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贤妃明白,赵惜柔却未必明白。于是她依旧以为贤妃仍是愿与她合谋的贤妃。不过赵惜柔到底是赵侍御的嫡姐,赵侍御日后若真有大造化,赵国公府就不能败落,赵国公府只要不败落,赵惜柔就能平平安安的在这宫里活着。
这么想着,像赵惜柔这种蠢人,却真是一等一的好命了。听说她曾还坑过赵侍御,可为着家族计,赵侍御也不能真把她如何。无非是敲打冷落,倒不能逼她去死。
贤妃将门出身,她对于蠢人的不耐烦自然也不像淑妃那样婉转,因此当赵惜柔见到贤妃时,便能在她脸上见到一丝挥之不去的冷意。
赵惜柔当然不知这是贤妃已是厌了她的缘故,更不知在贤妃心中,已认定了赵侍御日后恐有大前程。不过贤妃一向气度娴雅,见赵惜柔规规矩矩与她见了礼,便也不多为难她。紫金色的铜炉雕刻繁杂的花纹,一缕袅袅的白烟浮过贤妃面前,令她娴雅的面容染上了三分朦胧。
赵惜柔自然无暇欣赏贤妃的美貌。她与贤妃潜邸时便相识,如今淑妃已经是何嫔了,宫里妃嫔数她和贤妃出身最好,如今外头请立中宫的折子雪片子一样的飞,赵惜柔虽不知朝堂事,但多少也闻得了一些风声。
也因这风声,她看赵如意越发碍眼。虽不知道她在御前究竟是个什么景况,但她得圣上青眼是肯定的。而更让赵惜柔堵心的是,虽说她只是个庶女,甚至没有母族,但她出身赵国公府也是事实。
也就是说,她的父族足够显耀,若是天子有意,这皇后之位未尝不能一争。这也是赵惜柔必须同贤妃联手的原因。
因此,赵惜柔在与贤妃说了些没营养的宫中事后,便与贤妃道:“我这有个消息,想说与娘娘一听。”
贤妃那张脸上喜怒不辨。
“你说就是。”
贤妃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些无可无不可的意味。
“听说赵侍御从前与人订过亲。”
贤妃眼眸猛的一抬。
赵惜柔拿帕子擦一擦唇,像是要刻意掩盖某些似是而非的笑容。其实有些事情不过一层窗户纸而已,端看谁愿意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罢了。
“这话可不好乱说。”
“瞧娘娘说的,我是她的亲姐姐,若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过往,我若想查,必是能查到的。”到底是国公府嫡女,即使如今位分不高,真端起来,依旧有一股睥睨众生的气场。不过贤妃实在无暇欣赏赵惜柔的气度。而是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
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在潜邸时,赵钦捏着她那尖尖的下颌,用谁也瞧不出破绽的神态问她:“蕴娘喜欢孤,是吗?”
他那时的声调是那样孤寒,又是如此的孤单。
“殿下在民间时,曾与人定过亲。”母亲的话再次循时光而来,而与时光交错的则是赵惜柔那一句:“听说赵侍御从前与人订过亲。”
难怪,难怪谁也不曾抬举的赵家庶女,即将被她嫡亲的姐姐许给一个宦官的庶女,竟莫名被提拔成御前女官。也难怪淑妃和何太妃想要一石二鸟,却最终把自己折了进去。
是她啊,原来是她啊。
“我知道了。”贤妃掩下心中的烦乱,再去看赵惜柔的那张脸时忽然充满了厌烦。这种感觉是怎么样的感觉呢,是嫉妒么?是羡慕么?都不是吧。她如今只是个母亲,不是从前怀春的少女了呵。
“娘娘。”
赵惜柔自然是不甘心贤妃只有个这样反应的,然而贤妃现在再看赵惜柔,只觉得她找死。于是免不得拿些话来搪塞她,话里话外也无非是明日先见了她亲娘,看她家里什么打算,再做其他。以及赵侍御不过是个女官,即使从前定过亲也不是什么污点。赵惜柔一时拿不透贤妃态度,却也知道今日所谋之事不成,便又在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告退了。
赵惜柔走后,贤妃重新整理了情绪,她深知这九重宫阙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有心人。赵侍御的前事今日能由赵惜柔揭开,日后也便会有旁人。但如果这位赵侍御当真就是陛下从前在民间的未婚妻,那么这后位……贤妃不比赵惜柔优柔寡断,也不比淑妃惯用小巧,也不像韦婕妤多思多虑,她素有决断,行事也果决。
她心知在这百官请陛下立后的紧要当口,得圣上看重的赵侍御必将成一个活耙子,但,如果她能在此时卖陛下同赵侍御一个好……贤妃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水葱似的一双手,最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如今这双手,也学会手段了呵。
