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的无色/界悄然无声，低层的欲界奏乐欢庆，而首当其冲的色/界，却竟也有诸多摩罗的支持者。这位曾经的欲界顶峰，六梵天主是何时培植了这么多势力？原来西方教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然在悄悄变质。
若是世尊在就好了，六梵天主的阴谋必定不会得逞，那伽定心中叹息，却也不知如今大自在天如何了。
茫然之时，她望见流云中隐约闪过熟悉的银亮的光芒。她连忙踏莲赶去，穿过云层，停留在香水海上空，果然看到了一条穿梭在浪涛中的漂亮的小青龙。
“吉祥侄儿。”那伽定唤道。
“表姑！你终于来了！”小青龙欢喜道，用尾巴甩了甩身后一处礁石，“重思派了一位叫青姑的鬼姑娘，她说有要紧事找你呢！喏，她就在那边礁石下躲日头！”
那伽定随他来到礁石下，看到了躲避须弥山佛光的青姑。
两人厮见后，青姑道明来意，将重思的信递过。那伽定看了，更是忧心忡忡。西方教已生变，天庭又兵临鬼国，恐怕天下大乱。青姑急切道：“尊者，可否请大自在天代为转圜？”bïmïġë.nët
他们还不知色/界之变，那伽定叹道：“如今恐怕世尊……”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飞过香水海，她因逢变故心中警觉，打出一道佛光阻拦，道：“施主请留步！”
对方停步，按落云头，青姑一见来人惊呼道：“阴天主大人？！你不是在黄海失踪了，怎会在此！”
那人正是纣绝阴天主。他伤疲交加，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地问：“鬼国情况如何？”
“天庭重兵压境……”青姑垂头。
那伽定知晓纣绝阴天主是酆都六天之首，青姑也提及，他的失踪正是天帝出兵的由头。她双手合十道：“贫僧失礼了。阴天主为何会在须弥山下呢？”
纣绝阴天主沉吟片刻，未提黄海魔首和酆都帝君之事，也未说已面见天帝之事，只讲道：“我从黄海逃出，受了重伤，一时未能回返鬼国。今日先去天庭向天帝复命，却见一银发佛者足踏金莲从旸谷出。我藏在海中一路追到须弥山，见他飞上须弥山顶去了。”
“从旸谷出？”那伽定心中一惊，“阴天主所见佛者具体什么模样？”
“银发白衣，形貌……与色/界之主酷似，但眉间并非白毫，反而像是咒印。”阴天主道。
“咒印？是什么样的咒印？”那伽定追问。
阴天主只匆忙觑到一眼，立刻远远避开以免暴露行踪，此时闭目回想，手指在半空中划出青芒。
随着他的指画，那伽定身体渐渐开始发冷。
他画的是个梵语的“欲”字。
“这名佛者……”那伽定强压内心的混乱，“……是欲界之主，六梵天主摩罗。”
“六梵天主，这又是什么人？”青姑疑惑道。
阴天主从那伽定的反应，已看出此事不同寻常。他只问道：“这位六梵天主到须弥山后，上了究竟天？”
那伽定垂目道：“是……就在一刻钟前，他已成为色/界之主。”
“什么！”龙吉祥和青姑都大惊失色。
阴天主内心也同样震动，但他亦理清了思路：自己被酆都帝君欺瞒了。这么多年他在鬼国暗查，所有证据都指向酆都帝君就是黄海魔首黄泉主这件事，他在黄海也亲眼验证了这一点。但现在四处活动的这名玄袍人，虽号称黄海魔首，一身魔气，却并非酆都帝君本人。
玄袍之下，是一名佛门中人，而此人败天帝之后，转身又夺取了色/界之主的位子，成为了西方教首座。
六梵天主摩罗，到底是何许人，阴天主心中暗道，他也有御魔之能，看来是与酆都帝君勾结了。
“表姑，那尊极主大人呢？”龙吉祥不安地扭动龙尾。
那伽定摇摇头：“我亦不知……”
“我听说色/界上还有无色/界，无□□有一位远古便成佛的妙法威音王，就算色/界之主也会聆听他的教诲，他没有什么意见吗？”阴天主问。
“威音王没有传下任何佛旨，也……并未阻止，”那伽定再次摇头，抬眸问，“阴天主，六梵天主去旸谷做什么，你可知晓？”
“天帝或许出事了。”阴天主并未明说，只是如此回答。天庭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三界。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伽定尊者，如今找不到尊极主，劳烦你与奴家走一趟鬼国可好？奴家实在担心帝姬啊……”青姑心里惦记着重思。
