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云便在一旁旁听,不时插几句嘴,将自己认为艰深难懂之处向萧沉阁解释一番。
听着听着,萧沉阁突然心中一动,发现一个问题:自己记得太快了。
楚腾刚说一遍,萧沉阁便将真气运转法则和内功心法牢牢记在心中,细细咀嚼,竟有豁然开朗之意,觉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跟随马东旭学习玄宗心法时,同‘他’分工合作,事半功倍尚且可以理解,怎么如今他已走了,自己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反而又大大强于从前?
这便是所谓“悟性”?
此时楚腾道:“说了这许多,今日便先到这里,你且在此琢磨,不懂之处,明日再来问我。丫头,走。”
萧沉阁见楚腾要走,忙道:“如何才算到了定气境?”
楚腾眉头微皱,心中微有不喜:“想东想西,难道你想一步登天?”
可是终究存了“此子异于常人”的念头,抱着一丝自己也认为不切实际的期望,随手拿了一个茶杯放在桌子边缘,道:“你何时不碰这杯子,运气将其击落到地上,就算初入定气境了。”
萧沉阁连忙点头陪笑道:“晚辈只是问问,呵呵,只是问问。”
就像幼年初上学时,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能上是清华北大的天人之资,只有渐渐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毒打,才能认清自己可能不是那块料。
但若是不让自己有遭受毒打的机会便说自己不行,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萧沉阁嘴上唯唯诺诺,内心却不服气,按照楚腾传授的功法运气,竟隐隐感到一股暖流在奇经八脉流转。
尝试着将这股暖流引到手掌,萧沉阁轻喝一声,奋力出掌,向着那杯子推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
那股暖流在透体而出的前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腾微微摇头,心道:“楚腾啊楚腾,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就算是真武转世,也不可能第一次引导气机便能破体而出。崖底呆了十六年,怕是有些疯魔了。”
随后沉声道:“这一步全凭悟性,自己悟罢。”
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
楚溪云对着萧沉阁轻轻一笑,算是鼓励,也随着楚腾向外走去。
楚腾刚刚推开房门,只听背后“啪”的一声。
是茶杯落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楚腾皱了皱眉,刚想训斥萧沉阁失手打碎茶杯,突然瞳孔一缩,整个人似被电击一般,猛烈地颤抖一下,呆立当场,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到了四品驭气境,数尺之内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楚腾的耳朵。
一个念头浮现在楚腾脑海:“没有手与杯子接触的声音!”
楚腾猛地转过头来,眨眼间便欺到萧沉阁身前,眸子中现出狂热,死死盯着萧沉阁:“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次运气破体失败,萧沉阁心中微微失望,知道自己可能不是“清华北大”的天人之资,却仍不死心,运气随手向外一推……
一股气机破体而出,将杯子从桌子边缘推落下去。
萧沉阁自己也愣住了,迎着楚腾炽热的目光,怂怂地开口道:“就,就,就按照姥姥您教我的方法那么运气向外一推……”
随后双手做了个“微微往前一推”的动作。
楚溪云漂亮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第二次运气便可破体?这可算天才中的天才!”
楚溪云悟性算是极好,入门时从七品养气境到六品定气境用了五天。
楚腾自己从七品养气境到六品定气境用了一月有余。
楚腾知道,奕剑听雨阁一品通天境大宗师楚游的四个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天人之资,从七品养气境到六品定气境从七日到两旬不等。
眼前的这个萧沉阁,仅仅用了……两次!
时间短到难以衡量!
萧沉阁观察着楚腾和楚溪云的反应,渐渐回过神来:“自己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我,这么吊吗……
从她们的反应中可以很轻易地得出结论:清北“算个球”!劳资是状元中的状元!
都让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楚腾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萧沉阁,仿佛意外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心中无数念头闪过:“天可怜见,天可怜见!此番出谷有望!”
