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二人年纪上差了三岁,若要形容的话,洛玄泽便如同一柄利剑,是一眼望得出的锋利。
虽生得一张极美的脸,却也不敢让人逼视,只觉是在那利剑上镶了宝石,华美却依然危险。
可皇帝不同,极为相似的桃花眼,望着别人时只让人觉得和煦温暖,却隐隐透露出天子威仪,行事更是极有主见,叫人难以猜透,反让人忽视了他的容貌。
故而世人皆知睿亲王容貌极盛,却极少有人谈论过当今天子。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在面对弟弟的时候,这位尚且年轻的帝王会如同万千百姓家的普通兄长一样,露出踏踏实实的信任和爱重。
如今见皇帝神色难得郑重,洛玄泽也不由得微微有些紧张,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皇帝仿若陷入了回忆,语调带了些惆怅,直直凝视着洛玄泽,道,
“景灏如今也大了,为兄却依然记得你小时候爬树上摸鸟蛋摔哭的可怜样子。”
景灏正是洛玄泽的字。
先前糊弄谢元霜,便是用自己的字配上母亲的姓氏取的假名。
他有点自欺欺人地觉得,字也是名,这样告诉谢元霜,只算骗了她姓氏的那一半。
洛玄泽闻言,以为他又要东拉西扯,暴脾气便有些忍不住了。
正想开口让他说正事,还未发出声音,却见皇帝又接着道,
“自母后去后,你我兄弟二人在后宫之中步步艰险,父皇驾崩,我俩更是被推上了夺嫡的风口浪尖上。”
“如今前朝稍定,百废待兴,为兄恍然发现,你也十九了。在边关待了四年,更是成了手握虎符的镇南将军。”
皇帝这两句话虽然好似说得轻巧,而洛玄泽听了却是沉默。
他自然知道,这背后,是兄弟俩这些年举步维艰,四面楚歌的血泪。
少时父皇一心征战,母后性情过于软弱,去世的也早。
后宫正是娘家权势滔天的昭贵妃说了算,她扶持着自己的儿子,先皇庶长子秦王,将兄弟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洛玄泽的哥哥洛玄澈,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更是因昭贵妃的暗算中了难见的奇毒,至今都还有病根,身体极为虚弱。
直到洛玄泽拜师乔易章,同师父游历了大江南北,方知南疆皇室炼有此毒的解药。
先皇本就欲攻下南疆,如今只更添了发兵的理由,却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了。
先皇去得太急,饶是洛玄澈虽有太子之名,却因身体孱弱,没有诏书这些理由,为百官所挟,不得摄政。
所幸洛玄泽外祖凌家虽已不在朝中为官,但仍然颇具影响力。
外祖父年逾古稀,奔走于自己后生晚辈府邸之间,足足游说了四十天。
国不可一日无君,最终才有过了大半数的朝臣拥立先皇次子,皇后嫡子洛玄澈为新皇。
可便是如今的皇帝终于登基之后,以仁治国,秦王依旧虎视眈眈,朝野上下依然有不少臣子暗暗支持秦王,只待皇帝一去便拥立新皇。
更兼之异族虎视眈眈,随时等起了内乱,便可趁机吞了封律国这块肥肉。
内忧外患之下,洛玄泽不得不只身前往南疆,一来为了除去最凶恶的那匹狼,同时又可彻底根治皇兄自幼时落下的余毒。
二来,也是为了避嫌。
虽则洛玄澈上位之时,支持的朝臣已占了多数。
然而他们并不全因为洛玄澈,更有不少人心里打着洛玄澈死后便追随洛玄泽的主意。
只因他也是中宫嫡子,又兼文韬武略且身体康健,不若洛玄澈,隐有短命之相。
饶是兄弟俩再亲密无间,却也耐不住世间之人想要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
秦王……本也是这样渐渐成了陌路。
有了秦王的先例,洛玄泽亦怕因权力失去最后的亲人,便自请去了南疆。
期间皇帝多番闻得洛玄泽重伤的噩耗,几次下令要他立刻回来,却只被他固执地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理由推了回来。
四年了,南疆之事终于了结,几经整肃,前朝的异响终于也渐渐消弭。
洛玄澈也是真的思念弟弟,怕他战事之后依然不愿回来见自己,才用了这么个理由半蒙半骗地把洛玄泽叫回了京城。
可没想到洛玄泽来得这样快,倒让皇帝惊讶过后心里生出一阵愉悦。
俗话说长兄如父,而今望着弟弟稚气已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脸,洛玄澈竟有了一些儿子长大的感慨。
明明去的时候还是个漂亮的半大孩子,如今瞧着结实了不少,倒有了些男人的样子了。
洛玄泽早见皇帝无恙,神经便松了下来,觉得有些口渴。
刚抬起玉盏想喝口茶,回过神却瞧见自己哥哥面容慈祥地望着自己,他鸡皮疙瘩瞬间从后背蔓延到了胳膊,甚至身子都抖了两下,道,
“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不要这样怪怪的看着我。”
虽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客气,但皇帝却并不恼怒,只因弟弟对自己的态度完全看不出疏冷,令他反而感到一些踏实。
皇帝的嘴角不由牵出了一个真心的笑,眼光也不移开,胳膊撑在榻上那名贵的紫檀木制成的雕花小桌上,语调丝毫不见顽笑地道,
“不知道镇南将军此去多年,可有看上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你皇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已经抱上康和了。”
康和正是方才流口水的两岁长公主。
洛玄泽一口茶水刚进了嘴还未下肚,差点又被喷了出来。
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弦月眉都被呛得皱紧,
“边关荒芜,连乌鸦都是公的,哪来的……”
说到这,洛玄泽的脑子里忽然映入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还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他捏散了她的珠钗,东珠带着莹润的光,如水滴一般淅淅沥沥落在少女润泽绯红的樱唇边。
洛玄泽的声音骤然停了,皇帝却分明见到弟弟的耳尖渐渐红了起来,露出过来人的笑,十分大方地冲他道,
“说吧说吧,是哪家的,朕给你赐婚。”
“什么哪家的,用不着。”洛玄泽的面皮绷得一丝表情也无,声音都压得平平的,可那红晕却都已泛到白玉般的颊边了。
忽然间不知想到什么,洛玄泽又开口了,语调带点别扭,强作淡然的样子,“赐婚不用了,等谢平晏的事儿办完,我要同皇兄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到底是哪家姑娘!”
