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敬山寺里孤零零的冷点心不同,这回桌上备着的吃食都泛着热气。
谢元霜一下子便看出来,这并非是洛玄泽口中所言,是些提前备着的卤煮,应是又把厨房里的伙夫夜里换起来折腾了一遭。
谢元霜便在心里默默同那被自己连累的厨子悄悄道了歉,复提起玉箸用了起来。
平日里望谢元霜,一双冰冷的眸子便可将人推得远远地,端着大家嫡女的气度。
如今昏黄灯光下,在熟悉的虫鸣声里,洛玄泽看着那张脸,只觉得秀气可爱。
白日里繁复发髻如今已被拆开了,单发际边扭了一圈小辫子。
这样的发式约是仅为了避免青丝垂到面前遮了视线,背上的墨发依然流水般垂坠披散着。
被谢元霜睡了一觉,也有些乱了,几绺碎发避开了束缚,在秀气的额头便挠来挠去,她又穿了鲜亮的蜜合色衣裙,真如凝脂琢成一般,瑰姿艳逸。
见她吃得专注认真,洛玄泽也动了动筷子陪她。
虽并无人出声,这时屋内的气氛倒与先前的尴尬凝滞有些不同。
万籁俱寂,谢元霜经历了一日的疲惫后,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府邸,竟感到了一丝宁静。
这里虽然不是她的家,身旁之人甚至相识不过数日,谢元霜的心底却被悄然抚慰着,告诉她此地并无危险。
“你为何会救我?”
洛玄泽出现的时机过分恰当,谢元霜本有许多可以问的。
就算依着睿王亲友之故得进谢府参宴是巧合,洛玄泽何以又能适时知悉自己被谢元瑾抓住的消息,又能在众人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一个大活人带出府外。
这些问题的答案之于谢元霜固然重要,她亦相信只要自己发问,洛玄泽必会给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但谢元霜亦知,无非又是些布置谋算之类的机巧。
她在谢府呆的久了,迟早又要回去,难得偷闲的晚上,她不想再听这些谋算之事。
唯有洛玄泽救自己的原因是谢元霜不能推出大概的。
如果自己在睿王手下做事,今日谢府出了大乱子,必然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四处探查一番,而非因着一个不算熟悉的人早早打道回府放下正事。
虽则洛玄泽先前曾言是为了报救命之恩,但如果轮到谢元霜自己,难说可以毫无犹豫做出决定。
她的身边环绕的人,大多数皆是同谢平晏,孟氏一般。
孟氏自不必说,因着谢元瑾是她的掌中肉,骨血相连的女儿,为了换回谢元瑾,她自然是什么都肯的。
如果是换做谢平晏,便是毫无争议地会紧着自己的仕途名望。
谢元霜虽救过洛玄泽,但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自问同他的交情并不算深,得此待遇倒叫她一时有些无措。
洛玄泽听得谢元霜之问,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青鸦鸦的弦月眉下,形状风流的眸子里只有山泉般的澄澈,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的玉箸都未顿一下,夹了一筷翠色芥蓝放进谢元霜面前的碗里。
虽谢元霜的这句话听着有些突兀,但他似乎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开口也未再言什么报恩之事,
“我有个哥哥,说我做事向来有些恣意妄为,年幼时候觉得他在说我不好,还同他计较过,可如今觉得这四个字说得对极了。”
洛玄泽笑意未褪,如瀑青丝浸染在柔和灯火里,镀上一层温暖的光,勾着唇定定看着谢元霜,
“当时想救你,只是觉得你更重要些罢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含笑望着她,瞳眸上挑,妩媚生姿,又寥若晨星。
他微微侧着脸,直挺的鼻梁便透出一片阴影,唇瓣的每笔勾画都恰到好处。
洛玄泽的语气里没有旖旎,干干净净的嗓音,好像只是在说今日月色很好,却让谢元霜热了脸。
她明白他的话,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的热意,便闷闷“嗯”了一声,又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从谢元霜那边传来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道“多谢。”
多谢他在那一刻把自己放得前了些,也多谢他没有趁人之危。
更谢他第一次让谢元霜知道偶尔被人放在重要些位置的感觉。
洛玄泽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又嚷着唤人进来添了盅汤。
耳尖却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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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睿王府躲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失踪在外过夜和未过夜与女儿家的声名是天大的区别。
故而谢元霜提出要回谢府之事,洛玄泽也立即答应了。
更深露重,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便出了睿王府邸的门,朝谢府去了。