萧沉阁被看得很不自在,强行压住了自己想要装逼的念头,讪笑道:“低调哈,都是运气,呵呵,手气好。”
楚溪云赞赏地望着萧沉阁:“你真厉害,比我厉害!以后咱们一起练剑。”
萧沉阁点点头:“还得溪云姑娘多多指教。”
看了萧沉阁半晌,楚腾方收起炽热的目光,道:“你且好好休息,明日老身亲自教你定气。”
自此萧沉阁拜入弈剑听雨阁门下,平日习练气宗弈剑武功,闲暇时读书作乐。
弈剑谷藏书数目之巨,让萧沉阁瞠目结舌,更是种类繁多,诗书礼乐,武学医典,包罗万象。
萧沉阁通过谷中藏书,结合原主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天下大势有了更为详尽的了解。
终日与楚溪云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弈剑谷风景如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偶有思家之想,便与楚溪云调笑几句,愁情离绪便淡了些。
萧沉阁悟性仿佛高得离谱,每日进境极速,即使是要求甚高的楚腾,也是每每瞠目。
弈剑听雨阁属气宗,在原主记忆中,当今天下武学流派,只有道、禅、玄、密四宗,为何气宗武功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萧沉阁每次提起话头,楚腾总是讳莫如深。
萧沉阁对楚腾又敬又怕,对这些问题,只当原主对这些武林之事见识不深,不记挂在心上,便也不再提起。
转眼两个月过去,萧沉阁在定气境进境极速,可最近几日,隐隐触及瓶颈,难以突破。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这一日早茶过后,萧沉阁与楚溪云来到一处依山傍湖的亭阁玩耍,这亭阁规模不小,建于山腰,唤作“听雨阁”。
冬日奕剑谷并不甚冷,此时天上飘飘洒洒,下起雪来。
楚溪云道:“‘听雨阁’夏日听雨,冬日赏雪,是奕剑谷最好的去处,此情此景,当有古琴相伴。”
萧沉阁笑道:“古琴,初雪,青山,绿水,知己,红颜,人生夫复何求?”
楚溪云眨了眨眼,从身后的盒子里取出一把古琴,轻轻放在桌上,十指轻按琴弦,轻拢慢捻,琴声悠扬,空灵倏忽,雪花飘飘,天地一白。
萧沉阁感觉古琴声声,都沉入自己心底,雪花片片,都融进楚溪云眼眸,此情此景,不枉此生。
在这奕剑谷的第一场雪里,萧沉阁觉得人生之乐,无以复加。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楚溪云轻触琴弦:“好听吗?”
萧沉阁望着楚溪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着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握住了楚溪云的手,只觉楚溪云的手柔若无骨,手指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温暖。
萧沉阁已经握住楚初墨的手掌,方才觉得十分不妥,正不知如何是好。
楚溪云怔怔地重复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随后把手翻转过来,握住了萧沉阁的手,低头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阵巨大的幸福感击中了萧沉阁,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头晕目眩了,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如果叫他现在马上死了,他也只会狂笑一声:“此生无憾。”
这时从身后传来两声干咳,楚腾的声音传来:“随我来。”
萧楚二人都吃了一惊,赶忙松开了手,站起身来,跟在楚腾身后,亦步亦趋。
萧沉阁偷偷转头去瞧楚溪云,看到楚溪云正巧也在瞧自己,两人对视一笑,均觉喜乐无限。
一路下来,两人眼中景色只有对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这时楚腾道:“到了。”
萧沉阁这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是一间依着山势修建的石屋,自己从没到过这里,楚腾扳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
几人进入石屋,楚腾伸手摸了摸楚溪云的头发,神色中满是多年来少有的慈爱,跟普通婆孙无异。
接着转头对萧沉阁道:“小子,老身一生阅人无数,希望这次不会看走了眼。本来我打算跟丫头两人在这弈剑谷中相依为命,终此残生,想想对丫头太不公平,自己对往事难以释怀,终究是心绪难平,天若赐我出世之想,咱们就看天意吧。”
这一番话说得萧沉阁一头雾水,但觉得事关重大,正色道:“姥姥放心,我萧沉阁也许不是惊天动地之奇才,但总不是忘恩负义之恶徒,您若有驱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楚腾点了点头,道:“你天资甚高,悟性极好,对我气宗武学领悟甚快,短短两月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定气巅峰境。别看你轻易便入了六品定气境,想要更进一步,踏入正气境,却并不容易。