本以为弟弟长大了,却又见他这幅腼腆样子,皇帝觉得可爱极了,于是兴致极高,手撑着下巴,眼里也染上了少年人的光彩,“只要你说,哥哥都答应!”
洛玄泽知道皇帝有心套他的词,也不愿现在就说了让他看笑话,桃花眼望着自己的指尖,故作深沉道,“待宁广府事结,我自然会说。”
皇帝见他害羞,也不再追问,只面上挂着笑意,一连“好”了好几声。
“说起此事,我到宁广前曾遇到过一批围杀,”洛玄泽脸上的热意渐渐褪了,眸子里复又笼上一层阴霾,深深浅浅叫人看不明白,“秦王他……下了死手。我只随身带了几个亲信,里面却就混入了内奸。皇兄这边的守卫也当再严加查验一番,以绝后患。”
皇帝闻言,却并未看他,把玩着手上长公主先前留下的一串西洋御供玄青石珠串,语调似乎带了些无奈,
“景灏,朕不像你。你到底太心软了。”
洛玄泽听见皇帝带着叹息的语调,面上忽的苍白了一瞬,心里也震动了一下。
他本以为自己把在秦王一事上的犹豫不决藏得很好,甚至差点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却没想到谁也没有骗到,连皇兄都看得清清楚楚。
御书房内静了一息,见洛玄泽还未言语,皇帝接着道,
“秦王之事,虽不是他的错,却也不是你我的错。”www.bïmïġë.nët
“此次宁广案若结,你可能下得去手?”
这两句话,虽只有寥寥几字,却字字砸在洛玄泽的心头。
他一时无法回答,只觉得连指尖的关节都僵硬了起来。
皇帝也不逼他,静静地等着。
御书房里的珐琅堆金丝双耳莲花香炉里,是一两千金的上等沉水香。
点燃后,淡淡的微苦香味柔和得氤氲在整个屋子里,连书卷上都浸染了这种让人宁神精气的味道。
张顺方才端上来的茶水也是太医院多名御医精心研制出的调养心神的药茶,一丝药味都闻不到,唯有沁人心脾的幽雅茶香。
可如今,这样的香,这样的茶都无法让洛玄泽的头脑放松下来。
少年安静了良久,如翼睫羽下的眼眸虽宁静得像冬日的深潭,却隐隐可见平静水面下的巨大漩涡。
等到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带了一点沙哑,
“臣,会做好该做的事。”
皇帝闻言,却并未接话,只浅浅叹息了一声,转而说道,“你既已提到此事了,朕这两日便安排亲卫排查一番,好叫你放心。”
“天也晚了,你劳累了一路,早点回去安置吧。”
说完,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道,“朕不像你,是个孤家寡人。大晚上的,朕可要陪皇后的,你早些走吧,莫耽误朕时间。”
随后便不再理洛玄泽,做出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模样。
虽他言语轻松,洛玄泽却仍难放下心头的沉重,道了声“臣弟告退”便迈步出去了。
北方的春天来得比南方更晚,在京城的夜里,常常恍然让人回到寒冬。
洛玄泽走了很久,茶水早已变得冰凉。
张顺进来想添些热茶,却见大权在握的年轻皇帝依然如之前一般坐在榻上小案边,手里一颗一颗地抚弄着玄青石珠串。
他的眸光投向很远的地方,声音带了一丝无奈,不知在同谁喃喃道,
“景灏,最后一次。这是朕能给他的最后一次。”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将军夫人她莫得感情更新,第 29 章 晋江首发-支持正版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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