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湳扭头,把目光从天边转向身旁的人,“不曾后悔过,并且愈陷愈深,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数学中,它缓解了我的痛苦和迷茫。所以当我看到诺瓦利斯说数学家实际上是一个着迷者,不迷就没有数学。我深深地赞同这句话,不论是心甘情愿深陷在数学世界,还是把它作为麻痹、填补自我的工具,都让我为之沉迷。”
夜风轻柔,缠绕在身侧,偷听着两人的对话。www.bïmïġë.nët
肖禾没有立刻接话,有好几秒的时间她都安静地站立着,望向巨幕般的星空,嘴角保持着清浅的弧度。
她转头,“如果有人和我说这个世界上存在拉普拉斯妖,我一定会极力地反对,数学中不存在,宇宙中也不可能有。可是现在,我倒觉得某种意义上,所有科学事业上狂热的沉迷者,内心深处都潜藏着一个知晓宇宙过去和未来的恶魔。”
司湳始终注视着她,片刻后他轻声说:“那你呢,又或者说是一个洞察人心的拉普拉斯妖。”
夜空中的月亮寂静不动,眼里的月亮却倒映在一汪清水中,在随着水的涟漪晃动。
在跳跃,在拨动心弦。
肖禾看着那闪动的水中月,倏地转回了头。
几秒后,司湳也沉默地回过了头。
他与天边星辰对望,开口道:“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的我会非常感激那时候的选择。”
肖禾自动跳过刚才的话题以及那段陈述中他不想多说的重要信息,“我以为你从小就是那种对数理化感兴趣的学生,毕竟这么优秀的大脑,不去研究数学这种学科真是浪费了。”
空中月是圆的,水中月是弯的,他在笑。
“每个领域都需要引领者和追随者,只要能在浩瀚星河中发出一点光,能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多迈出几步,就不是浪费,毕竟这很难。”
“肖禾,”他说,“我一直觉得你很通透,或许和你学哲学有关系,但我觉得即便你钻研别的学科,也能够如此透彻。这样的人,通常内心都有一种刚柔并济的强大,并不是说不畏惧困难,而是说有一种独特的顽强和韧性,会因错失一顿大餐而懊恼,但绝不会因为一句评价和否定而放弃。”
他说,“导师的话你也听了这么多年了,所以,别难受,能让你停下来的除了吃不到的麻辣烫,就没有别的了。”
“况且,我不是补给你一个猪蹄了么?”
肖禾笑出了声。
“教授,”她笑着开口,“我最初学哲学,就是为了应对你这种人的诡辩,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学什么,只要是面对你这样的神,都无济于事。不论你是诡辩,还是劝导,我都会败下阵来。”
司湳摇头,无奈道:“亏你还叫我一声教授,你压根没把我当老师,一口一个诡辩。”
肖禾脱口而出,“没办法,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话落,她看见司湳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怔,下一秒自己也忽地反应过来什么。
气氛有些微妙。
肖禾张张嘴,“呃…我是说…这句话是亚里士多德说的。”
好像不解释……更自然一些,她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而后悔,本来也没什么,解释完似乎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在司湳马上开口,“嗯,我知道。”
肖禾不敢让此刻再多安静一秒,她脑子里有什么说什么:“现在要是有相机就好了,今天还有星星。”
司湳突然想起什么,问:“上次夜里遇见你的时候,就是偷偷摸摸去拍月亮?”
肖禾“啧”了一声,不满道:“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怎么就偷偷摸摸的?”
“噢,我怎么记得某人看见自己堂姐惊恐无比?”
……
“也许是,我堂姐比较可怕?”
司湳掏出手机,“有必要现在联系一下……”
肖禾眼疾手快地抽出他的手机,讨好地说:“我就当没说过,你就当没听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司湳没管她这小动作,眸光半垂问她:“你堂姐为什么不让你拍照?”
肖禾把手机还他,转回身子,不和他对视,“想让我一心一意好好学习。”
司湳笑了一声,“这理由编的不错。”
差点就信了。
“不过据你上次自己泄露,我猜应该是,负伤了,所以严禁你拍照,对么?”
肖禾真想给他一拳,让他失忆。
“这些不重要的信息该清理就清理,不占内存啊,开机不卡么,多存点有用的。”
“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脑子比较好使。”
肖禾偷偷白了他一眼,“一点不谦虚。”
“那问点能回答的,”司湳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迷上拍照,会不会也和你的专业有关系?”
那一瞬间,肖禾很惊讶,因为没有人会把这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联想到一起。
可事实偏偏的确如此。
冷白的清辉从遥遥当空洒落一地,朗月清风下,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言说。
她低头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如果尝试继续剖析我的灵魂,我会……”
她没再说了。
“会怎样?”司湳问。
肖禾愣了几秒,回神似的摇摇头说:“没什么。”
手里的酸梅汤杯子已经被她捏得不成形,她抬手把最后两口吸完,视线扫到五步之外的一个垃圾桶,走过去丢掉了。
她回来重新倚靠着栏杆,说:“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们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人类的未知领域,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对宇宙的追问和探寻,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人人都会有过这种疑惑——宇宙是如何形成的,万物的本源又是什么。由于技术和能力有限,那时的希腊人将之归结为某种超乎想象的神秘力量,或者说是‘神’。直到米利都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爱利亚学派这些学派的出现,人们开始从自然物质和人本身中去寻找答案。但他们并没有给出一个足以说服自我和众人的解释。在那漫长的探索历程中,人依然是一个宇宙之外的旁观者。”
“所以你就亲自去敲门了?”司湳问。
“所以我就叛逆地选择了这种方式,对于哲学这种精神领域的思想抽象,我在本科的时候还不能理解到位,即便是现在也保持怀疑。我想把那些从具象中得到的抽象,还原为最初肉眼所见的样子。把他们定格,让时间消失或固定,把日月星辰、四季变换,把物质、存在,甚至是运动、变化、碰撞,一切令人困惑的事物记录下来,用最直观的视觉方式去缝合虚空缥缈。”
“的确叛逆,也固执。最后,得到什么答案了吗?”
肖禾摇头,“没有,太过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因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比如说?”
“比如说投入了金钱和精力,换来了受伤和挨打。”
司湳低头哑然失笑。
肖禾也跟着笑了,片刻后她说:“所以不是有句话么?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你选择做哪个?”
司湳依然扬着嘴角,思索了片刻,道:“很难选择。”
肖禾耸了耸肩,“其实你也不用选了,你注定是痛苦的苏格拉底。”
“做快乐的猪的确不容易办到,首先你得是一只猪。”司湳说。
肖禾嫌弃地说:“对你们数学家的逻辑不予置评。”
司湳笑笑,“但我想,苏格拉底并不孤单。”
“嗯?”
“从古至今,无数个痛苦的苏格拉底,脚踩大地,抬头仰望的便是同一个明月,同一片夜空,一如我们此刻所凝望的这般寂静动人。”
肖禾内心突然澎湃了几分,她脑海里忽得冒出了一句话。
“浮光掠影的东西终究会过去。”
只是停顿了那一秒,司湳便接起了她的话,“天体图案却巍然不动,永世长存。”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桃汁邀邀更新,第60章 吾更爱真理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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