丫头也快到正气巅峰境了,想要踏入四品驭气境,自然更难。
想要破境,有两种方法。第一种自然是日夜苦练,让自己触到境界瓶颈,等待时机,便可破境;还有一种方法,则是触及瓶颈之后,修炼本宗更为高深的武学,以高深功法启悟,更易破境。
两种方法本质上是一样的,第二种方法算是走了捷径。
今日授你们一门新的剑法,名曰‘燕双飞’。
这套剑法集弈剑剑法之大成,当年你爹爹妈妈凭此剑法行走江湖,天下难逢敌手,一晃已经十几年了。”
这是许多年来楚腾第一次主动提及楚溪云父母。
楚溪云喃喃道:“爹爹妈妈……”
楚腾收起了慈爱,冷着脸,与许多年来无异:“这‘燕双飞’剑法须双剑合璧,二人心意相通。你们,且试试罢。”
楚腾说完站起身来,从石屋墙壁上取下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把木剑和一本剑谱。
楚腾将其中一把递给萧沉阁,另一把同剑谱一起递给楚溪云,道:“以气御剑,心随气动,‘燕双飞’是一门神奇的武功,两人若心意相通,便进境甚快,威力无穷;两人若是稍有不默契,便威力大减,束手束脚,乃至自相屠戮。小子,有没有缘分,看你们的造化了。”
萧沉阁道:“所以剑法初练,先用木剑,为了防止剑法不够精纯,误伤同伴。”
楚腾道:“不错。”
楚溪云道:“姥姥,您放心吧,我们一直,一直,挺有默契的。”说完望向萧沉阁。
萧沉阁报以一笑。
楚腾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练罢。”说罢缓步而行,转身离开。
楚溪云兴冲冲与萧沉阁翻弄起剑谱来。www.bïmïġë.nët
只见剑谱扉页上几行隽秀凌厉的小字:
“以气御剑,心随气动,双剑合璧,珠联璧合。
天下武功,招式未动,真气先行,刚猛轻灵,唯快不破。
若能心随意动,倍手倍脚,剑招而已,剑气何为?
今长剑两柄,气贯长虹,天下英雄,命中一败
——长风携妻楚灵留。”
萧沉阁读来,不禁气为之夺,道:“溪云,原来伯父叫长风,伯母叫楚灵,当年伯父伯母不拼内力,只凭剑招横扫天下英雄,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叫人神往。”
楚溪云怅然道:“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了。”
随即笑一笑:“咱们练剑吧。”
二人拿起木剑,翻开剑谱,练起剑来。
两人初上手时,觉得这“燕双飞”剑招甚为复杂,每招下均有数种变招,每次两人须同时变招,一旦想法不同,不但威力大减,稍有不慎,甚至会互相残杀。
而且燕双飞跟寻常剑理不同,招招只攻不守,同伴的攻招,即为自己的守招,使起来端的是水银泻地,威力无穷,仿佛生出四手四脚,若拼剑招,任你修为再高,也挡不住如此凌厉的攻势。
只是这剑法对使剑两人之间的默契要求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临战对敌,瞬息万变,两人不但要心灵相通,简直得合二为一。
萧沉阁和楚溪云各自单独练了几日,便开始合招。
两人初一合招,竟然毫无滞涩,两人心意相通,想法一致,变招极为顺畅。
初时萧楚二人出剑时还稍犹豫,不知对方是否跟自己所想相同,几十招下来,两人心随意动,互为攻守,剑花飘飘,矫若游龙。
这一日,萧楚二人正在练剑。
气机涤荡,剑招凌厉,双剑合璧,珠联璧合。
到忘我时,萧沉阁突然胸口一热,感到一股真气在体内乱撞。
楚溪云立时察觉异常,运起真气,用木剑抵住萧沉阁木剑,帮助萧沉阁引导真气。
萧沉阁感到有股炽热之气源源不断地从气海穴中涌出来,席卷奇经八脉,似要将整个人都撕碎。
楚溪云运气护住萧沉阁的奇经八脉,与那股炽热之气相抗,想要将其引导出来。
真气越聚越多,渐渐超出了楚溪云所能承受的极限。
萧沉阁痛苦地呻吟起来。
楚溪云也皱起眉头,调集全身真气全力相抗,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运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此时一直隐于暗处观察二人的楚腾脸色微变,皱起眉头,却不出手,心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能否破境,便在此一举。”
此时萧沉阁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体内真气涤荡,就要迸发出来。
楚腾心头一紧。
马上便要承受不住,楚溪云突然似通了什么关窍,眼前青光闪烁,内心一片澄明,又有一股强大的真气从方才仿佛已经枯竭的周身大穴中喷薄而出,稳稳地裹挟住萧沉阁的奇经八脉,引导着萧沉阁体内那股真气从中冲穴透体而出。
只见一股真气透体,砸向两人面前的一颗大树。
只听“轰隆”一声,那颗大树应声而碎,炸得四分五裂。
透树而过,那股真气依旧不止,砸在树后一面石壁之上,将石壁砸出一个大坑。
怎么会这样?
