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站台外面就是轨道站,对面的高楼上闪烁投影,是标准地球时晚上十点钟。
在顾丹墀拿到的资料里,高楼顶端有一个巨大的全息展板,贴着星际三栖影星花见的大幅全息海报。男女莫辨的美人露出窈窕的肩膀,长发飞舞,蛊惑地望着每一个注视海报的人。此刻,海报换成了一张白色的悼念图。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照片旁边,浮动着悼念词。
“他是父亲永远的儿子,姐妹永远的兄弟,朋友们永远忠诚的臂膀;他是不可取代的伙伴,不可忘却的家人,也是不可战胜的敌人。永远悼念慈祥而严厉的三王子,悲恸弥漫在阿瓦隆之晨。”
夜色丝毫没能黯淡悼念图的光。顾丹墀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那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不像皇室成员,倒像是某家公司负责技术的中层经理。或许是朱尔造成了严重的刻板印象。让他觉得贵族、皇室都应该非常漂亮。然而阿瓦隆之晨的几位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五王子阴鸷而暴躁;六公主顶多算是清秀;三王子更是毫无过人之处。原来皇室成员也可以有平凡的长相。他又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朱尔,姿态婀娜,双腿修长,头发随着走路的步伐摇曳如海浪,每一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行人都盯着她。
他又看向三王子。总是无法想象这个中年男人和有栖在一起的场景。现在他已经回忆不起有栖的长相,只记得那种突然遭遇高压电般的冲击感,醒来仍然不可思议。有栖的容貌让皇室和朱尔的争夺显得十分正常,甚至无关权力,就连他一度也想把有栖据为己有。又觉得军部的标准间放不下这样的光芒。
前面三个人的步伐慢下来。顾丹墀加快脚步,跟上去,和他们一同仰望着顶端发光的白色巨塔。那栋建筑比其他的建筑都要高,环绕楼体的光芒盘旋上升,在楼顶汇成一颗苍白的新月。
“新月殿堂。”朱尔指着白色巨塔说,“我住那里。我朋友爸爸开的。”
司柏德挠着下巴,朝新月殿堂看了一眼,又朝北方看去。他指着密密麻麻的高楼,说:“总部离这里可有点远啊。”
“那又怎么样?”朱尔疑惑,“不至于发生总部被袭击,需要我一个人去救援你们的情况吧。”
司柏德不吭声了。本尼迪克特点头:“那好,朱尔,有事我们和你联络。”
朱尔点头,朝顾丹墀深深注目。顾丹墀一惊,差点担心朱尔要开口要求他住在这里保护。幸好朱尔环顾司柏德和本尼迪克特,打消了这个主意,朝他们挥挥手,走进了新月殿堂的前厅。
朱尔的离开让三人都无形中松了口气。司柏德本打算叫军部派车来接他们。但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都很希望走到军部大楼,沿途感受一下城市风光。司柏德嘟囔着“看久了也就那样”,还是顺从了两个新人的意愿。带着他们朝楼宇深处走去。
起初,路上的行人各式各样,走了一会儿,也能判断出阿瓦隆之晨的本地居民。这些人脸上有一种共同的恍惚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居住在这里。司柏德趁机挤到两个人中间,一手一个,分别抓住他们的手臂,低声质问:“喂,你们两个,没有人抽烟吧?”
两人摇头。司柏德又问:“喝酒呢?辅助药物?类似的,都有没有?”
两人再次摇头。司柏德满意地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没有就好。要知道,这里严禁任何形式的上瘾药物。你们在这里能找到的,最上瘾的,最合法的,就是咖啡。如果有什么需要,偷偷告诉我。你们两个可不要像德小姐那样私自带把枪进来,听见没?”
两人点头。顾丹墀问:“大尉,那把枪还会还给我们吗?”
“会吧。”司柏德蹭蹭鼻子,又在顾丹墀肩膀上拍了拍,“还也是还给德小姐。她想要,她就会去找小六要了。咱们别管。你们两个还没看出来?德小姐和小六是认识的。她们两个的事,不要管。”
顾丹墀腹诽一句“本来也没想管”,本尼迪克特问:“大尉,请问,什么程度的上瘾算是非法的?”
司柏德瞬间双眼放光,扔下顾丹墀,又低又快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平时都得来点什么?”
