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装备齐整的骑兵团有序排列于马车周围。
魂师大赛的总决赛已在昨天结束,没有悬念,武魂殿学院获得了冠军。
从武魂城前来的队伍将于三天后启程返回,而今天,千仞雪在清晨就已等在了圣殿门口。
几天前的学院交流上,千仞雪敏锐地察觉到了水箬的异样,于是找了个理由在今天邀请她入皇宫。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象征着天斗皇室与武魂殿的友好往来。
十分钟后,圣殿大门徐徐打开,水箬走出,身后还跟着尾巴——云星之。
缓步走至马车边,站在马车旁的千仞雪优雅倾身,“水小姐,不知是否有幸邀请你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装!还装!
水箬在心里已经来来回回笑了千仞雪三百回,但表面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礼道,“荣幸之至。”
车队出发。
车厢内,两名年轻人各坐一边,看似很安静,但仔细感受就知道,水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蠢蠢欲动。
片刻,水箬率先打破局面,直接朝千仞雪扑了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千仞雪一脸淡定,试图把人推下去。
“我看出来了,小雪姐姐,”水箬笑嘻嘻道,“没人看见,还装!”
无声领域展开,隔绝了马车与外界,千仞雪还是谨慎。
“你怎么知道是我?”确认完全隔绝且一切如常,千仞雪试图把身上的爪子扒拉下来,不自觉带上了一缕笑意。
“你猜?”
“她倒是什么都告诉你,”千仞雪声音突然有些冷。
“没有啊,”毛绒小雕拱来拱去,“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伪装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看得出来。”
水箬天生对水的控制能力给了她独一无二的感知能力。
她看人,可以望见每个人独有的形气,那是人在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的东西,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所以别说千仞雪戴了一张面具,戴了十张也没用。
在水箬初来武魂城的那半年时间里,她如果去教皇殿,大半时间都是在和千仞雪玩,在那座山上四处乱跑。
千仞雪前往天斗帝国后,水箬有一段时间相当困惑,姐姐去哪儿了呢。
于是她缠着比比东问了好几次,可是老师总是含糊其辞,有一次心情明显还变得不好了,所以她再没问。
几天前,突见故人,水箬恨不得拉着人先问上三百个问题,但是她知道,那个场景,所有疑问都要先吞回肚子里。
千仞雪这个名字已经在武魂殿明面上消失很久了,而武魂殿圣女的位子,也一直空缺,现在她们一个是天斗太子,一个是教皇亲传弟子,想叙旧也得先把流程走完。
“等…”千仞雪开口,却没有继续,她知道水箬作为比比东弟子,有些事情她肯定懂。
“放心,我知道,”水箬把千仞雪的后半句猜得准准的,蹦了起来,“待会我们比一场吧,我35级了。”
两个人以前经常切磋,虽然千仞雪永远占上风,但是水箬还是屡败屡战。
“我53级了,你想拆房子吗,反正我不想,”千仞雪无情拒绝。
不,你想。
水箬已经跃跃欲试。
懒得理会趴在身边那毛都要炸飞了的小家伙,千仞雪淡淡道,“跟着你那位怎么回事。”
“一个好奇的人类,”水箬一本正经。
“好好说,”千仞雪顺手捏了捏水箬的脸蛋,手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她很满意。
“路上捡来的狐狸精,哪里他都好奇,就让他跟来了,放心,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脑子很灵光,惹不了祸。”
两个人没聊几句,皇宫就到了。
先按流程带水箬转了一圈,时至正午,千仞雪以私宴为名,单独带水箬来到了自己的院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一进门,水箬迫不及待道,“连老师都不告诉我。”
千仞雪思索了片刻。
她的潜伏计划是武魂殿机密,只有包括教皇在内的少数几人知道,不过既然伪装瞒不过水箬,其他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了,而且水箬定不会对计划不利。
一边摆弄着房间内的茶具,她开始讲故事。
伪装,潜伏,下毒,周旋,博弈,那一个个心惊肉跳的日夜被她娓娓道来,声调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很累吧,”轻描淡写的讲述声中,水箬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只身一人来到异国他乡,行杀戮诡暗之事,不用任何描述就能知道那有多难。
千仞雪的讲述停滞了一瞬,风云黯淡,枝头凝霜。
彻骨寒气仿佛在一瞬间充斥了光线遍布的房间。
“你还没杀过人吧,”千仞雪突然开口,没头没尾,不等水箬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信任我的,不信任我的,背叛我的,没有背叛的,我都杀过。”
是,曾经她很累,可现在,她好似习惯了。
时隔多年,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很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讽刺。
累,她配吗?