萧沉阁倒在地上,汗水早已将衣衫打湿,感觉甚是虚弱。
整个人都被楚溪云掏空。
楚溪云确感到一股真气在四肢百骸不断游走,方才的劳累之感一扫而空,周身充盈,明亮的眸子更加炯炯有神。
运气驭气,随心所欲。
这是,四品驭气境!
楚腾心中一喜:“成了!”
随后足尖一点,跃到两人面前,开口道:“丫头,你进境了!”
楚溪云将萧沉阁搀起,道:“姥姥,我进境啦!可是,怎么会这样?”
楚腾道:“丫头,你卡在正气境,已有多久了?”
楚溪云道:“已经两年之久,一直寻不到突破的时机。”
楚腾眼睛一眯,道:“你离驭气境,只差一个时机。
之所以传你们‘燕双飞’,除了上次跟你们说的原因,还有一个理由。
‘燕双飞’是气宗最为高深的武学,丫头是五品正气境,倒还好说,这小子只是个六品定气境,怕是难以驾驭,真气运转,多半会出岔子。
以高深武学启悟,通过这小子创造时机,双管齐下,果然破境。”
萧沉阁闻言一愣:“好家伙,这是拿我做嫁衣啊!”
我仿佛被掏空,她心满意足……
我就是个工具人。
楚溪云闻言俏脸一沉,道:“姥姥,若我破境不成,没能帮他引导真气,他会怎样?”
楚腾面不改色:“这股真气承受不住,自然会透体而出,奇经八脉会受些损伤,要不了他的命。”
楚溪云黛眉微皱:“姥姥,这般置他于危险境地换来的进境,我宁可不要!”
“就是,你也忒狠了!”萧沉阁在心中附和道。
嘴里说出的又是另一番说辞:“溪云,姥姥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了,我不是没事儿嘛。能让你破境,就算有性命之忧,我也在所不辞!”
楚溪云向萧沉阁投来感激又怜爱的目光:“沉阁……”
楚腾冷笑一声,向萧沉阁道:“你现在且运气试试。”
萧沉阁见楚腾仿佛意有所指,心中一动,运起真气,感到仿佛与之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真气流转,仿佛变得特别……“丝滑”。
楚腾又道:“你知道五品为什么叫正气境吗?”
萧沉阁茫然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方才你真气运转为什么会出岔子吗?”
萧沉阁又摇摇头。
等等,一个念头飘过萧沉阁的脑海,萧沉阁喃喃道:“五品正气境,中正气机,溯本清源……”
楚腾眼前一亮:“不错!若你的气机中正,怎会轻易出岔子?”
‘燕双飞’像一把尺子,将会出乱子的真气量了出来,然后被楚溪云帮助送出体外。
中正气机,溯本清源,厚积薄发!
我已经踏入五品正气境!
楚腾向着楚溪云道:“从六品定气境踏入五品正气境的过程之所以难,是因为身在其中,何为正,何为邪,难以分辨。当年你破境时,留正去邪,我亲手调教,也花了数月之久。如今我想办法助他短时间内破境,你反而怪我?”