“也好。”那伽定答应道，她心中亦放不下亲姊舍命保护的唯一血脉。
“我也陪你们一起去吧，我也放心不下重思妹妹。”龙吉祥太子歪头道。
“阴天主大人，你也与我们一同回鬼国吧？”青姑又道。
“我尚有事，事情办完就去鬼国与你们会合。”阴天主驾云再次飞向东方天宇。
“唉。”青姑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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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遭逢巨变，太上老君顾不得整顿天兵，催动青牛直奔旸谷而去。方才那剧烈的气流正是从旸谷的方向传来。一路上天色明亮，并无妖魔，但他心中却感到一丝违和。行至半途，他终于明白这种违和感的来源——素来祥云雾霭笼罩的天界，现在竟连半缕云雾都不见。
他遥遥望见旸谷，便感到一股异样充沛的佛气残留。天帝与魔首酆都帝君对决，若有余劲未消，也该是鬼气或魔气，为何竟有佛气？难道西方教也派人参战了不成？
太上老君是鸿钧道祖的弟子，天帝虽用他，却也并非全然信赖。是故旸谷这样的重地，他从未曾踏足。初次进入，虽不知既往胜景如何，但也被眼前一片惨烈景象震惊。满地尽染鲜血与魔烟，神木紫叶落尽，秃枝低垂，笼罩在一圈紫色的光流之中。
眼前这参天古木，应当就是传说中生长在日出之地的扶桑木了。传闻世间有四神木，分别是生长在妖界的若木，鬼国虞渊之地的寻木，天界旸谷的扶桑和据说在人世却无人见过的建木。鬼国寻木可制成浮槎，这是唯一能浮在黄海上的船只。旸谷扶桑木似是与天帝的更迭相关，其中详情却鲜少有人知晓。
太上老君以指探紫色光流，察觉这并非道术或仙法，而是一股属于远古天地的妖神之力，极其独特而鲜明。
“女娲。”他蹙眉自语，看来是女娲死前将自己的妖神之力留在了扶桑木上，而对方竟能将其逼出。
太上老君并不知扶桑木已结出帝果，自然也想不到帝果坠落。他的目光从空荡的木枝上移开，只是逡巡着关心天帝的下落。
被擒还是死了？他心中思忖之时，骤然见三十三重天上落下一道紫光。那紫光划破长空，朝不知深处的地方飞去。他心中大惊，知晓那种高度落下的光，必定是鸿钧道祖打出。这个节骨眼上，他那疯狂的师尊又有什么盘算了！
鸿钧道祖生于鸿蒙时代，那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历史。这么多年过去，他却一心想让天地重归混沌，后来被女娲知晓，以阐截大战削弱他的势力，将本该死去的仙者封神，建立天庭与之抗衡。
这些老故事被人写成话本，掩盖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封神之战的起因也变成了商纣王写淫诗惹怒女娲，这些都是后话了。
师尊被逼上三十三重天，消停了这么多年，如今抓到了机会，不知方才他这一掌又会惹出什么事端。太上老君赶着青牛匆忙朝下望去，他手中捻诀，目光如炬，追着那紫光，直到它没入地下深层。他眼前出现了一片黄浊之气。
黄泉，鸿钧道祖那一掌打入了泉下之国。
他有什么目的？总之不会是好事。这真是四面着火，火烧眉毛，太上老君自嘲之时，一人驾云而来。旸谷受到剧震后，周遭守护的云阵被破坏殆尽，什么人都可以进入了，一会儿自己还是得布下阵法保护一下。他举目望去，见来人是天帝派去鬼国的六名鬼神之一，纣绝阴天主。
“怎会是你？”太上老君道。
“仙君，台面上这名黄泉主不是酆都帝君，他是佛门之人，名号是六梵天主。六梵天主已夺下究竟天，掌控西方教了。”阴天主言简意赅道。
太上老君握紧扁拐，半晌道：“天帝这次输了。”
“天帝败，恐怕不是结束，而是一切才刚开始，未来有劳仙君，”阴天主拜道，“小神先回鬼国了。”
“你回去送死吗？”太上老君反问，“现在鬼国怕已是酆都帝君的天下。”
“所以才要回去，酆都六天入黄泉时，曾发誓同进同退，”阴天主淡淡道，“他们需要我。”
太上老君望着他的脸，默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枚金丹，递给了阴天主，道：“劳烦帮老道转交给我那小徒七非，这是当初说好，他如果肯去鬼国，就送给他的金丹。他向来懒惰，疏于练功，日后……还是要好好练功的好。”
