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呼吸

　　教室里安静下来了。

　　维斯肯特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脸上依然保持着自然愉悦的笑容。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抽奖小摊，看着自己面前这位戴兜帽朋……熟人，而对方刚刚用蟋蟀般的嗓音（？）说了一段仿佛小学生课堂提问的词语组合——并且肉眼可见的，连他的兜帽都遮不住的，激动，急躁，仿佛一只亢奋的松鼠。

　　……冷静，维斯肯特想，一定有办法把这场面圆过去的。

　　是的，他必须在5秒内想出50种解释，让兜帽熟人的存在显得自然又合理……不，2秒内，情况紧急，不能再拖了！维斯肯特立刻开口，先笑了两声缓和气氛：“哈，哈，你——”

　　“你怎么了？没事吧？”刘星浩说，“怎么声音怪怪的？”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对啊，怎么这嗓子……”“听着怪吓人的。”“怎么好像没见过这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吗？”

　　维斯肯特赶紧打住这一圈的话头：“不，没有，不是的，他——”

　　“他不会是感冒了吧？”刘星浩继续说道。

　　“……对，是，感冒了，”维斯肯特连连点头，“咳了好几天，把嗓子咳成这样。”

　　兜帽熟人也反应过来，配合地咳嗽几声，像被草棍捅了两下的蛐蛐儿。

　　“他是我们学校的吗？几班的？”一个女生说。

　　“不是，他……是我老家的朋友。”说着，维斯肯特拍了拍兜帽的背，就像地球人幼崽咳嗽的时候，老太太拍他那样。

　　对方冷不丁地一颤，大概是被他吓到了。维斯肯特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既然感冒了，还是回家休息吧。”另一个女生说。

　　“对……我也说他了，早点去医院看看……”维斯肯特话头一转，朝兜帽凑近脑袋，“你说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立刻回以一阵默契的咳嗽，仿佛刚刚看过剧本。

　　虽然双方演技略显生硬，但围观群众们似乎接受了“感冒”的剧情设定，互相说着话散开，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维斯肯特悄悄朝温铭一瞟——他皱着眉眯着眼，正盯着兜帽熟人仔仔细细地看，视线简直能在卫衣上烧出洞来。维斯肯特立刻朝刘星浩招了招手：“星星来替我一下——我走开一会儿，马上回来！”

　　说完，没等刘星浩回答，他推着兜帽大步跑出教室。

　　——“不妙”“糟糕”“赶紧”……就算是再迟钝的傻子，听到这几个词的时候，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对。维斯肯特拉着兜帽直接上了顶楼——这可能是今天这栋教学楼里最安静的地方，隔着一个楼梯拐角，整栋楼的吵闹都被踩在脚下。

　　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维斯肯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身后跟着的那人用一只手死死地拉着帽檐，连半弧下巴都没露出来；卫衣的帽子快被扯到胸口了，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粒被包进汤圆里的馅。

　　“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不妙’？什么‘糟糕’？”维斯肯特看着他说，“是不是哪里出事了？你不要着急，仔细说，慢慢说。”

　　兜帽没有出声。

　　“别怕，别担心，”维斯肯特说，“你先把事情讲清楚，说不定……说不定情况没有那么紧急。”

　　“……不，危险，”兜帽迟疑着开口道，依然是近乎于虫鸣的嗓音，“危险，紧急……剩余，遗漏……重新，再来一次！必须！”

　　维斯肯特皱了一下眉头：“哪儿有危险？是什么危险？”

　　兜帽似乎很急地握紧了拳头，然而越是着急，他越是说不出话来。

　　维斯肯特想了想：“是不是关于重新连接的‘门’的事？”

　　“……不！”

　　“那……是不是你回不去了？”

　　“不！”兜帽使劲摇头。

　　“楼下那个办公室又出事了？”

　　“不……不是！否定！”

　　……那还能是什么事出现危险？维斯肯特想不出来了。他转头望了望窗外，隔壁教学楼的走廊里，也是一样的热闹。楼下还有人在玩吹泡泡机，一串串肥皂泡在风里飘来飘去。

　　“你暂时别说华语了吧，”维斯肯特皱着眉头说，“如果情况真的这么紧急的话，你还是用你最熟悉的语言和我交流，不要再打哑谜了。”

　　兜帽又犹豫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2秒的沉默后，他似乎下定决心，抬手抓住帽檐：“其实——”

　　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飘了过去。

　　维斯肯特从余光里注意到那团模糊的轮廓，下意识地转头朝外一看——是一个气泡。

　　一个巨大的，透明的，轻盈的气泡，正从走廊窗外飘飘荡荡地升起。

　　维斯肯特愣住了。

　　窗外吹着微风，那个气泡在风里缓缓颤动，舒展；阳光让它有了一层奇异的色彩，仿佛一朵在海水的涟漪里膨大的水母。

　　长着无数细小的透明鳞片的水母。

　　“哇，你们看，那个泡泡飞得可真高！”有女生尖细的惊叹声从楼下传来。

　　维斯肯特回过脸，重新望向兜帽，然后伸手指了指窗外的东西：“你要跟我说的事……就是那个吧？”

　　兜帽点了点头：“是，确定，无误。”

　　在维斯肯特发愣的时间里，他已经及时地把掀了一半的帽子拉了回去。

　　维斯肯特又转过头，窗外的气泡已经轻飘飘地膨胀到先前的两倍大了——并且在他的注视下，那层透明薄膜飞快而轻柔地再次膨胀，膨胀，膨胀……然后悬停在走廊窗外，仿佛一轮饱满的圆月。