楚腾没说的是:用此捷径,若是失败,萧沉阁会元气大伤。
既然成功,也就没有必要再说。
楚溪云虽单纯,却冰雪聪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皱着秀眉正在思考。
此时楚腾足一点地,从身旁一棵杨树上掰下一根树枝,道一声:“小心了!”
以枝为剑,挽一个剑花,一招一叶障目,树枝带动气机,向萧楚二人刺将过来。
萧楚二人不敢怠慢,提起木剑,齐齐出招。
楚溪云运气将树枝架住下压,萧沉阁抬手斜刺楚腾左肩。
楚腾见势空中一个翻转,树枝从楚溪云身边绕过,躲过萧沉阁出剑,直劈楚溪云腰间。
萧沉阁一剑刺空,回剑去点楚腾右臂。
楚溪云提剑上挑,手腕一抖,剑气挥洒,封住楚腾右臂躲闪空间。
楚腾只能倒转树枝回护右臂。
楚溪云足一点地,萧沉阁左手在其腰间一托,楚溪云身体腾空,倒削楚腾右臂。
楚腾避无可避,手上一松,放开树枝,向后一跃,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此事可成!”
初时笑声响遏行云,后来渐渐沙哑,最后竟然垂首而泣。
楚溪云从未见过楚腾情绪如此癫狂,扔下木剑,上前抱住楚腾,急道:“姥姥,姥姥,您怎么了!您可不要吓我啊。”
楚腾这时缓缓抬起头来,道:“果然天可怜见,我们祖孙二人命中不该沉寂于此,十六年来,我没有一天快活!丫头,天可怜见啊……”
半晌,楚腾情绪稍平,缓声道:“丫头,十六年来我总是对你父母的事情讳莫如深,以前的事情不愿多提。你虽然爱玩了些,但天性乖巧,从不多问。过些日子便是你十六岁生辰,今日我把从前的事跟你说一说,到时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定。”
楚溪云闻言,清澈的眸子中既惊喜,又不安,看到楚腾形容憔悴,又感觉十分心疼,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不离开姥姥。”
楚腾仰头看天,随后轻叹一声,接着拉住楚溪云的手,说道:“你外公名叫楚游,是气宗一品通天境大宗师。
少年时于战乱中救下我,我全家都被北莽杀光,索性跟了你外公姓,改名楚腾。
你外公人才武功,万中无一,我们互生情愫,结为夫妇,他亲自传我武功,我们夫妻二人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好不快活。”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轻叹。
沉默片刻,楚腾继续说道:“你外公收了四名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老大叫做耿弓,老二叫做陆长风,老三叫做陈玉恩,老四叫做林秋离。”
萧沉阁听到“林秋离”心中一震,本想说些什么,又不好打断楚腾,便把话咽了下去。
只听楚腾继续说道:“我们育有一女,就是你妈妈,名叫楚灵。
你外公曾苦心孤诣,费尽心血,创出一门剑法,取名‘燕双飞’,作为生辰时送我的礼物。
说来惭愧,我跟你外公两个始终用不了这精妙绝伦的剑法。原因当然在我。
其实你外公自从踏入通天境,天下早已难逢敌手,这手剑法只是讨我欢心罢了。谁知长风跟灵儿竟上手极快,也是无心栽柳吧。
如今你们有望练成‘燕双飞’,竟成了奕剑听雨阁最后的指望,这真真是造化弄人了。”
说到这里,楚腾停顿片刻,又开口道:“他们师兄妹五人虽于气宗武功练得甚杂,却各有所长,各承你外公一手绝技。
那时耿弓是四品驭气境巅峰,主修‘游鸿掌’;陈玉恩也是四品驭气境,练得‘观音指’;小师妹林秋离刚刚踏入四品,习得一手‘灵蛇剑法’。
长风天纵奇才,乃是三品浩然境高手,灵儿也到了四品驭气境巅峰,二人精于‘燕双飞’。”
听到这里,萧沉阁心道:“原来林秋离跟我还有同门香火之情,算起来算我的小师姑。”
又念及林秋离客栈中以一敌七,打伤诛惮三雄,心中暗暗得意。
楚腾继续道:“彼时我奕剑七人,各个身怀绝技,你父母凭借‘燕双飞’不知挫败多少英雄豪杰,在当时年轻一辈的少年豪侠中持剑纵横,未尝一败。
奕剑气宗自成一派,独步天下,潇洒无比,加之你外公总爱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名号在江湖上那是无人不知,人人敬仰,一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投到奕剑门下。
可你外公非天资卓绝者不收,几十年来也只收了几个徒弟。
人们总道奕剑听雨阁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奕剑谷到底在哪里,怎会料到偌大的天禅山,除了诛惮派那些杂碎外占了最外面的山头,还有大片好山好水藏于绝峰之后呢?
