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维斯肯特无比认同这来自先人的智慧。
并且同理可以推出，同样愚蠢的行为还有“在一头饥肠辘辘的沼泽鳄鱼面前跳舞”“给一条亮出毒牙的冰原蟒挠下巴”“朝一匹狂奔的闪电有角双翼兽撩起衣服露出肚皮，并扭动屁股”。
以及……就像被一只身长两米的癫狂的疯狗驼在背上，而你还在试图给它抓跳蚤。
兜帽扔出的树枝完全没有半点效果——狗视若无睹，还更亢奋了。它一脚踏在兜帽的树枝上，然后在茂密的野草丛里飞快地兜圈，来回兜圈，一边上下颠跳一边兜圈，仿佛满地都是玻璃渣子废铁钉子，或者泡在滚油里的热砂，它的狂舞只是为了保持脚爪的安全与完整。
维斯肯特全身都贴在狗的背上，恨不得把所有神经分叉都变成小手用来揪住所有能揪住的狗毛。别再提什么拔刺，他只希望自己是那根刺——至少就不会被狗甩飞下去。
在这之前，随北风而来的勇者，在冬夜降生的希望，劈开命运的战士……乘骑过的最……奔放的动物，是一匹被驯化半年的长毛马。
那匹马的性子也很烈，维斯肯特喂它吃了半个苹果，轻轻柔柔地摸了好一会儿脑袋，它才肯跪坐下来让他骑。
“这样不行！”维斯肯特朝旁边不知所措的兜帽大喊道，“你得想个办法让它停下！”
兜帽回过神来，飞快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弯腰捡了另一根树枝，抡起胳膊朝狗丢了出去。
“……都说了这样不行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维斯肯特简直想把那根树枝朝兜帽的脑袋丢回去。
突然，狗的脑袋一低，步子一停，措不及防地来了个急刹车。维斯肯特差点一个跟斗滚下地去，赶紧用双手紧紧环住狗脖子，整张脸都埋进狗毛里。
（……啊，气味，维斯肯特感觉自己失忆了至少两秒。）
狗低着脑袋俯下/身子，鼻尖在地上拱了几下，“嗷”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什么。
然后它抬起头来，转身，朝那一边的空地一望，撒腿冲了过去。
——它找到温铭丢的那根树枝了！维斯肯特猛然明白过来。
刚才的兜圈子也不是为了把他甩掉，它只是在找树枝……现在，它要叼着树枝回去了！
“铭哥——！”维斯肯特伏在狗背上，朝着前方大喊，“小心——！它来找你了——！”
第三句话才刚刚出口，那块空地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维斯肯特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影——不，已经能看到温铭的脸了。
能看到温铭脸上惊讶的表情了。
“快——跑——！”维斯肯特用尽全力地大喊道。
温铭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距离再次被拉开了，这也许稍微争取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时间。维斯肯特赶紧腾出一只手来，在狗的后颈上到处摸索——刺，那根刺在哪儿？
即使这狗对温铭没有恶意，它现在也是个壮如熊的亢奋的大块头，必须把刺□□，让它停下，恢复正常！
手指摸索着突然碰到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维斯肯特立刻顺着一捋——是那根螯刺。
找到了！
但是因为刚才那一阵又跑又跳的蹦跶，螯刺陷得更深了一些，露在外面的部分还不到半公分。维斯肯特用指尖小心地捏着刺不敢松开，另一只手拼命地勒住狗的脖子，揪它颈上的毛，捶它打它，试图让它从温铭身上转移注意力——没用，那狗不为所动，仿佛一台只能执行单线程命令的机器。
……不行，得想想别的办法。维斯肯特刚一迟疑，抬眼就看到狗已经追上了温铭——只消再纵身一跃，它就能把她扑倒。
“拔刺！”兜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别管什么有的没的了！维斯肯特把心一横，使劲掐住那一截短短的螯刺，朝外猛地一抽。
“□□了！”维斯肯特在狗背上大喊道。
然后他听到兜帽那句话的后两个字。
“……暂缓。”兜帽说。
这急转弯的角度过大，维斯肯特的大脑被“铛”地卡出声来。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手里的东西。
手里捏着的只有螯刺尾端的硬壳，剩下的部分——
等一下，难道是断在里面了？？
这个不祥的想法刚刚浮现，狂奔的狗停了下来。
它像雕塑一样立在原地，仿佛维斯肯特拔掉的是它的电源插头。
……好像管用？维斯肯特有一瞬间的窃喜——
狗的喉头响起了“呜呜”的低鸣声。下一秒，狗背上的天选之子感觉到它的肌肉开始轻而快速地颤动。
就像……就像火山爆发前的地震。
不太妙——太不妙了！要糟！
维斯肯特立刻转头去看身后的兜帽，但对方涨红了脸，急得说不出话，只能手舞足蹈地朝他比划……比划什么？看不懂！
维斯肯特又朝另一边侧过头——狗的眼珠像气球一样暴突，脸上的血管鼓胀起来，仿佛挣出地面的虬结的树根。
狗又变大了，它的体格迅速超过了熊，简直像一头长得飞快的猛犸象。维斯肯特只觉得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这种浮空感似曾相识……不，并没有因为似曾相识就令他安心，反而想起了更多糟糕的事！
“别……别傻！”兜帽大喊道，“跳跃！逃——！”
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串飞快逼近的脚步声。
“跳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维斯肯特连视线都没来得及调动，身体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他感觉到自己在跳跃，在扑落，在空中短暂地下坠了0.1秒——
他落进一双细瘦但有力的手臂里了。
