉强你。但你的疑惑朕不可以不问。”他顿了顿,仿若叹息一般,“朕再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任何误会。”
他这话说的奇怪,张晓听得更惊奇,心道谁也不是谁心里的蛔虫,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没有误会,陛下您这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她心中吐槽,漫不经心抬头看了一眼,对上雍正满是真诚的眼神,一时愣住。张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是认真的。
不是随口说说。
也不是强硬的命令。
就仿佛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若希,从现在起永远不要对我说假话,我和你一样,即使丑陋也要真实……”①
梦中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旋,张晓有些恍神,回过神时才发现雍正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还在等自己回答。
张晓吞吞吐吐道:“皇上为何如此优待西南使团?”
彩珠胆大包天地刺杀天子,虽然不仅没成功,还粉身碎骨伏法了,但西南使团是带彩珠上京的负责人,依雍正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毫无株连。
“你觉得呢?”雍正淡淡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呃……”这个问题可不好答,张晓支吾了一下,选择最万无一失的拍马屁答案:“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有仁爱之心,宽宏大量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雍正神色不动:“还有呢?”
还有?
张晓皱了皱眉头,开始冥思苦想背历史——雍正三年前后发生的事情,和西南有关,或许还和轻刑有关……
太后忌日!
张晓一激灵,忽地想起雍正额娘乌雅氏的忌日是八月二十三,而今天已是八月二十了。而且今年刚好是雍正三年服制期满,雍正对其额娘很有感情,此时不愿大开杀戒也是有可能的。
“太后忌日将至,皇上不愿于此时见血腥,以免不吉利?”
雍正微有动容,看着她:“还有吗?”
张晓顿时一阵头疼,有种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偏偏又答不上来的痛苦。她摇摇头,随口又拍了一句马屁打算忽悠过去:
“皇上英明,定然还有其他考虑。微臣驽钝,实在想不到了。”
其实还是想到了的——
雍正明年就要对西南实行改土归流了,此时若就彩珠之事大肆发挥,开了个朝廷血腥镇压的头,其他部落看在眼里,激起他们的反叛之心,到时别说归顺,恐怕整个西南都不得安宁了。m.bïmïġë.nët
这个时候,朝廷摆出大度姿态,搞和平外交才是一本万利的。何况这次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中秋宴上的众人都救回来了,彩珠也爆体而亡了,就连张晓自己都因祸得福白捡了一颗圣珠……
而西南使团这次仰赖朝廷出手相救,想必对朝廷又敬又怕,这次放他们回去,到时估计第一个响应改土归流的就是他们。
彩珠这次行刺,什么好都没捞着,反而被朝廷成功加以利用,为西南地区的整改铺垫了一个好开端。
总之整体而言朝廷这次简直是大赢家。
相比之下,什么仁慈之心什么孝服期满,在事关大局的国家大事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个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但也是最不可说的原因。
张晓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孰料雍正却主动开口了,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她心中所想。
“……所以并非是朕仁慈,朕对彩珠之事其实非常愤怒。她最后竟潜入你家中,若是贾士芳没有提前密报消息,若是允祥和张恒没有及时赶去,若是那晚你早了些出宫被她碰上……”
雍正声线微微颤抖,“朕可能会再一次失去……朕真不敢想象!”
张晓愣愣地抬头看他。
雍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沉静之色。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负双手眺望窗外景色,沉声道:
“天子是百姓的公仆。以一人治天下,非为天下奉一人。朕虽贵为天子,亦不能凭私欲行事。国家大事当前,朕只能以大局为重。”
他说完这番话,便静默下来。
张晓望着他挺直却瘦削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一丝深深的孤寂。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么多?
张晓正疑惑着,雍正忽然转身看她:“若希,但你所问,我必坦诚相待。”
他话锋转的猝不及防,张晓一怔,雍正已朝她走过来,俯身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可以要求同样的真诚么?”
张晓下意识喃喃道:“微臣不敢欺骗陛下。”毕竟欺君之罪她可当不起。
雍正沉声笑了:“你这话好狡猾。既是真心,又是假话。”
张晓噎住了。果然伴君如伴虎,在一个一眼能看穿自己心思的人面前说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真是心累。
她垂下眼睛,拒绝再说。
却听雍正忽然长叹一声:“朝堂上对朕忠诚的臣工成百上千,但唯独在你这里,我要的不是这个。”
呃?
张晓听得一怔。
雍正托起她的下巴,重新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对我坦诚,不是因为我是皇上,而仅仅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平等相交,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真诚相待。”
他直起身子,再度走到窗前。外面不知不觉已是近暮,雍正注视着窗外的寂寂夜色,淡声开口:
“这紫禁城太孤单,而朕已经出不去了。朕曾经也渴盼过山水之乐,做一个闲人逍遥天地间,然而很多时候总是身不由己。
朕确实想要建功立业,渴望站到权力巅峰,想要青史留名。朕想要用这权力为老百姓做实事,让四海升平,让万民安居,守护好这片大清的江山社稷。这是朕生为大清皇子、身为大清天子的使命与责任。
然而于朕个人而言,朕更想用这权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朕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得到了很多,失去的更多。很多事情一旦选择就无法回头,朕有很多很多不得已,但如今朕绝不想再错过。”
他回过头,双眸灼灼凝视着张晓,眼神深处隐约露出一丝脆弱与恳求:
“若希,你愿意陪着朕么?”
这眼神,这情景,怎么居然奇怪的有些似曾相识?
张晓狠狠恍了恍神,脑中一边消化着雍正忽如其来的长篇大论;一边默默反省,试图捋清这急转直下的事态发展。
明明好端端聊着西南使团的处置,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诡异的有些像真情剖白的情景呢?
张晓听得懵懵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默默看着窗前长身玉立的背影。
大概是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雍正不知何时已然转过身去,背影投在烛光中,隐隐落寞。
张晓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生出一股冲动,找不到原因,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很不想很不想很不想让这个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一丝也不行。
张晓霍然起身,走到雍正身旁,与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安静夜色,声音如蚊子嘤嘤:
“若希会一直陪着皇上的。”直到她离开这里。
雍正猛然转头看她,黑眸里隐隐激动。
张晓微笑看着他。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雍正忽然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
张晓捂住额头,不敢置信地看他,却见雍正露出一个舒然的笑容,发自真心的、豁然安心的笑意满满地溢出眼底,一时竟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张晓一呆,也慢慢笑了起来。
两人正相对笑着,殿外忽响起高无庸的声音:“陛下,怡亲王返回求见。”
张晓笑容一僵,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被雍正拉住了:
“十三弟是特意回来见你的。”他的脸色毫不惊讶,仿佛早已知情。
张晓吓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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