后来长风灵儿结为夫妇,再后来灵儿怀了丫头。
那年恰逢十六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那时长风少年天才,年轻气盛,只恨‘燕双飞’太过厉害了啊。”
说到此处,楚腾摇了摇头,又是一声轻叹。
又是半晌,楚腾接着说道:“本来这些浮名你外公向来不在乎,但那时呆在谷中几个月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便带着几个徒弟,出去游历一番,知道武林大会热闹,便想去凑个热闹,看看这些年来,中原武林有没有长进。
灵儿怀着丫头,行动不便,我便留下来照顾灵儿,我们飞鸽通信。
后来他们一行南下,长风在江南连续挫败武林好手,又一路北上,长风信中提到你外公途中竟遇到一位道宗武学大宗师。
棋逢对手,他自然是技痒难耐,又拼轻功,又拼内力,旁人跟不上两人,便由他去了。
道宗武学大宗师?能跟一品通天境的楚游棋逢对手,除了那位道宗仙隐派一品归真境尹归虚哪有旁人?
这尹归虚行踪缥缈,楚游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誉满江湖的两位大宗师,在这之前竟从未见过。
信中说楚游和长风他们约好武林大会当天在当时武林大会举办之地少室山会合。可就在当年武林大会前的数天,却突然没了长风一行人的消息。”
楚腾缓缓地从衣服内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楚溪云:“再后来,就只收到你外公这最后一封信。”
楚溪云伸手去接,双手竟控制不住地颤抖。
接过油纸包后,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早已泛黄的信笺。
萧沉阁探过头去,苍劲俊挺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妻腾:
惊闻门户巨变,诛惮恶徒暗算吾徒于东梁坡,四人皆殁。
吾一生狂放,当今之祸,祸在吾身,今吾伤重,身中奇毒,无药可医。
灵儿母女,托付你手,望闭门户,当不出世。
勿念,望安。
楚游”
“东梁坡已是少室山左近,当时武林大会各门各派齐聚少室山,发生此等惨案,竟然无人问津。
这帮衣冠禽兽不就是平时败在奕剑气宗武功手下,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便是养精蓄锐,想去争那武林盟主罢了。
武林中恶徒固然不少,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也都是些畜牲罢了。”楚腾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
楚腾又道:“这事我不敢告诉灵儿,可灵儿聪明,我又不擅掩饰,多半还是给她猜出端倪。
没几日,灵儿突觉得心悸,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灵儿早产一月有余,产下丫头你,失血过多,竟然走了。”
说到这里,楚腾再也说不下去,情难自己,老泪纵横。
楚溪云被巨大的悲伤击中,一时有些发愣,只觉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萧沉阁听得皱起眉头,心道:“信息量太大,我这聪明的大脑也得反应一会儿……女朋友的仇就是我的仇,这下子旧仇还没报,又添了新仇,这么多仇,要报到什么时候?真是仇上加仇,‘欲赋新词强说仇’……愁!”
楚腾握紧了楚溪云的手,缓了片刻,道:“这其中蹊跷之事甚多,当年我左思右想,始终没有头绪。
你外公信上提到的道宗大宗师多半是尹归虚,尹归虚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若是故意调虎离山,谁又能驱使这位道宗归真境大宗师?这是其一。
你外公是一品通天境大宗师,不说百毒不侵,至少寻常的毒药是奈何不了他的。要让你外公身重剧毒,竟不能救,那是何等厉害的毒物?