“仙君放心，我会转交给宗灵七非宫主。”纣绝阴天主收起金丹，拜别而去。
“同进退啊……”太上老君想起了当初拜入鸿钧门下，他与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两名师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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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在天初次进入轮回台，发觉这并非是一种实体建筑，虽称之为“台”，却是一股巨大的涡流旋风。即使此时风速已经减慢，依然具有撕裂万物的力劲，大自在天足下莲花千瓣竟被气流生生扯下，在风中飞舞盘旋。随着逐渐深入其中，他也渐渐理解了轮回台这股气流的形成机制——黄海的海水不断大量向下涌入，从而在其外围就形成了这股巨大的涡流。
如此可以推测，在这股涡流旋风的最中心，或许有一种类似于泵的机栝结构，促成了黄海的这种流动。
大自在天华鬘乱飞，花瓣萦身，无法再深入，他敛拢襟袍，关注着涡流中心的那道先进入的人影。酆都帝君凌风幽立，墨发白肤，眸如点朱，清艳而鬼魅。
“尊极主执意来此，那你现在看明白了么？”酆都帝君笼罩在鬼气中，俯瞰着脚下黄海流涌，负手问道。
轮回台是鬼国最大的秘密，就算鬼国中人也无从得知，唯有历任酆都帝君深谙其中秘辛。西方教以六道轮回教化世人，多年来一直有意掌握轮回台，鬼帝对西方教也一向戒备。后来封神之后天庭建立，一举设立了投胎转世的审判制度，到了这一任天帝，酆都六天的审判制度更为森严。
大自在天抬起手，看着指间流过的风，心中想道：如今看来，人世的亡灵通过阴泉汇入鬼国忘川，忘川流入黄海，黄海之水通过轮回台再泵入人世，亡灵重返人间投胎转世，这便是一个轮回。虽被称为川海，但其中所流动的，并非真正的水，而是一种“气”。
大自在天不是能糊弄欺瞒的人，他虽恬退不语，但从他行迹便可推知他的智慧。酆都帝君心中自有算计，坦言道：“盘古开天辟地，万物生灵诞生于他的一口气。得气多者为人，得气少者为草木精怪。人间的王侯将相，大多是得气甚多之人，而妖族也偶有天时合地利聚气而生的大妖。不同的教门，天庭与佛门，以及诸多外道，争相令人皈依，彼此相夺的也无非是这口气，教徒众得气多的教门便能昌盛繁荣。”
“但是一旦成仙成佛，便意味着不灭。即使有天人五衰之日，神仙夺得的气也将在阳世停留过长的时间。轮回台的力量，可令阴阳周转，生生不息，这就是鬼国遵循的唯一‘天道’。但如果人世阳间之气比鬼国阴间之气多得太过，部分阳气就会直接从轮回台逆流入鬼国黄海，这逆天道而生，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异常之气，就是魔气。”
——魔物诞生于轮回台。原来如此，大自在天心中叹息。
此刻轮回台的最深处，汩汩黑烟不断涌出，在气旋的扭曲下，形成各种古怪的形貌，脱身而出，飞入黄海之中。
魔物不断地生出，这与方才那从天而降的紫光一击，损坏轮回台必定相关。气的流动减慢，逆流而生的魔气难以遏制了。片语之间，已有近百大小魔物飞窜而出，外围传来了天兵天将被魔物围杀的哀嚎惨呼。这些魔物不知又要带来怎样的灾祸，群魔一旦进入人世，必将是一场旷世劫难，大自在天为世间众生担忧，世上能用出此等极招之人屈指可数，不知天庭生了何种变故，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如今轮回台如何修缮，却也唯有酆都帝君知晓。
酆都帝君道：“修复轮回台需要很多条件，但现在魔气大量逆流，再不阻止，轮回台顷刻就要崩毁。已没有那个时间了。”
“我有个最快的法子。”他说着朝大自在天飞来。
大自在天侧耳聆听他的方法，不由迎上前去，手中无剑，狂风中莲座亦岌岌不稳。
酆都帝君一边靠近他一边道：“短时间内将大量的气投入轮回台，便可重新带动轮回台运转。或者杀很多人，或者……”他凤目掀起，赤红重瞳映出凌厉杀意，猛然一刀捅向毫无防备的大自在天，“……杀一名至圣神佛！”