接住他的那个人被他的体重压得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铭哥！”维斯肯特慌忙站起来，伸手去拉她，“你没事吧？为什么要回来——”
没给他说完第二句话的机会，他看到地上那块山一样的影子了。
影子正在移动。
那只庞大的，亢奋的，流着涎水喷着鼻息的流浪犬，只轻轻迈了一小步，它在路灯下的阴影就盖住了整块空地。
它嘴里还咬着那根树枝，就像插在牙缝里的一小根牙签。
……跑不掉了。这个念头从维斯肯特脑中浮现，像一个从沼泽底升起，“啪嚓”爆开的气泡。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但他在书上读到过，关于传说中的勇士与遮天蔽日的巨兽决斗的故事。
（虽然眼前的巨兽尚未达到“遮天蔽日”的程度……但自己也并不是勇士！）
迟疑了大约0.01秒后，维斯肯特立刻掏出手机，果断点开那个头像——
“不要告诉我爸爸。”温铭突然开口道。
维斯肯特愣了一下，他刚要发问，就看到温铭朝狗小小地挪去一步。
狗没有动，只是“呜呜”低鸣着，朝她低下头。
“你看，它好像没有攻击性……”温铭小声说，“它可能……只是来把这个还给我。”
狗十分安静地探出它的大脑袋。有成/人大腿那么粗的尾巴在身后“啪啪啪”地甩动，像一条挣扎的巨蟒，震起地面上厚厚的飞尘。
维斯肯特又看到它嘴里那根湿哒哒的树枝了。他伸长脑袋朝狗的身后望去，然而一时找不到兜帽在哪儿。
温铭再次朝前走了一步。她离狗非常近了，狗的鼻息简直能把她吹飞。
狗稍微张了张嘴，顿时，腥臭的涎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它用舌头顶了一下齿间的树枝，那根小木棍往前探了探，露出一截正好能让温铭握住的长度。
——等等。
狗张开嘴的瞬间，维斯肯特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它喉头蠕动。
似乎是某种紫红色的，细长的，柔软的……虫子？
“铭哥……”
“我看到了，”温铭小声打断他，“应该就是‘那个’。”
狗又“呜呜”地叫了两声，好像在催促。温铭吸了一口气，朝它点点头：“你干得不错……我们继续。”
狗似乎很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然后，温铭朝那根树枝伸出手去。
狗朝她凑过头，把嘴张得更大了一些。这一次，维斯肯特彻底看清了它嘴里的东西。
——它的喉头似乎长了一簇紫红色的海葵，又像有无数条蚯蚓铺在它的舌面上。
蚯蚓们在蠕动，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它们的头部嵌满密密麻麻的复眼，此刻，所有的眼睛顺着狗牙的空隙，牢牢盯住正在伸手靠近的那个人——
“铭哥！”
维斯肯特立刻要去拉开温铭。然而温铭比他更快，她的手笔直地伸向狗的嘴巴——维斯肯特看懂了，她想徒手把虫子抓出来！
这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比鱼鹰落水的身姿更快。
维斯肯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抓了个空，视野里的人飞快地朝旁一闪。他听到脚步声，心跳声，布料被撕扯的裂破声……紧接着，是大狗的嚎叫声。
0.01秒后，视线终于聚焦了。维斯肯特看到地上划过一长条血迹，狗的嘴角还有血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但他面前没有人，温铭不在那儿。
他立刻朝另一边转过头去——昏暗的路灯下，那里有两个人的身影。
“……爸爸？”温铭小声说。
温行云稍微松开了护住她的手。他的大衣衣袖被撕开了，一条手臂血肉模糊，血水就是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的。
温铭也注意到了他的手臂，她慌忙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脱下外套想为他包扎，都被温行云挡开了。
“我没事，”温行云说，“你赶紧回家去……这么晚了，不要乱跑。”m.bïmïġë.nët
大狗的呜咽声又从旁边传来。刚才温行云似乎也没让它占到便宜，它交错的牙缝里露出几条干瘪的死了的虫身。
“它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温行云嘀咕了一句，“这很危险，那些虫子会让它——”
他的话音未落，狗突然伏低了身子。它全身的骨骼再次爆出“噼噼啪啪”的轻响，皮肤已经绷到极致，无法承受它飞快扩大的身躯，“嗤啦啦”的撕裂声紧跟着响起。
狗又变大了，这一次，它伏在地上，就像一座小山头。它的瞳孔是暗红色的，仿佛埋在灰烬中，仍有余烬未熄的煤块。
它被激怒了，它在酝酿一次攻击。
“阿铭，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温行云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朝身后推了推，“现在也没时间解释太多……总之，你不要太惊讶。”
温铭转过头来看他了。
温行云吸了一口气：“我其实是——”
他的话依旧没有说完，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在夜幕里炸开。恍如白昼的光芒瞬间夺走了所有视野。
光芒散去之后，有一个人影矗立在空地中央。
他高大，挺拔，像是一座晶石铸造的昂然的塔。他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有一束金色的光华在他周身缓缓流动。
然后，他摆出了那部老动画片中的经典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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