天下毒药,如果毒性很强,要么颜色艳丽,要么气味刺鼻;而淡色寡味的毒药,往往毒性不强。这是天道使然,任凭你制毒手法再高,也制不出无色无味的剧毒之物来。
你外公纵横江湖数十年,面对这般易于察觉的毒药,竟会着了旁人的道儿?这是其二。
就算你外公被调虎离山后遭了暗算,按照长风他们四人战力,诛惮狗贼绝无在少室山少林寺的地盘绞杀四人的能力,这是其三。
出事之后不久,少林寺宣布闭寺,退出武林大会,武林大会改到天禅山举办。
当年少林寺有禅宗一品喜乐境大宗师无相禅师坐镇,还有禅宗二品空灵境无色禅师、禅宗二品空灵境无功禅师等一众高手,可谓声威正隆,是什么让少林寺竟在一夜之间闭寺不出,失信于天下人?这是其四。”
楚腾又停顿片刻,摇了摇头,道:“料理好灵儿后事,我在外多方打探,果然始终没有你外公的消息,也无法查明当时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念及丫头嗷嗷待哺,贼人又定想斩草除根,丫头是奕剑唯一血脉,我只好回到奕剑谷,封死了唯一的出谷密道,断了去寻你外公的念头,等丫头长大成人,再做打算。”
楚腾此时看了看萧沉阁:“小子,明人不说暗话,收留你不是可怜你,只是看你身有异相,没有武功,骨头倒硬,又与王尊老贼有仇,多一个人可用,便多一份报仇的机会。
想不到你的悟性……很好,竟能在两个月连续破境,还能和丫头练成‘燕双飞’,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是你的出现,坚定了我出谷之心。
不论结果如何,也算对奕剑听雨阁、对丫头、对自己有个交待。”
楚腾这话也算开诚布公,萧沉阁闻言踏前一步:“姥姥放心!您对我的恩情,是救命之恩,是再造之恩。”
随后转头向楚溪云:“溪云对我的好,我记在心底,永世不忘。”
最后弯腰作揖,向二人深深一拜:“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楚溪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诗,不由得伸出手来握住萧沉阁的手,郑重道:“你对我的好,我也是一样永世不忘。”
这句诗久久回荡在楚腾的胸中,楚腾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点点头,随后望向楚溪云,轻轻叹一口气:“我本来想等你武功大成了,再带你出谷,去找仇人报仇。
可我已经老了,还有几天好活?就算我能挨到那时候,那帮狗贼恶事做尽、伤天害理,又有几天好活?
一想到不能手刃仇人,我便要发疯!”
说罢停顿片刻,又道:“这小子从天而降,竟然不死,或许这便是天意!既然天意如此,咱们或许便可一试。”
楚腾何尝不知此时出谷依旧凶险万分,可十六年来的执念几乎把她逼疯。
如今萧沉阁阴差阳错在武林大会前夕闯入弈剑谷,又竟能同楚初墨练成‘燕双飞’,她便起了出谷寻仇的心思。
楚腾说罢,萧沉阁道:“您,您过奖了,晚辈,晚辈前些日子见过林秋离。”
楚腾一惊:“什么?不可能!”