她的武魂是六翼天使,爷爷从小告诉她,那是最光明的存在。bïmïġë.nët
可是在童年,母亲视她为草芥,阴霾遍地。
后来,她奉命来到天斗帝国。
要天衣无缝地取代雪清河,必需先获取他的信任。
那个被她取代的雪清河,对她很好,可她亲手杀了他,连尸体都没留下。
她不是木头,她痛苦过,可她还是做了选择。
在她毒死雪清河的时候,当二皇子三皇子接连死亡的时候,光明的天使就已经堕入地狱。
低头转动茶磨的千仞雪抬眸,嘴角满是自嘲笑意,她伪装太久,面对水箬,突然,她不想在掩盖内心积攒许久的苦涩了,“不认识我了吧。”
“有些不认识。”
水箬的嗓音若泉水叮咚,清澈透亮,“现在不好看,还是千仞雪好看。”
千仞雪忽然笑出了声来。
“真的,”水箬很认真,“雪清河没你好看。”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没有礼貌,因为你连名字都不问就想看我的武魂。”
“不过后来我明白了,那时候我看你是朋友,但是你看我,是一个能为武魂殿办事的魂师,所以当然不一样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作为武魂殿少主,身上的责任当然不同寻常,”水箬轻声道,“心无所念堕入暗夜的人,是不会矛盾犹豫的,你现在,背负责任在矛盾中前行,很了不起。”
她一直抬眼望着千仞雪,橘灰色的眸子里藏着远山千里,江河万丈,又若无波深潭,明镜古泉,映着最纯粹的真挚。
房间里一时很静。
咕嘟。
咕嘟。
古朴的茶桌上,热气腾腾的紫砂壶开始冒泡,水开了。
绿岩茶洒落,沸水滚烫间茶叶起伏,浓香弥漫。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平静地嗅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静谧中,冒冒失失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和水箬年纪相仿的调皮捣蛋四皇子雪崩闯了进来,一路大呼小叫,还以游玩之名带走了水箬。
房间只剩一人,千仞雪端起茶杯,懒懒推开了朝东的窗子,轻闭双眼,任阳光洒落脸庞。
她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常年伪装,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无不处于紧绷状态,而突如其来的故人,带来了久违的亲切。
这个朋友,人如其名,一泓清水,纤尘未染,足够简单,永远捧出一颗真心,又足够聪慧,含着最通透的睿智。
檐角微风摇曳,带来风铃脆响。
清泉汩汩流淌,澄澈明净,尘埃尽去。
轻啜茗茶,再睁眼时,她的眼底尽是明丽,“晨曦初生,沐日光华,幸甚。”
……
安享几分闲暇时光,千仞雪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没看到水箬,来人竟是水箬口中的那狐狸精,云星之。
早在进宫门的时候,云星之就揣着水箬的令牌跑得无影无踪。
不久前,他遇见了一位皇宫中人,那身形与记忆中的母亲几乎重合,他大喜之下,却发现根本不是。
突然燃起的希望破灭,他再没心思溜达,直接来找水箬了。
不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他没见到水箬,反而看到了凭窗而立的那位太子。
太子正好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云星之顿住了向来不羁的脚步。
这太子的模样称得上是翩翩公子,倒也周正寻常,可他的眼睛,太特别了。
不过一刻,他就被那双眼震了震心神。
在十五年的人生里,云星之已经独自走了十年,十年间,他遇到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是匆匆过客,就像刚刚寻人的瞬间一样,泡沫破碎,留下无影空气。
他见过挣扎求生的普通平民,也见过金碧辉煌的贵族府邸,见过肮脏扭曲,也见过本善光辉。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世间的每一束光,好像都落在那里。
那幽静的湛蓝瞳孔里,好似写着舒朗、好似诉说着隐忍、又藏着凉薄悲悯,浓墨重彩般绘着万千世界、人性诡道,似星河璀璨、又若斜阳沉坠,深邃到他不敢再直视多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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