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霜见洛玄泽当真细细挑拣起来,便也凑上去当个参谋。
毕竟她也算个女子,总是懂得要多一些。
谢元霜刚垂眼扫了一圈,视线便被粉白的一团吸引。
于是指着一个绒花簪对洛玄泽道,“这个簪倒十分可爱。”
洛玄泽闻言,往谢元霜望去,却恰好看到身边挨得有些近了的发顶。
忽然觉得原本若有若无的一阵冷香仿佛浓烈了起来,悄然浸染了周围的空气。
那气味甚是好闻,像是梅花,也像是兰草。
他竭力崩住面上冷漠的表情,往谢元霜手指的方向望去,淡然地伸手取了那发簪,细细看了起来。
挨挨挤挤的五朵绒花托在几片窄叶上。
难得的是每片花瓣都被做的胖嘟嘟的,都有点像一朵朵白色的棉花了,中间却镶了几须蕊,临近花芯的地方还渐染了淡淡的粉色。
应当是杏花吧。
洛玄泽心道。
“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今日才想出的新样子哩。”
小贩脸上挂了真诚的笑意,十分欣慰有人能欣赏自己的手艺设计。
有那福娃面具遮着,谁都没有发现谢元霜是抿唇笑了的,甚至于她自己也没有注意。
她刚才一言挑中这簪子,也是颇有些说法的。
那日初见洛玄泽,那粉白花瓣飘在少年的溢着光彩的白衫上,她曾有一刻误以为洛玄泽是精怪故事里的杏仙。
几日接触下来,洛玄泽除了一张脸皮有几分惑人,妖冶又带点高不可攀的清冷,大半时间都是在馋嘴。
倘若洛玄泽真是个杏仙,原身也定被他吃成这般肥嘟嘟的杏。
洛玄泽本想买个相仿的东珠钗给谢元霜,然而他素来挑拣。
觉得看过的几支珠钗要么成色不够好,要么做的不够精致。
却没想到这样一团绒花竟好像十分顺眼。
盖因这簪与别的绒花不同,每瓣都肥嘟嘟的,正配谢元霜头上那个喜气洋洋的胖娃娃面具。
他摸了摸鼻尖,想道,
更难得的是,谢元霜也喜欢。
礼物嘛,收礼的人喜欢就是最相宜的。
思定,洛玄泽于是抬起了手。
灯火摇摆,照亮了他深绿色的绸缎锦袖,也偶尔俏皮地晃亮了他的耳垂。
却红的要滴血。
那只带着薄茧,素来握剑的手,如今轻轻拿了簪,缓慢而小心地推进少女梳起的如墨般的鸦发间。
连呼吸都轻盈了许多,似乎生怕不小心弄乱了谢元霜的髻。
带着福娃面具的少女本低着头还在看那些发簪,晃然感受到了少年温热的气息,一时也停了动作。
身姿僵在那里,却意外地显出几分柔顺。
待反应过来,谢元霜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往后弹了一步。
一双胳膊抬了起来按住自己的脑袋,声音中难得的带了点着急,“你干什么!?”
那面具下覆着的脸热得发烫,心也跳得要出了膛。
而簪子已带好了,在谢元霜带了胖娃娃面具的脑袋上稳稳停着,洛玄泽觉得当真是相宜极了。
少年露出的半张脸自进了人圈子后,红色都没褪过,张口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硬带了点若无其事的自然大方,
“上回把你的簪子弄坏了,赔你一个。待见到好的,我再买给你。”
原来他在想这事???
谢元霜头一回觉得洛玄泽挑的面具合适极了,他平日那张精致妖冶的桃花眼,倒比不上现在这个傻笑的猪面具了。
谢元霜心上羞窘,声音都难得地带了些波动,还好覆着那张总是笑盈盈的面具,当下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只是也许因为隔了一层面具,那嗓音发出来便有些闷,
“以后不可随意给女子带簪了。”
转身便躲着些什么似的走远了,留了一个有些仓皇的深红色背影。
洛玄泽闻言,不由在原地愣了一下。
往日里皇叔家里那个五六岁的小郡主也明明常缠着世子给她梳头发买珠花,怎么女孩子长大了便有这么多的讲究了?