轮回台内气流强劲，大自在天停留在此已是勉力；酆都帝君占尽地利，骤然御魔气压逼，这直取要害的一刀又毫无预兆，情势比黄海对决之时险恶万分，然而阐提鬼刀仍是在距离佛者心口一寸之处停了下来。大自在天右手紧握刀刃，金色的佛血从他手指间被狂风吹得不断滚落。阐提饮了佛血，发出似哭似笑的疯狂鬼鸣，狂躁不已。
这样都杀不了他，便再难有机会了。此时刀锋被夺，先机已失，大自在天要杀自己，仍是轻而易举。酆都帝君心中正如此思忖，冰冷赤瞳对上大自在天的双眼时，满心盘算却突然都停下了。
那双眼宁静深邃，既无他预想中惊怒，也无丝毫怨尤，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大自在天不语，因为言语确是多余。
酆都帝君垂首伫立，青丝在狂风中不断拂过灰白鬼刃，纠缠不休。他抬起头，慢慢地抽回了阐提。大自在天双手合十，盘膝而坐，千瓣莲座再生。他口中诵念，金色禁术咒纹从他掌中绽放四射，覆盖万顷海域。咒纹所过之处，魔物散成黑烟，俱被禁术吸入，涌向咒纹的中心。
酆都帝君立在大自在天面前，见他全身笼罩在黑烟之中，雪白莲座变得紫黑。无数黑烟一股又一股源源不断冲入他的体内，如同将滚烫沸水强行灌入喉咙和血脉，剧烈的痛苦逼得他紧紧抓住镣铐，双手鲜血淋漓。最初他尚能隐忍压制，但后来每一股魔气冲入都让他呕出乌血，紧接着双眼也流下墨迹般的血痕，最后连眉间白毫都变成了泛黑的深紫。
佛光普度，黄海魔气消散，一片澄净。轮回台外，黄海众人身上魔染尽褪，只见轮回台的涡流旋风中渐渐升起一把金色巨剑，悬挂在黄海中央。
轮回台内，酆都帝君默然无声地凝视着，黑烟滚滚中端坐莲座的大自在天将毕生修为佛力贯入涅槃宝剑。镇魔之剑慢慢升上高空，佛者却带着一身魔染，向轮回台深处缓缓降落。
吸取魔染，荡尽万魔，剑护众生，以身祭台，整个过程佛者未出一语。世人一旦理解了他的慈悲，任何言语都肤浅得失去意义。酆都帝君在此地终于顿悟了这无言的禅意。佛者从进入轮回台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付出自身的一切，所以他对刀剑加身表现的那样安然平静，酆都帝君算计着他，而他也在算计着自身。
轮回台是历任鬼帝的责任，与他大自在天何干，然而他却没有提任何条件，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他分明有很多选择，他甚至可以抽身离去，依旧做那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色/界之主。为什么要选择最艰难痛苦的道路，为什么要救那些注定消亡的短暂生命？他沉入轮回台中，愚昧的世人只会说大自在天入魔了，他咎由自取。
“尊极主，我屡次想杀你。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为何不动手杀我？”酆都帝君终于开口。
大自在天静谧无声，双目中却又流出了乌血，酆都帝君仿佛已听到了他的答案。
“原来如此，”酆都帝君凤目怅然，“百年前……你就想渡我吗？”
大自在天全身已被魔气浸透了，黑烟凝结成墨色汁液从莲座不断淌下。他眉间隐隐闪过不祥红芒，已是入魔的前兆。将毕生修为灌入涅槃宝剑，用这种方式继续守护苍生，而将佛力耗尽再也无法压制魔气，已毫无退路的自己沉入轮回台，阻止自身入魔，这就是大自在天的选择。
“可惜，酆都鬼帝是世上最肮脏之人……”
大自在天听到这句话，慢慢抬起头，虽受魔染痛苦万分，仍是坚定地摇头。
酆都帝君重瞳赤红，怔怔地看着他。
端庄隽美的佛者神志已恍惚，如濒死的天鹅般垂下了细瘦的脖颈。他无声无息委顿在莲座上，伤痕累累的手脚苍白蜷缩，凌乱雪发逶迤铺散。
酆都帝君玄袍中伸出冰冷修长的手，暗红指甲微微勾起，千丝万缕的魔气在鬼帝魔首的召唤下，如花蕊般从紫色莲座中生长，如蛛丝般网住了佛者的身体，阻止他的沉落。
色/界之主，能覆天地。大自在天入魔，必将是天下之梦魇。但酆都帝君一向与魔共舞，视生死为天道，视爱恨为虚无。
大自在天赫然睁开双眼，双手一扯，粗重的铁链断开。他口中吐出黑烟，发出一声长啸，刹那间山摇海倾，万鬼惊战，断灭佛枷应声炸裂。
从今以后，再没什么能束缚他了，酆都帝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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