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只有方寸大小。
一张靠墙的单人床,床头紧挨着放了一个小小的书桌,窗户下方放着一个酒精炉,上面架着一只小小的钢精锅,旁边放着一个破旧的白色塑料桶。
门口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疑似货架的东西,从上到下堆满了杂物,最上面的东西几乎挨到天花板。
逼仄、狭小、拥挤。
在这样的盛夏季节里十分闷热。
闻昭似乎把人拉进来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他弯着腰一边胡乱地收拾堆在地上的东西,尽可能地把它们往高处摞起来,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快速地说道:“确定安全后你可以走,或者现在打电话让你的家人来接你。”
庄颜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闻昭站直了身体,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某种异样的情绪,尖锐地回了一句:“什么样的地方?”
旋即他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
“离学校近、房租便宜,多晚回来也不会打扰到别人。”他最后说道,“我这样的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很合理。”
庄颜皱了皱眉头,但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打个电话,一会儿就离开。”
这一次,闻昭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收拾着他的东西。
只是这里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那么多东西,他怎么收拾也无法变出更多的空间来。
堆着堆着,还有一个线路板从货架最上面一层掉了下来。
闻昭一把接住,将它放在书桌上。
连背影里都透露出几分狼狈。
庄颜不忍心再看下去,站起身匆匆说道:“接我的人快到了,我先走了,太晚了,你快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她闪身出去,顺手拉上了房门,门内没有声音,闻昭似乎没有追出来的意思,庄颜松了口气,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脚下的路,快步顺着楼梯下了楼。
此时已经要接近凌晨三点,连虫鸣声都几乎听不见了。
庄颜走在马路上,看着路灯映照出自己长长的背影:“系统?系统?”
“我在。”
虽然看不见它,但此时此刻听到它的声音,庄颜也微微放松了一点:“这怎么回事?闻昭怎么改名字了?为什么他好像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还住在这样的地方?”
“有人来了。”
面对庄颜的问题,系统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就再也戳不醒了。
然后庄颜往路边看去,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有人来了”是凌晨最早的垃圾车和环卫工人在工作。
她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开房间进去洗澡,然后躺下,一秒钟睡着。
再次醒来,天就已经大亮了。
庄颜抓了抓头,在房间里呼叫系统——结果它居然还是不回?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号码也没有存,她犹豫了一会儿……一下一下地按下一个熟悉的号码,她的手有点发抖地凑到耳边,然后听到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
庄颜挂了电话,呆呆地看了手机一会儿,然后想到了小城的人。
如果可以去小城问一问,不管是老校长还是温家夫妇亦或是杨家,大概就能知道闻昭现在怎么会是这样。
可她一下子来到了十年后,那些人都老了十岁,她却一点变化也没有,肯定是不能出现在见过她的人面前的。
现在才发现太过专注于任务目标,周围的一切全然不上心也是有坏处的。
庄颜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放弃——
当年小城里本来就很落后,她认识的人里没几家装得起电话,就算当时装了电话十年过去也有可能搬家换号码什么的。
她还是问闻昭本人吧。
不过说到闻昭……庄颜也是充满了疑惑,他到底认出自己了没有?
没有认出来的话,昨晚他已经进了楼里怎么会回头来救她、还拉着她回了他的小房子?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可要是认出来了,他的态度也有些古怪。
庄颜打理好了自己以后,去楼下跟酒店的前台小姐要了两个中介的电话号码,坐在大厅里联系对方。
大概是时间还早她是第一个客人、又是比较少见的短租,电话里的人非常热情,迅速地定下了看房时间和地点。
庄颜又不缺钱,好不容易不再是小城那种有钱都花不出去的地方了,她自然不打算委屈自己,开口跟中介提的要求就是高档小区,必须家电齐全安全舒适。
到了约好的小区门外,一眼就看到一个脸上带着笑纹的微胖女人,她穿了一件雪纺连衣裙,远远的看到庄颜就是眼前一亮,然后快步走过来热情地说道:“请问是跟我约好的庄小姐吗?”看到庄颜点头后,她嘴角咧得更开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像电视里的大明星一样!”说着一顿,小心地看了看周围,“你不会真是哪个明星吧?演过什么电视剧啊?”