他将手指捏在一起,在本尼迪克特的鼻子下方擦擦地搓了几下。本尼迪克特尴尬地笑着,也低声说:“大尉,这就不用问了吧。我们又不是年轻人了,怎么能清心寡欲的过日子。再说,军部的体测那么多,我们的体质也比不上年轻人,有时候难免要借助一点帮助……”
“我懂,我懂。”司柏德打断了他,回头驱赶盯着他们看的顾丹墀,“一边儿去,一等兵,去,你去数数对面的楼有几个窗户?告诉我中间那层窗台上有什么,去看看。”
顾丹墀无语地转过身,不再继续聆听两人的谈话,当然也没有去数对面楼的窗户。而是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每扇窗户上都挂着悼念的旗帜,一阵风来,瑟瑟如雪。伴随着摇动的小旗,是四面八方投来的监视目光。
顾丹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经过改造的眼睛能看到扰动的光线,无数细微的红外探测光在他面前交织成一片疏疏落落的网。从他们走出零号站台的一刻,这些光就落在他们身上。光线过于密集,从每一栋楼的每一层发射出来。
行人对这种光浑然无觉,完全不知道光线描摹着他们的脸部形状,眼睛颜色,动作姿态,并且将这些数据写进数据库。任何一个来过阿瓦隆之晨的人,都将以数字形式留在这里。顾丹墀抬头望着澄澈的夜空,不知道他们是否用这种手段去监视有栖。
如果这种密度的监视都能让“黑船”逃掉,那他还真要见识见识这艘船到底是什么来头。军部的实战演习从第一天抓起,他只是一名一等兵,已经见识了许多叹为观止的武器。人类在自我屠杀上充满创意。
顾丹墀的脚步慢慢停下。前方提示飞天车禁止进入,楼和楼之间拉扯着数根绳子,上面挂着无数白色的悼念旗。
颈部的血管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顾丹墀伸手确认衣扣是否扣好,隔着领子按住跳动的血管,手指下滑,轻轻按在腰间的口袋里。抑制剂和其他的军部紧急用药混在一起,重新黏贴锡封,外面又裹了一层薄薄的糖衣,怎么看都和普通的药没有两样。因为抑制剂确实是普通的镇痛剂,混合了一些黑医研发信息素中和试剂,还有“墨菲斯”。
“墨菲斯”在好多星球上都是禁药,更别提连烟草都违法的阿瓦隆之晨。想到那些人发现抑制剂的神情,顾丹墀嘴角露出微笑。可惜只有六颗。黑医一直跟他保证三颗就足够了,六颗更是万全,但他说话时的神情明显不太确信。毕竟那家伙是个黑医,全靠自学;而他又是一个罕见的种族。
他是alpha。这个名字还是黑医告诉他的,在他第一次无原因的昏迷后,黑医坐在孤儿院的小床边,东张西望,确信没有人旁听他们说话,然后,凑到他耳边,轻轻吹进这个名词。
起初他只是僵硬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时不时给黑医贡献一点血液,让他拿自己做最原始的人体试验;在顾丹墀眼里,他再也没见过黑医那么天才的医学少年,然而军部医学院不予录取,因为他们检测黑医的基因组序列,认为他的人类基因不足90%。
没有深重的过去,怎么会沦落到孤儿院。黑医曾经属于一个遭遇殖民和改造的种族。尽管根据基因组序列,他的奴隶祖先至少是三四代以前的事,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基因序列。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黑医消沉一阵,又振作起来,这次他们两人把宝压在顾丹墀身上。顾丹墀过于出色,黑医相信他一定能加入军部。在孤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军部更好。那里是科技和权力的中心,是威严的代表。
果然不出黑医所料,顾丹墀顺利通过海选,拿到了一等兵预备役的资格。
在收到军部体检表时,顾丹墀没有跟着一大群人去排队,而是联络了黑医,先去他那里抽了一管血做了测试,结果证明血液里的激素含量不合格。他和黑医花了好几天泡在图书馆里,终于搞清楚这激素是什么。竟然是信息素,来自一个灭绝已久的种族。
当然,抑制信息素,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通过体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肯付出代价,任何事都不会没有办法。黑医的基因组序列测试已经给他们提供了经验和思路。黑医举着针头,最后一次和他确认意愿。顾丹墀挽起袖子,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打。不去试试,难道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粪坑吗?”
“你可能会死。”黑医严肃地说。
“我相信你。”顾丹墀同样严肃地回答。
又是一阵风,吹得白色悼念旗刷刷作响。顾丹墀轻轻吐出一口气,现在他确实成功混进军部,越是前进,越发现目标遥远,甚至搞不清楚目标的方向。他本来希望能支援朋友的梦想,却连黑医也不再提进医学院研究的事。顾丹墀放下手,及时回过头,看着司柏德和本尼迪克特接近,两人脸上带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笑容。
“一等兵!”
还隔着两三米远,司柏德便喜气洋洋地大声招呼。“感觉怎么样?”
