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棋定将这事交给三水先生全权负责,自认高枕无忧,只等着坐享其成。三水先生确实也颇为敬业,早请示晚汇报,兢兢业业,将未来皇后娘娘归宁之游安排的妥妥帖帖。
说是归宁确有几分牵强,一则清荷并未出嫁,只是裴九那边一厢情愿,吩咐上下给清荷改了称呼,唤为朗朗上口的皇后娘娘;二则清荷在世上唯二的亲人一在边关,一在深宫,都不在顾宅居住。顾宅空荡,顾家凋敝,此番回去,无非故地重游。
清荷听周棋定一提回顾宅,就知道大概是陆照影的手笔,于是爽快的答应下来,顺便带了新曲一道。
这日,他们二人衣着朴素,未佩珠宝,加上侍卫们也由明转暗,走在街头好似寻常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姐弟,全然和皇宫脱了干系。
洛阳虽然这几年没了战乱,但民生恢复的却不怎么尽如人意。路边饥肠辘辘的乞丐,似乎连伸手讨钱的力气都没了,眼神空洞的望着天,干等着黑白无常前来索命;街面上的商铺,开门的寥寥无几,即便开了门,也没什么客人上门,只有小二有气无力的打理着货物。
大成时的洛阳虽然嘈杂,虽然流民、饥民也不少见,但总体来说还是热闹的,还是有人气的,而眼下的洛阳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萧条无望,死气沉沉。
清荷一路叹息着来到的顾宅门前,顾宅门前站着两人,为首的一脸苍白阴郁,正是周棋定,而在他身后那人,果然是陆照影。
陆照影含笑望着她,微微颔首,云淡风轻、风流潇洒,没人知道他宽大衣袖下紧握的双手,正在不住颤抖。
清荷不动声色,内心却涌上激动、疑惑、担心等一干情绪,猜测成真的感觉,原来也可以这么复杂。
“臣拜见皇后娘娘”,周棋定亦步亦趋的上前,规规矩矩的醒了个礼,从裴九微末时他就陪在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清荷对于裴九的意义。他有稍微让了半步,指指陆照影:“这位是三水先生,是臣府上幕僚。”
陆照影一拱手,没叫什么皇后娘娘,四平八稳道:“欢迎娘娘回家。”
清荷身后的新曲看到陆照影,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们在玩什么花子,所以一直到进了顾宅,还是一幅神色复杂的样子。
“阿姐,你今天该不会是要逃跑吧?”新曲悄悄的拽了拽清荷的袖子,低声问道。
清荷看他满脸戒备和困惑,语气淡然的问道:“如果能走,你跟我走吗?”
新曲疑虑更甚,纠结半天,看到他们和周棋定拉开了一段距离,才磕巴道:“阿姐,这段时间我想了,也见到了,你和裴九在一起确实不会幸福,当时帮着他把你绑来是我的不对,不过…”新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是好一阵挣扎,甚至眼里泛出淡淡的泪光:“不过,我不会和你走的,裴大哥够苦的了,总得有人陪着他才是。你和陆先生走吧,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告发你。”
清荷愣了一瞬,似乎又从新曲的话里咂摸出一些别的意思,可看到新曲憋着眼泪的模样,又实在不好挑明。
“娘娘,可是走的累了?要不在这凉亭歇歇脚?”陆照影好似刚发现落队的清荷,关切的问道。
清荷从善如流,立马带着新曲就进了凉亭。陆照影对周棋定使了个眼色,恳切的建议道:“大人不妨在这里陪娘娘吹吹风,下下棋?在下去厨房,给娘娘和大人取些可口的瓜果。”
周棋定知道这是三水先生在给自己铺垫巴结皇后的机会,忙不迭的答应,还嘱咐陆照影千万不必着急。
那边清荷也不知道陆照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秉承着按照先生的指示走,总会逃出去的想法,在棋盘前坐定,对着周棋定做了个请的姿势。
要说周棋定这人,就如同他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棋痴,一旦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不吃不睡也要相处战胜对方的办法,不在棋局上定了胜局,断不会轻言放弃。
不过,面对皇后娘娘,他自然是不敢赢的,卖几个破绽,哄娘娘开心是他原本的打算。可谁知道入了棋局,才发现顾清荷造诣之高,远在他之上。三四局输下来,周大人反而战斗热情高涨,连一向宛如痨病患者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清荷下棋,先后师从顾吟海和陆照影,加上她聪慧懂变通,又心性坚定,一身棋艺恐怕天下难寻对手,何况只是坐井观天的周棋定来挑战。
这时,陆照影带了几个婢女端了些瓜果茶饮进了凉亭,周棋定正为了一步棋绞尽脑汁,自然没心思去吃喝,倒茶的婢女似乎也对这局棋很是好奇,眼睛不住的往棋盘上瞟,一不小心,茶水尽数偏离了轨道,全上了清荷的裙子。
那名婢女吓了一跳,正要跪下请罪,却被陆照影一把拉住,陆照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温言道:“别一惊一乍的,小心打扰周大人下棋。”
婢女立刻住了嘴,陆照影请示道:“这位姑娘,可否容在下带你去换身衣服?”
