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李姝是旧相识,虽算不得极亲密的恋人,但也相处许多时日,最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
比如说,他知道李姝敏感且狡诈,嘴里没甚么真话,除却初见时她说的那句她叫李姝,赵王长女外,其他说的话,都要打个大大问号。
面对他时,李姝永远带着一层面具。
她始终不曾向他敞开心扉。
如当年她走投无路,身边之人皆求了一遍,独独不曾来求他。
又如那年他听闻她被李琅华所困,危在旦夕之间,他去太子府,却见她倚在李琅华胸口笑颜如花。
后来她一朝掌权,明明可以将李琅华与平帝王皇后一同杀死,她却不然,独独留下李琅华的性命,将李琅华养在蓬莱岛。
蓬莱岛离她的长乐宫很近,一水相隔,支一叶扁舟,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到。
世人常道,李姝,时常夜宿蓬莱岛。
这样的话传到他耳边,他神色漠然,没有接话。
他知道,李姝喜美色。
而李琅华,比寻常女子还要精致漂亮三分,是极风流俊美之人。
他自岭南回来,听闻李姝将李琅华从蓬莱岛中接了出来,安置在长乐宫西方的长秋殿。
萧御忽而觉得没甚么意思。
她对他说了许多话,真真假假,委实难辨。
“殿下是长公主。”
萧御平静看着李姝,道:“陈年往事于殿下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提之无益。”
“过眼云烟吗?”
李姝垂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有着几分落寞之色。
萧御淡淡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又或者说,想看她拈手就来的说谎话的能力是否又见长。
李姝道:“过眼云烟,是对逸之而言,于我来讲,却是又难堪,又不甘忘记的经历。”
说完话,她慢慢抬起头,凤目哀伤又清澈,直直看着萧御,继续道:“那时我处境艰难,如身陷泥潭,世人厌我恶我,避我如蛇蝎,唯独逸之向我伸出手。”
说到伤心事,她睫毛颤了颤,眼底有雾气蒙上来,她低头,狠狠吸了吸鼻子,大力将眼底雾气眼下,再抬头,精致面容带着笑,仍是萧御所熟悉的娇俏明艳的赵国翁主李姝。
萧御眉头微动,手指轻捻过衣袖。
“你我初见,你递我一方锦帕,于你而言,你的举动不过是随意释放的善意,不值一提,可对我来讲,却是照进我灰暗人生里唯一光束。”
李姝的声音轻轻的,似蝉翼慢慢颤开,“自母亲死后,再无人看我是否红了眼。”
“你的帕子我一直留着,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便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告诉自己,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萧逸之,我只有站在与你一样高的位置,你我之间方有可能。”
说到这,李姝笑了一下,骄矜自她眼角划过,她的声音不复刚才低落,略带几分雀跃欣喜:“现在,我是长公主了,逸之,你我之间,是否还有可能?”
讲真,她觉得自己这话挺欠的,她把萧家害得这么惨,从一门五侯的世家之最,到现在只有萧御勉强支撑门庭,是个人都会恨她入骨,莫说与她再续前缘了,能平静立在她面前,与她说上三两句话,都是她祖上烧高香,而对方又涵养极高了。
但她与萧御的情况不一样。
萧御曾是她情窦初开时遇到的人,哪怕萧御觉得她与他在一起时的目的不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喜欢过他。
只是她的喜欢,最终被萧御的祖母生生拆散了两万两黄金,正好能解决她当时的燃眉之急。
所以她对萧家做出的那些事,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无奈败给现实后的挟私报复。
毕竟长公主李姝心狠手辣,是睚眦必报之人。
“逸之,你怎么不说话呀?”
萧御迟迟没有回答,李姝笑着问道。
似是怕萧御介意她对萧家做的事情,她的态度小心翼翼,略带几分试探,白皙手指甚至还微微攥紧了萧御领口,整个人敏感又脆弱,却又带着不可抑制的癫狂。
让人丝毫不怀疑,若萧御说与她再无可能,她能做出玉石俱焚乃至于毁灭一切的事情。
萧御微蹙眉。
“殿下已是长公主,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又何必执念往事?”
萧御道。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李姝微怔,抓着萧御衣领的手指收紧,忽而笑了起来。
“我要这长公主有甚么用?”
她声音低低的,又陡然尖锐起来,紧紧抓着萧御衣领,悲怆道:“我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逸之啊!”