萧沉阁定了定神,道:“其中的缘由因果,晚辈也想不明白,但是晚辈确实见过林师叔。”
随后萧沉阁把当日在客栈中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楚腾喃喃道:“确实是‘灵蛇剑法’,错不了,错不了!那剑是丫头外公偶得一块玄铁,真气灌注,便可形变,丫头外公铸铁成剑,又特意创一手‘灵蛇剑法’,传给秋离,错不了,哈哈,秋离竟还活着,哈哈。”
楚溪云讷讷地说道:“我,我……”
话到一半,心乱如麻,竟说不下去。
萧沉阁拉住楚溪云的手,道:“溪云,地狱天堂,刀山火海,你去哪儿,我便陪你到哪儿,你干什么,我便陪你干什么,你怎么想,就怎么去做。”
楚溪云闻言,将头轻轻抵在萧沉阁肩膀,泪水流了出来。
楚腾道:“二月初六,下一届武林大会举行的日子,按照惯例,就在上届武林盟主的门派所在之地,也就是天禅山诛惮派。丫头,何去何从,听你自己的。”
楚溪云望了望楚腾,又看了看萧沉阁,仰起脸来,一字一顿:“我们出去。”
楚腾眼中微微发亮,提高声音,朗声道:“好!既然如此,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别再叫了,初雪的初,墨迹的墨,你外公给你起名作‘初墨’。
前尘往事,我本不愿再提,这名字,也就无关紧要。如今我们就要出谷,仇深似海,当让该杀的人明白,让该死的人记住,自己是死在弈剑听雨阁掌门楚游外孙女楚初墨手下,方可告慰逝去之人在天之灵。
丫头,从此你便是奕剑听雨阁楚初墨。
阔别江湖十六年,奕剑听雨阁,又回来了!”
原来这十六年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知晓,“楚溪云”是她临时给自己起的名字,而“楚初墨”,才是楚游给她起的名字。
楚初墨看着楚腾,用力点了点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心中想道:“十六年来,从来没见姥姥眼中有如此神采,这深仇大恨,一定压得姥姥喘不过气来,脾气才会透着些古怪,无论如何,也要查明真相,有罪之人,一个也逃不掉。”
楚腾道:“丫头,小子,来。”
说着带着二人来到上次取剑谱的石屋,转动石屋中的石凳,墙面上出现一个暗格,打开暗格,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里面赫然是两把宝剑。
楚腾道:“这一对剑是奕剑听雨阁传世宝剑,早年丫头外公跟我所用,一柄唤作‘死契’,一柄唤作‘生阔’,一柄刚而利,一柄韧且灵。本来想给灵儿和长风用,现在传给你们。”
说完将死契剑递给萧沉阁,将生阔剑递给楚初墨。
“死契”、“生阔”?
萧沉阁心中一动:“这双剑的名字是取自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难道奕剑听雨阁也有穿越者?”
有意思。
萧沉阁甫一拔剑,身躯一凛,感到这剑似乎有生命一般,轻轻一动,便似有剑气从中散发出来。
死契剑剑身乌青,寒光凛凛,幽幽地散发着青光,端的是一柄削铁断金的利器。
楚初墨拔剑时也是一凛,感到这剑似有灵。
生阔剑同样剑身乌青,剑身比死契略短,薄而轻灵,泛着紫光,只是不似死契剑青光那般夺目。
楚腾道:“死契剑和生阔剑从来便是奕剑派中天资最高之人所佩,受历届主人真气温养,剑中养有真气,早已超越一般‘宝剑’的范畴,称得上是真正的绝世神兵。
死契剑的上一任主人是你外公,生阔剑的上一任主人是我,是以死契剑养得好些。
如今宝剑交给你两,当以此剑斩仇杀敌,报仇雪恨。
只不过剑中真气有限,若一位使用,不受温养,早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嗯,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萧沉阁细细观摩剑身,只觉此剑青光幽然,锋威无匹,心中浮现一个念头:“我怕是连这个剑都打不过吧?”
萧沉阁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姥姥,这‘死契剑’、‘生阔剑’的名字是哪位前辈所取?是什么意思?”
楚腾道:“这两柄宝剑年代久远,相传是千年前奕剑一位通天境大宗师所铸,至于名字是何意,早已无从考证。”
竟有千年之久?
萧沉阁点点头,恭敬道:“谢姥姥赐教。”
看来这个世界,我还是看不透啊。
从此萧楚二人每日练剑,用心修炼奕剑心法内功,只待几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只是平时练剑,仍用木剑,不为别的,死契剑和生阔剑中真气,可不能浪费了啊。
枫叶泛红,感其秋风;渔舟唱晚,江山几更;冥冥春夏,蹉跎一生。
几个月来江湖中也是出奇得风平浪静,各门各派都在为武林大会收敛锋芒,正可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逍遥小儒仙更新,第4章 都让开,我要开始装逼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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