明知是假的,庄颜还是被她恭维地露出笑容:“刘姐别开玩笑了,我们进去看房子吧。”
“好好好,咱们这就进去,咱们边走边说。”刘姐拿着自己的包走在一旁,“这个滨江花园属于博远高中这一片区域内最好最高档的一个小区了,才交房不到三年时间,小区内的设施都还很新。楼盘是全国最大的广厦地产公司开发,投资巨大,请了名设计师设计的户型和小区内一系列设施等等。我做这边的单子,介绍的客人过来看过房子以后没有一个说不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价格……既然庄小姐您没有这个问题,自然是首选滨江花园了。”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庄颜一边认真听一边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这个刘姐好像没有说大话,小区内环境的确不错。
“前面就要到我给您介绍的那个单元楼了,咱们今天看的那一户在十楼,不高不低的楼层,光线好视野好——”
“颜颜?”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
中介刘姐不再说话,庄颜也循声望去。
她们两个背后一个看起来十分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画着淡淡的妆容,身上耳饰、项链、戒指一样不缺,就连手里拿着的包包也能看出某个奢侈品牌的专属图案。
庄颜一回头,那女人明显神情变得更加激动,高跟鞋在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她走到旁边仔细看了看,声音微颤地问道:“颜颜?真是你?”
“您是?”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连婶婶都不认识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这些天,你妈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你哥哥学都不上了,天天在外头带着一群哥们说要找你,找不到你就不回家……”女人说着说着,突然表情顿住,分辨了片刻庄颜的神色后,她愣了愣,“你真不认识婶婶了?”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庄颜——”
女人激动地打断道:“没错!颜颜真是你!你怎么不记得婶婶了?出什么事了?”她的目光扫向旁边的中介,眼神瞬间变得十分犀利,“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跟在你身边?你现在住在哪里?”
被点名的刘姐赶紧冲人笑了笑,庄颜解释道:“她是房屋中介,我过来看房子的,准备在这里租个房子——”
至于说她的来历……
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凌晨的环卫工人都能把系统给吓得销声匿迹了,现在两个人离的这么近,想也知道向它求助是没有用的。
庄颜只能靠自己。
可对方显然是认定了她就是自己侄女,一听房屋中介,她就微微摇头说道:“租什么房?你想住这个小区,咱们家在这个小区留了好几套房子,都是位置楼层和户型最好的。你先跟我一起去见你妈妈,然后咱们一起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然后对中介刘姐微微点头说道,“这一趟麻烦你白走一趟了,我和我侄女有要紧事要去办,房子不看了,订金不用退了。”
刘姐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又转头跟庄颜说了句恭喜和再见就小跑着走远了。
庄颜一看对方的手机跟自己一模一样,她也不自觉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了一眼——系统好像说这是现在的最新款?
结果对方一看到她的手机,更加肯定地说道:“你这手机都还是你爸爸新买给你的生日礼物呢!居然……喂?嫂子,我看到颜颜了,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我们现在就在滨江小区这里,这傻姑娘说要来租什么房子……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像是不认得人了,我现在带着她去医院跟你汇合?好好好。”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真不认识您,我也没有失忆。”
结果收起手机的贵妇根本不听她辩解,好像怕她要跑似的,一把拉着她就往小区外走:“你堂哥还在外面,咱们让他送我们去医院。他也日夜惦记着你的事呢,看见你肯定高兴。”
庄颜稀里糊涂地跟人上了一辆名牌轿车。
坐在驾驶位置的年轻小伙高大英俊又帅气,一看见她的脸就十分激动地大喊了一声:“颜颜!妈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儿看到颜颜的?有没有人跟她在一起?报警了吗?通知大伯和婶婶了吗?”
贵妇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哪儿来这么多话!开车去医院,你婶婶在那里等着咱们呢。”
庄颜再次试图解释说自己不认识他们,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
自称是她堂哥的庄和还开始反问她:“颜颜你说不认识我们,你好好的没失忆,那你跟我们说说,你家住哪里、爸妈是谁、家里几口人、你今年多大、在哪儿上的小学哪儿上的初中哪儿上的高中?”
庄颜:“……”
庄和得意洋洋地说道:“答不出来吧!还不承认。失忆就失忆,咱们又不会怪你,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庄颜简直百口莫辩——她真的没失忆,可也不能直接跟人说她是穿过来的吧?
被拉去医院后,另一个穿着连衣裙气质秀雅犹如睡莲的女人正等在门口,她头上绑了一个墨绿色的发带,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肩膀,见到庄颜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真是颜颜……”
庄颜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送到内科做了一大堆检查出来以后,等在外面的人更多了,据说其中就有她的爸爸和哥哥还有叔叔。
这家人显然很有来头,院长和副院长都过来了,热情地将检查结果一一告知。
庄颜本来就好好的,当然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可是她的确不认识庄家这一大家子人了,不是装出来的。
对此医生的解释是:“大脑是人体中最复杂的器官,也是已知的最复杂的组织结构,还有许多目前医学难以解释的难题等着我们去探索……”
总之,现在的医学手段是查不出庄颜有什么问题的。
庄家人高高兴兴地带着庄颜回了家。
庄颜也总算是搞清楚了——这家人有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也叫庄颜的女儿,几个月前突然失踪了。
庄家人也算是有权有势,当即动用了各种关系把整座城市查了个遍,周围就是找不到人,一点线索都没有。
刚开始那段时间全家人都要急疯了。
现在几个月过去,庄家的人几乎已经绝望了,没想到突然在一个小区里撞上庄颜,人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不记得全家人了。
庄颜被他们带着进了一个大院,进入一栋红砖黛瓦的两层小洋楼里,据说是庄家居住的地方。
“没事没事,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庄颜妈妈冯雨涵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
庄颜爸爸庄英光和她的哥哥庄初霁同时不赞同地说道:“不行,一定得查,否则留下这个隐患,对方未来再对咱们家下手怎么办?”
