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山寺虽不算太远,却也在城外,坐马车也要半天的路要赶。
早春白天并不算长,为免行夜路,今日众人都起了大早。
谢元霜立在自己马车前,仍是弱不禁风般紧紧围了墨黑云线薄氅,平日如瀑般的鸦发仅用素色丝绦简单绾了个双环髻,落在素白的一张小脸旁,并无旁的首饰,却衬得一双杏眼如同玄色宝石,映着朝阳,熠熠带着红芒。
不久谢元瑾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挪步款款而来。
窈窕身姿陇在一身烟紫色丝锦长裙里,飞仙髻上簪着石榴色玉头面,与耳坠上红色宝珠相映,美目流波转盼。
这般通身的气势,确是美名在外的宁广知府家小姐了。
谢元瑾瞧见谢元霜寡淡的装扮,满脸笑意对她道,“姐姐身子不好,来得竟这般早,妹妹挑拣首饰,竟是让姐姐在这多等了。”
谢元霜神色淡淡“不久,妹妹尽管随意装饰。”
谢元瑾向来恨她这副淡薄的样子。
曾经谢元霜是嫡女,她是庶女也就罢了。
如今孟氏已不再是妾室,而且明明自己有爹爹宠,有亲娘疼,谢元霜却好像依然总是高她一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仿若自己只是世间一只蝼蚁不值得一顾。
谢元瑾现今有苦心经营的美名在外,亦是一个面若琉璃的漂亮姑娘,却依然嫉恨谢元霜的好相貌。
尤是她那双黑沉沉的眼,哪怕空无一物,依然在宁广府搏了个木头美人的名声。
这名声于谢元霜而言不算好听,但听在谢元瑾耳朵里便意味着即使谢元霜是块木头,也是块美丽的木头!
尤其是,户部侍郎长子上官才只见过一次都被勾了去,不顾她木讷性格前来求娶为正妻!
明明,上官才是爹爹原先安排给自己如意郎君!
平日里,谢元瑾都要多在谢元霜面前刺几句,企图从那双冷漠的眸子里看出对自己的丝丝嫉妒来平衡下心理。
今日却知母亲孟氏的诸多安排,只甜甜笑着多看了谢元霜那双眸子一会。
谢元瑾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心下思忖道,这样平静的眼,面对山贼凌,辱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这般平静无波。
“霜儿向来省心,不像你个小丫头,事事都指着娘。”
孟氏随着谢元瑾出来,亲昵地点了点谢元瑾的鼻尖,随即向身后嬷嬷道“拿上来吧。”
孟氏身边陈嬷嬷举着花梨木托盘,红色带吉祥纹的衬布上静静躺着两个平安结,一红一蓝。
“这是你们祖母亲自打的平安结,老夫人供在佛堂有些时日了,你二人要出远门,特拿来挂马车上保平安的。”
孟氏眼神含笑,仿若真是一个大度和蔼的主母在牵挂将要远行的儿女。
谢元瑾不动声色撇了谢元霜一眼,撒娇般即刻拿了蓝络子放进锦袋里,“这蓝色我瞧着甚是喜欢,姐姐可不能跟我抢。”www.bïmïġë.nët
“好。”谢元霜依旧一副淡薄漠然的模样,拿过红色络子,吩咐挂在马车轸上。
谢元瑾心里暗喜,挂在那般明显的地方,孟氏买通的匪徒必是一眼就能看见了,窃喜着悄悄和孟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娘亲在家可莫要太想我。”谢元瑾亲昵地向孟氏告别。孟氏勾着她的手,亲亲热热送上了马车。
谢元霜行过礼后亦打算上车,孟氏那双和谢元瑾有些相像的琉璃眸子里盈着毒蛇般阴森的光,“霜儿,一路平安”。
“自然。”
谢元霜回身上了马车坐定,眸色便沉了下来。
等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发,谢元霜一路不语,只凝视着花影半掀起来的车帘,算着地方。
待出了城门,日头也逐渐高悬。周边的行人逐渐稀疏,树木却慢慢密了起来。
车马渐渐完全驶入了密林,月影却有些紧张,手心渐出了汗“小姐,快……快到了。”
“嗯。”谢元霜应了一声,依旧凝目,仔细辨别着草木,渐渐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一截断木。
那是一颗有三人合抱粗的老树,多年前被雷劈断,断下来的那节已被虫蛀成了中空。
“停车。”
果然,谢元瑾那边叫了停车,说是行车劳顿,谢元瑾身体有些乏了,想出来透气。
依照谢元霜梦境中的记忆,此处便是约定的地点,谢元瑾只要在此稍停,再过一刻,便有“路过”的流寇贪图钱财,同时动了色心,劫掠了谢元霜。
流匪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谢元霜身份高贵,给了他们额外的快感。
多日羞辱,谢元霜逃出来时,身上已没一块好肉。
许是谢元瑾的特意要求,谢元霜的脸上更是被划了一条从下巴斜斜蜿蜒至额角的刀疤,右眼被血盖住,还未来得及找大夫,便在柴房中被勒死了。
谢元霜如今反倒庆幸自己天生无情,只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受尽屈辱仍能沉下心思找到机会,趁着夜色掩护,奔逃出来。
“我们也出去。”谢元霜心潮翻涌,却面上不显,只有抓住月影的手在微微颤抖。
“姐姐也来透气?”谢元瑾娇笑回头看谢元霜,眼光不时瞟向谢元霜车轸上飘扬的红色平安结,笑意更深“姐姐身弱,春日尚有寒风,还是早些回马车歇息的好。”
“小姐,该喝药了。”花影取来竹罐打开递给谢元霜。
谢元霜接过,好像十分病弱的样子,气若游丝地回答谢元瑾“妹妹说的在理。”
随后仿若头晕站不住似的,往前倒去,不偏不倚砸在了谢元霜身上。
烟紫色的外衫当即被泼上了深深浅浅的褐色,还沾了灰。
谢元瑾立马推开谢元霜,暴跳如雷地爬起来看着仍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谢元霜,“你故意的!”