她抬着头,直直看着萧御,眸光闪烁着,艳丽乖戾,奋不顾身。
萧御眸色微沉,别开眼。
她从不肯放过自己。
片刻后,萧御又转过脸来,淡淡看着怀里自我决绝的李姝,清冷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海运图是殿下囊中之物,丁家人与殿下的表兄,也被我从岭南带回。”
“殿下还想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我想要你。”
李姝道:“你愿不愿意给?”
萧御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李姝,怀里女子脸色微泛潮红,灵动的眼紧紧锁着他,一眨不眨。
萧御叹了一声。
“殿下,你很不必在我面前如此。”
萧御推开怀里的李姝,往后退了半步,清风撩起他的发,他如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仙,说道:“国库无钱,你想收萧家海运之权,充盈国库,我便给你海运图。”
“你身中西施毒,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我便为你寻来丁家人与魏承训。”
“你我之间,本不需要弯弯绕绕。”
李姝眨了一下眼。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萧御第二次对她说,让她在他面前无需如此,他想让她坦率些,收了那些故作聪明的小伎俩。
她的本意,他看的一清二楚她假装对他一往情深,不过是想让他对她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从而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明白这件事,李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萧御的态度很明显,他不会因为她的举动对她生出怜悯之心,他给她海运图也好,为她寻找丁家人与她的表兄也罢,其真正原因是他良知未泯。
哪怕话说得再怎么敞亮,他终究是负了她的。
因为负了她,所以他不介意在自己权限以内施舍她一点善意。
霁月风清的世家公子,不仅模样气质出挑,就连道德观都高出寻常人许多。
李姝笑了一下,忽而觉得有些累。
试探到这一步,再继续下去,便没甚么意义了。
萧御永远是萧御,是她高不可攀的神祇,终其一生触及不到的存在。
“逸之既然说你我之间不需要弯弯绕绕,那今日将丁家人与我的表兄一同送到长乐宫,可好?”
李姝仍在笑,只是笑里有些疲惫,又有些释然,道:“作为交换,我可以销毁那些诋毁萧家人的物证。”
萧御不在长安的这段时日,她又是任命寒门,又是扶持内侍,甚至还放出风声,要女子入朝为官,她的这些动作让世家们极度不安,世家们以萧家为首,千方百计阻挠她的计划。
若是在以前,她很难发现萧家人的马脚,但现在不同,她的暗卫是王负剑统领的,在王负剑的侦查下,她抓了不少萧家人的把柄,这些证据虽不能将萧家一网打尽,但也能重创萧家,要不少人的性命。
萧御看上去没甚么喜怒哀乐,其内心却是恋家柔软之人,他舍不得死那么多的萧家人,多半会答应与她的交易。www.bïmïġë.nët
想到此处,李姝收了几分轻浮戏弄之心,凤目微挑,懒懒瞧着萧御,与打量臣子没甚区别。
察觉到李姝态度的转变,萧御好看眉头蹙了起来,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想说甚么,但最后甚么也没说。
他不是坦荡直率之人,不是耿直简单之人,更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三两句话便能将她哄得眉开眼笑。
“好。”
萧御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李姝眼底笑意似乎又淡了一分。
萧御再次陷入沉默。
萧御的话素来不多,李姝并未放在心上,请萧御入座,没话找话活络着气氛她想要的已经拿到了,还继续伪装个甚么劲儿?
顶着一张灿烂笑脸去撩拨一座没有感情的冰山,她也挺累的。
临近傍晚,霞光将曲江染成殷红一片,李姝看了看天色,准备起身告辞。
萧御若是那么容易上手,她当年就把萧御拿下了,而不是让萧御成了她的意难平。
对付萧御这种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徐徐图之。
丁家人与她的表兄已被萧御送给她,她身上所中的西施毒便要不了她的命,她也无需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性命保住了,她又年轻,有的是时间去磨萧御。
李姝起身说了请辞的话,尚未站起身,余光却瞥到萧御放下手中酒杯,清冷眸子看着她,眼底有千山暮雪,晦暗难辨。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须臾间恢复冷静自持,她再去看他,他已是往日的眉眼沉静,矜贵出尘。
李姝挑眉。
这样情绪外露的萧御可不多见。
“逸之怎么了?”
李姝停下动作,轻笑着去问。
萧御静了一瞬,开口道:“殿下,楚王生性狡诈。”
到底是卓尔不群的世家子,背后说人都有些难以启齿,他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说辞,片刻后,他直视着李姝含笑眼眸,淡淡道:“殿下与之相处,需多加小心。”
“若遇到难以抉择之事,可来萧府寻我。”
作者有话要说:李姝:啧,口嫌体正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渣过的人全部黑化了更新,第 40 章 第 4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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