新曲嗤笑道:“这是我家,还要你带?”说着从石凳上起了身,“先生准备衣服送来,我陪阿姐去换衣服。”
陆照影疑心有变,正要发难,清荷却道:“新曲和我同去,先生放心,早点取了衣服过来,我们在我从前的卧房等你。”
陆照影先一步告退,周棋定兀自沉醉在棋局之中,对清荷要换衣服的要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又吩咐一名婢女同去,便全身心的又回到方才的残局之中。
清荷走在去卧房的路上,很容易就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可身边的孩童,包括她自己都已长大成人,且饱经沉浮,那一点对童年的怀念,很快化成无限唏嘘。
尽管如此,清荷轻推房门的时候,还是好似打翻一盏盛满回忆的容器,一时间各种往事纷至沓来,让她不由自主的品尝摩挲。
清风徐来,窗棂仿佛也跟着扑扇了几下,打破了无限沉寂。屋外正是正午,屋内光线也慷慨的充沛,镀到哪里都是一层淡淡的金光,温柔却有力,正如安然笔直坐着的那人。
“忍冬,你来了,我们回家”,清荷轻快的、如释重负的陈述道,不用忍冬回头,甚至不用忍冬出声,两人之间心灵相通,默契早已丝丝缠绕、丝丝入骨。
如果此时有人细辨清荷的话,难免会差异,已身在顾宅,还要回何处之家?
无论是高门大户的顾宅,古朴的茂乡祖宅,生死一瞬的临水镇,还是大漠无垠的凉州,杀机四伏的益州并州,忍冬从未松开过她的手,那些坚定不渝的爱意,潜伏在血液,流动于身心,历经漫长岁月,人事变迁,温暖跳动如初。
如此,何处为家?处处为家。
“清荷,我们回家。”忍冬满目缱绻爱意,语气轻柔却坚定。
新曲在旁酸溜溜的看了一阵,轻轻的叹息一声,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刚出房门就撞在了陆照影身上。
陆照影笑着拉开他:“别来无恙?”
新曲见陆照影眼中闪耀的光芒与从前似乎并无二致,不知为何他慢慢低下头去,口气却是十分的满不在乎:“你们带阿姐走吧,我绝不捣乱,但谁也别劝我跟着去,我不会走的。”
回答新曲的是陆照影简单一个好字,和背后忍冬一记手刀。
出了趟宫,不但搞丢了皇后娘娘,连府上的三水先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周棋定被头晕眼花的新曲和婢女叫醒时,方才如梦初醒。登时,周大人大汗淋漓,深感不妙,连忙派人四处去找,可日头渐西,还是一无所获。
在这期间,裴九已经派人催了几次皇后娘娘回宫,周棋定自知,再不进宫禀报,怕是裴九会亲自找上门,让他血溅当场。于是,在万分惊骇之下,他还是进了宫。
裴九黑着脸,听周棋定一顿哭诉,府上的马三水如何奸诈狡猾,他也是受害者云云。
裴九不去理这些有的没的的辩解,从那从头至尾阴沉暴虐的眼神打量着痛哭流涕的周棋定,淡然一挥手:“周大人办事不力,斩了吧,听说周大人还有一儿一女,一并去地下团聚好了”,语气竟如同闲谈般随意。
周棋定瞪大眼睛望着裴九,显然无法相信自己伴其左右这么多年,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皇上,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周棋定跪行几步,凑到裴九身边,又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皇上,你我民间相识,又并肩奋斗到今天,这情份我自认担得起车笠之交。可如今天下都没一统,皇上就不念君臣之情,非要‘飞鸟尽良弓藏’吗?这会让人寒心的皇上,寒心啊!”
裴九好像嫌弃周棋定太过聒噪,不耐的揉揉太阳穴,面无表情的吩咐左右架周大人出去,再去抓来周大人的儿女,让他们父子刑场上团聚。
短短几天,钟一海下了大狱,周棋定被斩首抄家,大臣们想到二人陪着裴九披荆斩棘的情分,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想归想,站出来替二人说话则显得太不成熟,太不理智,于是满朝上下冷眼旁观,安静更甚于往日。
再观裴皇,他的痛苦并没有因为大开杀戒而减轻一二,反而接踵而至更多难以招架的困难。bïmïġë.nët
迟容死了,本就堪比炮仗的儒生们愤怒非常,联合天下同道中人群起而攻之,声讨绿林出身的无道暴君裴思清。
凉州军忽然动了,一支直奔洛阳,势如破竹,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一支军队,向着荆州、扬州而去,遥成南北夹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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