但见谢元霜脚步匆匆的,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急急从玉带上的荷包里拿了银子递给摊主,道了声“不用找”,也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这事也真不能怪洛玄泽,他生母早亡,身份也十分贵重,鲜少有长辈能在儿女情长方面多跟他絮叨两声。
年少时便卷入了夺嫡之乱,腥风血雨地,又独身踏上了去南疆战场的路。
那战场上,每日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入目无一个女人家的身影,倒是汉子,高矮胖瘦都凑做了一堆。
说极端点,谢元霜在他眼里,可能与平日里的兄弟们并无差别。
也许有,一点点。
矮一点,瘦一点,还有,香一点。
因此他对这个兄弟也格外小心点,生怕不小心碰碎了,兄弟情也就裂开了。
至于婚娶之事,也就今年刚打完仗,回程前皇兄打趣般地在书信里提了一嘴,他眼风扫过,也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知道,描眉簪发,都是寻常人家夫妻的闺房情趣。
当下只是觉得,把这簪子放在谢云霜的发间,搭配得很,好像穿了鞋就要配袜。
唯带了点害羞,倒也不明白是不是有什么暧昧的心思。
谢元霜不一样,虽然一样没爹疼娘爱的,到底是寻常人家长大的小姐,人情世故见得也稍微多些。
何况年前已及笄了,也有许多玩的好的闺中玩伴早已嫁了人,甚至有几个年纪稍长个一两岁的,孩子都抱上了。
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她也了解一点点。
还好本朝对女子要求并不算苛刻,未婚男女相伴游玩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除开这两人内心各自的扭捏,旁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没年少时呢。
那小贩年龄看着虽不大,却挂着一幅了然的笑。
跟洛玄泽这些天的相处,谢元霜多多少少也知道他可能少了几根筋,其实倒也没有真的觉得被冒犯。
可知道归知道,害臊还是有的。
待洛玄泽跟上她的时候,夜风也稍稍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瞥见他猪脸面具都挡不住的真诚歉意,谢元霜也就摆了摆手,并未多言。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瞧着风景。
时不时洛玄泽悄悄打量谢元霜沉静的身影,见她果真未同自己生气,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一点。
不知不觉间,二人漫步到了宁广府的汾水河。
这汾水河并不是条大河,不过只有三五丈宽,却因流过闹市,而得了一些名气。
河上面架了一座江南常见的石头拱桥,此刻立了不少行人在赏景。
两岸灯火映在夜风拂过的粼粼水面上,柔黄的月光都被打碎了。
小巧的乌篷船划过,水纹漾了一漾,少顷,复又浮了一层细碎的橘色鳞片。
水岸边也站了不少人,在飘摇的树枝遮掩下,变成一个个剪影。
“姐姐许的什么愿望?告诉我嘛!”清脆稚嫩的童声在谢元霜的身旁响起,扎着两个啾啾的红衣小姑娘扯着一个少女的袖子,晃个不停。
那少女年岁也很小,脸边围了一圈兔毛,愈显得脸蛋红红的,小声对小姑娘道,“不能讲,讲了就不灵了。”
原是在放河灯。
芙蕖样式的河灯,烛火透过粉白的瓣,映出些晚霞的橘色,浮在河道上,点亮了一片片各自的水域,相互联结,形成了流光溢彩的龙宫夜灯,从水面上透了出来。
小姑娘炸了眨眼,挂着狡黠的笑,童言无忌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姐姐定是许愿同唔……”
还未说完,少女忙捂住了她嘴。
这番声音有些大了,见有人转头看了过来,少女红着脸,对旁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随后与方才那副女儿情志差别甚大地提起了妹妹的背上的袄子,熟门熟路地把人拎着走远了。
那小姑娘被拎起来,倒十分开心地在半空中点起了小脚,眼睛弯弯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隔着段距离,都还能听见她张扬的声音,
“被我说对了吧。”
少女渐渐模糊的背影僵了一僵,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谢元霜他们离的不远,这场热闹自然他们俩也注意到了。
洛玄泽眸子里的流光闪了闪,舔了舔唇,语调透着些兴奋,对谢元霜道,“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如一阵风一般,风风火火迈远了步子。
春日微寒,河风却十分温柔,轻轻拂着发丝。
洛玄泽不在,谢元霜于是闭了眼睛,缓缓感受万家灯火的呼吸。
待再睁开,洛玄泽已如一道深绿的风,吹回到了她的面前。
芝兰玉树的少年身姿笔挺,立在她身前。
怀里捧了两盏河灯,烛火映亮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精致的唇角。
透过面具,也能看到那双眼弯得好像刚才那个调皮的小女孩。
少年伸手递了一盏过来,一如方才簪发般,格外带着些慎重,他唇角轻轻开合,说,
“我送你一个愿望。”
也许是今晚的风沾了水的柔软,洛玄泽嘴角的弧度也看上去别样的温柔。
“好。”
谢元霜伸出手,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风带走。
那烛火的温度顺着花灯也沾上了她的指尖,抚顺了春夜间稍稍的凉。
两人托着灯,慢慢放在了水面上,泛着橘光的芙蕖缓缓融入了先前的龙宫夜灯。
慢慢伴着夜风飘远,分不清了。
洛玄泽看着她面具下被镀了层灯火柔光的纤长睫毛,耳尖不自觉的红了,鬼使神差的开口,
“你许的什么?”
谢元霜诧异了一刻,声音也染了些带着烟火的调皮和笑意,“说出来就不灵了。”www.bïmïġë.nët
其实许愿时谢元霜想了很久。
因她如今并无所求,也不知该求什么。
捧着这灯,忽而想到洛玄泽一身新新旧旧的伤疤。
便把这愿望送还了他吧。
于是心里悄声对那灯说,愿此人能够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可这话无论怎么说出口,多少会歪曲了点意思。
好像她是个痴恋洛玄泽的女子一般,因此也学着先前那少女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而洛玄泽听到谢元霜的回答,极力从她带着笑意的璀璨杏眼挪开了目光。
转而垂眼看着河面,含含糊糊地回答,耳尖的红一点也未褪下,
“嗯,说了就不灵了。”
既然说了会送她一个愿望,除开谢元霜自己许的,洛玄泽便也今日把自己这份给了她。
原以为谢元霜这个沉稳谨慎的性子,在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从何苍给的寥寥几句谢平晏后院的消息,他便也知道谢元霜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平静,甚至算得上颇有几分坎坷。
先不提从前,自与她相识以来,孟氏已经多番为难。
敬山寺几日相处,她脸色总十分苍白,身子骨也不太好的样子。
我便祝你一生平安康健吧。
许愿时,小巧芙蕖花灯中的烛火好像倏忽间离他更近了,灼得少年人微微低下的脸更热了。
时间已经不早,行人也渐渐地稀疏了。
连路边的吆喝锣鼓都慢慢收了起来,只余下些零星的叫卖声。
“回吧。”
谢元霜望了望四周的人,对洛玄泽道。
少年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她,撞进眼睛的是那株他亲手簪上的杏花,在堆云般的鸦鬓里,也拢了一层温柔的光华。
“好。”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将军夫人她莫得感情更新,第 12 章 第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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