顾丹墀望着他们,望着在他们周围交错、他们却茫然无知的监视光线,望着蓝灰色和白色交织的城市,向他们敬了一个礼,发自内心地说:“非常好,长官。报告长官,那栋楼的窗户共有30个,中间的窗台上有一个小白旗。”
司柏德哈哈大笑,大概是和本尼迪克特谈拢了,心情格外好,又伸手想搂抱顾丹墀。顾丹墀比他挺拔得多,不动声色地往后一让,司柏德的手滑到他后背上。他也不计较,拍了拍顾丹墀的后背,说:“一等兵,好好干。我看你也是个一开口就谈案子的。太符合我们的风气了。我们这个分部,别的不说,谈案子的风气是首屈一指。好好学,精进本领,以后肯定能提拔。”
本尼迪克特也笑,但他的笑声完全意有所指。看着他和司柏德交换的眼色,顾丹墀十分肯定,除了违禁药物,他们还抓紧时间,说了不少朱尔和他的无聊话题。
他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容易忘记自己的过去。他清楚地知道朱尔对他的兴趣不过是自我满足。但凡他提出一句“请帮我的朋友拿到进入医学院的资格”,立刻可以看到朱尔的第二幅脸色:和他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抑制信息素以蒙混过关的时候,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给他的脸色一样冰寒。
顾丹墀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尖,按捺着焦躁和烦恼,抬起头,远处接入地面的星网微微闪烁,像是预示着危险的脉搏。
军部大楼占地面积巨大,形状稀奇古怪,十楼、二十楼和三十楼都有独立发射平台;大楼前端的大片平整广场用途更是不言而喻。他们的标准间安排在翼楼的四楼。一出电梯,一整排都是胶囊一样大小的房间。
今天已经太晚了,大多数人都已下班离开。和阿瓦隆之晨分部的正式见面被安排到明天。但司柏德的介绍随意得让顾丹墀怀疑正式见面可能根本不会发生。行李已经从飞天梭上运到他房间里。三人最后在门口寒暄几句,就此分开。
顾丹墀关上门,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到各自的房间里,终于松一口气,解开最上方的扣子,脖颈上的压力骤然减轻,血管有力地跳动起来。毣洣阁
他抬手按压着颈部的血管,无意识地舔过干涸的嘴唇,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
离开零号站台,他本想感受一下城市的夜景,却在二十几分钟后开始不舒服。然而走到军部大楼的提议有他一份,他只能坚持着走完全程,到了安排好的房间,终于支撑不住。他靠着房门,闭上眼睛,缓缓平息一路的焦躁,将衣扣一个个解开。
他得好好洗个澡,将这些不适感全都洗掉才行。
——
顾丹墀擦着头发,站在不锈钢储物柜前,打开储物柜门,对着门内的小镜子检查自己。自从离开零号站台,他的犬齿就开始隐隐发痒。起初,他以为是飞船条件不好,这些天的个人清洁做得不到位。然而,他在胶囊标准间里大洗特洗,又仔仔细细地刷了牙。清洁感只维持了片刻,犬齿又开始不舒服。顾丹墀对着镜子细看他的犬齿,牙齿好像变得有点尖。
一定是这些天只吃压缩蛋白质,才让隐藏在身体内部的远古冲动复苏。
想咬东西,想把犬齿深深嵌入柔软有弹性的肌理。光是想象着犬齿咬进去,他就因满足感而轻微颤抖。顾丹墀抬起手,试探着咬住自己的左手食指。犬齿完美地契合着肌肤,他几乎能感觉到一种完全不同于唾液的东西涌出,一点点地充斥着犬齿内部,沉甸甸地坠在牙齿的边缘。只要他稍微用力,咬破牙齿下的皮肤,这液体就能自动注入伤口,去改变,去充实——
顾丹墀松开嘴,看着手指上的牙印,牙印的最凹陷处隐隐有一层水光。
他已经饿到这份上了吗?连自己的手都咬得这么开心?
水光的色泽并不像唾液,他也没因为大口吃肉的想象而馋涎欲滴。顾丹墀抽出一根棉签,在水光处蹭了蹭,谨慎地嗅着棉签。
果然不是唾液,而是一种苦涩中略带甜味的气息。不难闻,甚至算得上清新,令他想起常年覆盖着雪的远古森林。
这颗陌生的星球引动了他的信息素。原来只是紊乱的信息素让他不舒服。
顾丹墀从床上拾起制服,抽出黑医配给他的口服药,按出一粒,咽了下去。药片顺着食道缓缓落进胃里,像阳光照亮了清晨的雾气,焦躁感一寸一寸消失。
随之消失的是空气中软甜的味道。这不稀奇,当他的信息素趋于平稳,就能更平衡地掌握周围。顾丹墀接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下去,半是祈祷地希望身体能够更快适应陌生的水土。在这地方生病,那可是要出大问题。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10 章 登上目的地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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