庄妈妈又担忧地连连点头。
庄颜:……
“我是干什么的?”她其实是想问自己是已经工作了还是在上学。按照她自己的年龄当然是上班狗,但听那个婶婶的意思,她哥庄初霁都还在上学呢,她怎么也不可能已经辍学打工了吧?
听到她的问题,本来还在严肃讨论的一家三口齐刷刷地转头看着她:“还说自己好好的?没有失忆你怎么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你哥我都还在读大学,你能干嘛!当然是读高中。”庄初霁说着皱起眉头,“颜颜两三月没去学校了,是不是要先请个家教老师在家学一段时间再送她去学校?”
“失踪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她在家里比较安全……”
庄颜连忙制止:“别啊!我要去学校!我是在哪个高中读书的?”
“博远高中。”
庄颜放心了——虽然她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系统已经靠不住了,她自己想混进高中里面肯定很难。这可不是教育资源落后的小城里,也不是教师稀缺的时候了。
越是大城市里面各方面查得就越严格,她缺少各种证件,在这里怕是想做什么都很难。
庄家人的出现让她省了很多麻烦。
不知道原来的庄颜到哪里去了,她代替她一阵子,不会利用庄家做什么坏事的,原来的庄颜回来应该也不会责怪她吧。
当然,现在就算她想跑,庄家人也不会同意。
这家人大概是被女儿失踪的事情弄怕了,也心疼庄颜失踪了几个月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几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基本对庄颜有求必应。
她说要去上学,庄英光用家里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就给搞定了。
下午庄初霁开车送庄颜去学校——要不是她一再拒绝,他们甚至还想给她配上一个贴身保镖。
“咱家人的号码都给你存进手机里了,别再傻乎乎地清空掉了啊?有事就赶紧给我们打电话,直接打报警电话也行!”
庄颜:……
她拿着自己的书包有些无所适从——她大学都毕业了呢,突然一下子又变成高中生算怎么回事?可是庄家人现在认定了她是他们家小女儿,她要是说不想做学生想去高中做老师,他们会不会再把她送去医院做检查?
教教小学低年级还好,高中生她是真的教不了,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庄颜头顶突然被人重重地揉了一把:“颜颜?”
她抬起头,庄初霁看着她,俊朗的面容上布满了忧愁:“你傻成这样,再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咱妈不得哭死?要不还是把爸爸安排的保镖叫过来吧?”
“不用不用,我不傻,真的,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听到你说话。怎么了?”
“什么你啊我的?叫哥!”庄初霁顺手又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既然不傻就进去吧,小心一点,放学就直接回家,千万不要再走丢了,傻妹子。遇到什么状况给我打电话,我的学校离你就两条街,一会儿就赶过来了,还能叫上一条街的弟兄!打群架也不怕。”
庄颜:“……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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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进教室,闻昭就听到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
“哎哎哎,你听说了吗?隔壁班这学期才转来的大小姐又回来上课了。”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真好啊,想不来学校就可以几个月不来,想来就又来了……”
“不过庄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感觉大家说起大小姐都神神秘秘的?我刚刚去看到她了,人真的又漂亮又有气质,比那个叶书雪还要好看。班上的同学跟她说话她也都会笑着回答,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嘛。”
听到“庄”字,闻昭心里一动。
“她家超级无敌有钱好不好!而且不止是有钱,听说转学来的那天,不仅专车送过来,身边还有好几个保镖的!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谁要是冒犯了大小姐、或者惹她不高兴了,保镖可能就会上来直接杀人的!”www.bïmïġë.nët
“哇!真的假的?”
“当然……”
……
闻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习题册准备再往前赶一赶,但人的耳朵是关不上的,同学聊天的声音仍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想听也不行。
说着说着,突然有一个人问道:“听你们大小姐大小姐的,她到底叫什么啊?总不会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叫庄颜啊,这不是叫大小姐更符合人家的身份嘛……”
闻昭手上一个用力,笔尖穿透了雪白的纸张。他猛然站起身来,旁边的人被他吓了一大跳,纷纷抬头看着他。
被众人的目光惊醒后,闻昭用力地抿了抿唇角,又坐回去拿起了笔,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专心手中的习题册了,他告诉自己必须专注,否则放学后可能就要花时间做作业,今天就要少一点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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