“没……没有。”谢元霜仍是木木的脸,却好像虚弱的双眼都睁不开了。
花影月影连忙上去扶住,花影入戏地嚎道“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全,还是早点上马车吧!”
谢元瑾骄横惯了,事事有孟氏操心,一味只在乎自己的才名美貌。
她只觉依谢元霜平日里打不出屁的闷葫芦样子,大约并未有那个脑子是真的是故意扑自己。
因此只是气极自己今日特意挑选的烟紫丝锦裙被谢元霜弄得脏污,发髻也松了大半,愤愤然踹了谢元霜一脚,急急忙忙上马车换外衫梳妆。
谢元霜则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步步沉重”地“艰难”回了马车。
“怜儿姐姐,”月影下了车站在远处,朝谢元瑾马车边的望风丫鬟招了招手“大小姐实在过意不去,便让我将此物转赠给二小姐,以给二小姐多层护佑,劳烦姐姐系在车上了。”
月影摊开手,手里正是那红色平安结,还有二两银子,“这点银子便当是给姐姐的方便。”
怜儿亦知道谢元霜是个好拿捏的,只觉得这个小姐当的确实窝囊憋屈,不过弄脏衣裙便战战兢兢怕二小姐生气。
又加上那二两银子都抵上她这二等丫鬟两个月例钱了……
“行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也是给大小姐行个方便。”怜儿揣了钱,收下平安结,往谢元瑾马车辕上随手一系,朝月影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让她赶紧离开,心道等二小姐梳妆完毕便禀报即可。
月影真心实意地远远给怜儿行了礼道谢,内心压不住的喜悦,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上,谢元霜还是脏着小脸,墨黑薄氅却已经褪了,露出里面外院丫鬟们的粗布衫子。
这般看来,到真像个烧锅炉的瘦弱丫头了。
谢元霜看见月影满脸喜色,方知一事已成“不可大意,待会还是要按计划。”
月影压下眸中喜色,谨慎点了点头。
花影一直遥望着窗外,看到动静心中一颤,“小姐!来了!”
“嗯。”谢元霜亦看到人影接近,护卫都感知到了异常,戒备了起来。
兵刃碰撞声骤然响起,倏忽间,女眷家仆发出的尖叫声就已四散围在了马车旁。
“跑。”谢元霜疾声下令,月影花影两个人便拉了她立时冲下马车,往后方已然空了的仆妇车架跑去。
盗匪既为了谢元霜,同时也图金银,谢元霜原本的马车仍是主人样子,而且并未挂约定的蓝色平安结,盗贼难免见财起意伤了他们。
而仆妇车架简单,现在里面原本的人又逃命去了,正好她们主仆三人可以躲进去。
谢元霜先前弄脏谢元瑾衣物,放着蓝络子的锦袋还系在脏着的旧衣上,以谢元瑾头脑简单的性子,见到匪徒必然失了分寸,一时怕是只知辩解,想不通关节了。
一切一如谢元霜的噩梦重演。
匪徒彪悍,人数亦不少,女眷出门带的护卫根本挡不住,不多时就落败了大半。
谢元霜躲在后面旧马车里,冷眼看着佩弯刀的络腮胡大汉嬉笑扯下红色平安结,向伙伴打了个哨子。
不多时,头发方梳了一半的谢元瑾被从马车里拖了出来,石榴色坠珠垂在耳边,好像一串血泪滚落,她哭闹着大喊“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
谢元瑾的眼泪蹭了满脸,人被山匪恶意拽在地上,脸上已经擦破出了血痕,她引以为豪的相貌被狠狠在地上磨蹭,此刻已毁去了大半。
往日巧笑嫣然的脸此刻再也没有一丝端方,而拖着谢元瑾的流匪满脸肥肉挤出一个狰狞的笑,调笑道“爷爷认没认错,你今天都是我们的新娘子了!”
谢元霜在远处马车里冷眼看着,却不知不觉地掐紧了手。
指甲因过分用力深深陷进了肉里,嘴角亦被咬得紧紧的,眼看就要出血。她的双眼已经失去焦距,不知道在看向何处,幽谭般的双眸里翻滚着汹涌的暴戾。
“小姐……”花影担忧地望着她,唤了一声。
谢元霜方才发现自己失了神,“我没事。”擦了擦脸,原是自己流了滴泪。
她愣愣盯着那滴眼泪,眼里透着迷茫。
这也许就是害怕吧。
待贼人散去,花影月影搀着谢元霜下了仆从车架,看了看四周,清冷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去敬山寺。”
“是。”月影搀着她,慢慢走了出来。
马已经被惊跑了,所幸护卫还剩几人。
抬眼望去,晨雾已经散去,春日艳阳裹着山林。
隐约已可辨明敬山寺的黄色院墙和袅袅上升祈福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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