伴着马夫坐在外头的,似乎还是睿王府的管家,年纪瞧着有些大了,发间掺了花灰,许是宫里来的人,讲话的时候便有些掐着嗓子。
对着谢元霜却热情极盛,方见到谢元霜的面,便堆满了和煦的笑意,
“奴才是在这府上做事的,得主子宠爱,颇得几分颜面,随谢姑娘回去,必不叫谢姑娘丢了颜面。”
谢元霜本欲推辞,洛玄泽却束着手在一旁不吭声,凭管家在一边哄着谢元霜,末了才别别扭扭添了一句,
“你便听他的罢。”
谢元霜也不想落人颜面,见管事和洛玄泽都坚持,便也大方谢过管事,一同上路了。
一路上,隔着厚厚的轿帘,睿王府管事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地传进来,不停同谢元霜念叨着洛玄泽小时候爬树□□的傻事,引起一阵阵轻笑,气氛也说得上融洽。
到了谢府,却非意料的灯火稀落,反而亮堂如白昼。
谢元霜这一瞧便知,今日花影月影果真事成了。
出了这么大的丑事,难怪谢平晏今夜无眠了。
马车停在府门前,门房本半睁着的眼睛瞧见睿王府那块金闪闪的牌子立时眼都瞪大了,急忙迈腿奔进府内通报。
不多时,府门便大开,这架朴素简单的马车便一路驶了进去。
进了内院,才下了车架,往谢平晏所在的正厅走去。
孟氏亦在此间,立在谢平晏身后。
短短一日过去,却看着憔悴不少,面上铅华已尽褪,带了些蜡黄,隐隐可见未拭的泪痕。
谢元霜回来得突然,又带了外人,想必先前这屋子里的事也说不上愉快吧。
谢平晏到底是官场上如鱼得水的人物,见到谢元霜和睿王府的管事同来,面上一丝破绽也无,只微微点了点头,先同谢元霜慈和道,
“回来了。”
复又拱起手,朝那管事微微弯了弯身子,不卑不亢道,“多谢常公公照顾小女,一路奔波,不如在谢某这里喝杯茶吧。”
果然那管事也是京中宫里之人,虽则谢平晏并无阿谀奉承之态,但谢元霜便知他只是在故意做出一副清正之姿罢了,瞧这样子,常公公还颇有几分地位。
常公公面上依然带着笑,脱口之言进退有度却说不上客气,
“茶倒不必了,这么黑的天儿,咱家怕喝了谢府的茶,也要找不到归府的路了。”
这话明里暗里在影射孟氏今日下药之事。
谢平晏怕是先前也正在训斥孟氏此时,常公公一说完,孟氏便脸色立时难看起来,眼圈也愈红。
谢平晏却避重就轻,另辟话题道,
“路黑自有谢府家奴会替公公照亮,只是……”
“小女今日忽然失了踪,我正在忧心之际找寻之际,倒是睿亲王果真热心,免了我一番探问。”
谢平晏今日被上官夫人一介妇人暗着刺了两句,好不容易把谢元瑾同上官才的婚事给定了,正心头火旺,训斥孟氏之时,又被一个阉人进来暗讽。
他自知这位常公公之于皇帝和睿王有大恩,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过分得罪。
但也不愿意就接着挨骂,便转向了谢元霜。
明着感谢睿王帮他找回女儿,暗里说谢元霜不知羞耻,不愿归家却跑到别人的府邸。
谢元霜闻言,早已习惯,正欲开口,却没想到常公公的声音抢了先。
“这话还要咱家来说吗?今日谢府出的污糟,说了都污人耳朵。”
“谢夫人果真是一家主母,驭人有方,连元配嫡女都敢下药毒害!”
常公公声音尖利,听在谢平晏耳朵里只有刺耳,却叫谢元霜诧异一阵,随即感到一股暖流。
孟氏自知这是天家的人,如今说到自己的丑事,却也再顾不得做鹌鹑,只软了膝盖猛地跪下。
谢平晏惊闻此言,便知睿王已得事情全貌,心惊之际却扔不敢忍下这话,只半躬身子,诚惶诚恐地争辩道,
“常公公何出此言?贱内素来胆小,只是误信小人谗言,一时行差踏错罢了。”
无论是孟氏的举动,还是谢平晏苍白的辩解,便都昭示着这事儿孟氏逃不了干系。
“呵,”
常公公闻言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接着道,
“胆小?咱家瞧着夫人却不像个胆小的。只可惜了,古来有言,无毒不丈夫,谢夫人若生个男儿身,倒是能同谢大人争个高低了。”
他阴阳怪气一通,听得谢元霜一阵身心舒畅,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谢平晏二人吃瘪。
本以为这也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常公公话锋一转道,
“只是大家主母,为着后院儿女子嗣,大度容人方是上等品格。”
“睿王殿下早前便闻得谢大人前些日子治家不严,闹出过一桩主母残害嫡女之事。只想着谢大人的为人,殿下自然是不信的。”
“可谁成想殿下方到这宁广地界儿不过一日有余,便又来一出。须知眼见为实,咱家瞧着,流言也全非妄言。”
“如今在这宁广,谢夫人的传言已是风风雨雨,咱们殿下自不愿谢大人因此后院琐事颜面扫地。可明眼人瞧着,谢夫人之名声已不便在外行走,谢夫人之品格嘛……”
他顿了顿,这一通话已叫谢元霜听得目瞪口呆,只觉从未见过有人仗势欺人得这般明目张胆,孟氏更是听得羞愧难当,冷汗涔涔地贴着地面,不发一语。
屋内静了一瞬,常公公的声音不无讽刺地接着道,
“谢夫人之品格怕是谢大人也瞧得出不堪当谢家主母一职吧?”
这话一出,如一道惊雷披在屋里。
饶是站在常公公身后的谢元霜也不由目瞪口呆。
这是……要废了孟氏谢家主母之位?
可插手别人后院这事,他怎能做得这般利索应当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将军夫人她莫得感情更新,第 42 章 晋江首发-支持正版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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