　　月亮上似乎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与他对视。

　　随北风而来的勇士，在冬夜降生的希望，斩断命运枷锁的救世主……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沉重的无措，绝望，以及“闹钟怎么还不响”的自暴自弃。

　　——确实有眼睛在和他对视，但不是一双，也不是看不见。

　　维斯肯特想起温行云对于那些虫子的最初的描述——“有个‘大家伙’”。

　　“虫子，合体……”兜帽在旁边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之前，遗漏存在，繁殖，艺术节，条件满足，数量暴增……合体。”

　　维斯肯特听明白了：昨天的除虫行动并没有彻底驱除那些透明的小飞虫，还有一些漏网之鱼藏在校园的角落里；然后艺术节开始，整所学校都充满了糖分、灰尘……而数千名学生的脑壳里分泌出的多巴胺或许足够填满校门口的喷水池。

　　然后那些虫子飞快地增殖，终于重现了温行云曾经见过的“大家伙”。

　　“万幸，有转机，”兜帽说，“万幸……不晚。”

　　维斯肯特拉开走廊的窗户，望着那轮还在蠕动的鼓胀的满月。虫子们透明晶莹的外骨骼上甚至映出了他的脸。

　　“快看上面！那个泡泡！这么大！这么大！”楼下还有人在呼喊。他们高涨的情绪又仿佛感染了他们注视的泡泡——它愈发饱胀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砰！”地炸开。

　　“地球人以外，无害，”兜帽继续说道，“合体，随时解除。”

　　“什么意思，”维斯肯特说，“我知道这东西对我无害……但是这里还有那么多地球人，难道就不管——”

　　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转头看看旁边的兜帽，又看看面前的气泡，再回头看看兜帽，再看看气泡……然后维斯肯特伸手点了点窗外：“这个东西……可以用手戳破吗？”

　　兜帽似乎愣了一下。

　　“既然虫子对我无害，之前我也直接接触过它们，确实没有影响……那我可以直接徒手戳爆这个吗？”维斯肯特说。但他又立刻皱起眉头，自问自答似的开口：“不行……如果气泡爆了，那些虫子又飞散逃走，结果还是一样……”bïmïġë.nët

　　“可以。”兜帽说。

　　“不行，”维斯肯特说，“现在手边也没有什么含硅的东西可以把它们装起来，它们到处乱飞怎么办？学校里的人还是会有危险。”

　　“可以……不会，不至于，”兜帽又用力地说了一次，同时伸手点了点维斯肯特的胸口，“硅——你。你——硅。”

　　维斯肯特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仿佛恢复前世记忆般长长地“噢——”了一声。

　　对，他之所以不能适应地球的食物，对这个世界含氢和氧的物质也存在剧烈的排异反应——因为构成他的身体的元素基础和地球生物不一样。

　　简单来说，刘星浩——碳基，他——硅基。而之所以先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去问问刘星浩，他肯定一时也说不上来，组成自己身体的主要元素是什么。

　　对，按照这个说法……理论上似乎可行！维斯肯特顿时点了点头——压根不必去寻找什么硅制品，他的身体就是一具硅制品！

　　维斯肯特被说服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下一个问题：“那我总不能直接用手抓吧？上一次抓可是失败了，大概肢体末端的含硅量不足……”

　　兜帽摇摇头，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维斯肯特想了想，又长长地“噢——”了一声。

　　“我懂你的意思了，”维斯肯特说，“可是，光靠我的话……”

　　“中空，”兜帽虚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虽然大，但是，中空。”

　　维斯肯特点点头：“那然后呢？”

　　“搬运，”兜帽说，“避开人群，解决，移交。”

　　“……有道理，”维斯肯特再次恍然大悟，“你太聪明了吧，我怎么没有想到！”

　　兜帽似乎害羞了，拉着帽檐侧身转去了一边。

　　（……不过，也许是错觉，可维斯肯特似乎看到兜帽下露出的那张嘴轻轻笑了一笑——微妙，却让他感觉十分熟悉的笑容；甚至熟悉到在看到这个表情的瞬间，他就本能地产生了“准没好事”的直觉。）

　　（……不会吧？维斯肯特想，不可能，不至于，不应该啊……）

　　但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窗外的气泡已经大得几乎快要堵塞窗框。维斯肯特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全力呼出，再次吸入，再次呼出……试了几回之后，他大致掌握了自己的肺活量——没有问题。

　　“那……我戳了。”维斯肯特说。

　　兜帽朝他竖起了拇指。

　　维斯肯特再次大吸一口气，然后“呼——”地排空肺部，与此同时，他朝那个巨大的气泡伸出手去。

　　右手的食指绷得直直的，像一柄出鞘的匕首。

　　“啵——砰！”

　　气泡炸开了，和他想象的一样，数以千万的晶亮的水滴、钻屑、星尘……纷纷扬扬爆裂开来，甚至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一场水晶雨中。

　　这种浪漫绮丽的感觉仅仅持续了0.01秒。下一瞬，维斯肯特紧紧闭上眼睛，然后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呼吸道。他竭力地张大嘴巴，在这场降下晶粒的豪雨中猛力一吸——

　　“那种感觉……就像吃了一大口雪。”天选之子浅浅笑道。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更新，第 85 章 呼吸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