殿中依旧满室芳香,小公主醒了要娘,她却对贴身侍婢道:“随我去福宁宫。”
——
福宁宫。
赵钦正陪赵如意写字,听人说贤妃求见,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说来有趣,宫里就两个有子嗣的妃嫔,但她们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倒是那些无子的常上蹦下跳,惹人烦恼。赵如意得知此事,心里划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了想,放了笔对赵钦道:“我自己写就行,你去瞧瞧吧。”
这段日子,两人越发心意相通,言语间自然也多了几分随意,赵钦于是搁了笔,嘴里却说:“别偷懒,回来看你写的字。”
“行。”
赵如意应他一声,见他走了,方有拿起笔继续写起字来。心里却想,贤妃一向低调,此时过来却是做什么呢?但饶是她素来机敏,却也没想到贤妃竟是为她而来。
赵钦在福宁宫主殿见贤妃,贤妃为人不愧于她封号里的这个贤字,举止从容皆有度,令人见之便觉舒服。
也因为贤妃从来懂事,赵钦对她也温文客气。免了她的礼,指了个地方令她坐了。殿里的紫金炉吐出瑞脑的香气,晌午的阳光最烈,贤妃咬了口宫人奉上的无花果,觉得甜了嗓子,于是又喝了口茶润润喉。
赵钦不知她此时过来是为何,但他素来是个宽和有耐心的君主,于是只与她闲话家常。
“小厨房做的稣酪不错,你也尝尝。”
“是。”贤妃柔声应了,将桌上那一碟平整的酥酪用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她一向颇具耐心,切稣酪的时候神情凝重,像是郑重地对待某种艺术品。待最终切出她满意的形状,吃了一口,心里觉得忝足了,也感觉到陛下的耐心就要耗尽了,方抬起头道:“臣妾得知了一些有关赵侍御的传闻,觉得或许陛下想知道,便想着来与陛下说一声。”
赵钦依旧温文,只是声音里浸出了一层冷。
“若朕不想知道呢?”
“陛下。”
她似是叹了一声,仗着潜邸旧人的情分与胆量,眸中含了某种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的情绪,平视着他。
“陛下,臣妾什么都不争,只要嘉儿平平安安长大,臣妾这一世的心都能放下。陛下,她就是她吧。”
她就是她?望着她似是探求的眼神,赵钦竟笑着叹了口气。
“朕猜你也知晓了,你从前心里眼里只有朕,后来倒是渐渐冷下来。这样也好,对谁都好。是,她就是她。”
“可是她们不知道啊。”
明明以为自己不会伤心,可为什么在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不可遏制的收缩了一下呢。或许这便是多年的一段心事终于放下的滋味了吧,她十分坦然地笑了笑:“刚才赵婕妤来找臣妾,与臣妾说,她听说赵侍御早先在民间时与人定过亲。皇上,既然她是她,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吧。不然恐怕徒增事端。”
其实贤妃这话有些僭越了。毕竟天子的心意不可轻易揣测,但她仍然想小小的赌上一把。而显然,她赌赢了。
赵钦听了她的话,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方道:“嘉儿也是朕的女儿,把你的担心放回肚子里。”
这便是予她承诺了。贤妃笑应了是,苍天可见,从她进福宁宫到现在,没有哪一个笑容比此刻真心实意了。可怜天下慈母心,赵钦见此,亦有半分动容。贤妃目的既已达成,便不再打扰他,乖觉地告退,而赵钦亦未留她。
翌日,赵国公夫人入宫请见。太后素来不耐烦应承赵国公夫人,宫中尚无皇后,赵国公夫人在寿康宫门口磕过头便去了赵婕妤宫中。
赵惜柔盼赵国公夫人久矣,尤其昨日在贤妃跟前折戟,赵惜柔想见母亲的心情就更焦切了些。皇后孝期已过,不过皇上久不来后宫,宫中众人怕触了皇上霉头,依旧不敢做鲜亮打扮。赵惜柔倾城之色,月白色织金遍地缎裙,烟色撒银上衣,发髻只用了一只羊脂玉大簪簪着,蛾眉淡扫,胭脂轻涂,由崔选侍伴她左右,赵惜柔在玉英宫侧殿的小厅里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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