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营的战鼓一声接着一声,让这座沉默的军营彻底活了过来。
无数士兵从帐篷中钻出,手持武器开始列队,有些跑过帅帐前,猛地推了一把呆立的李晏,“你发什么呆,还不赶紧上城墙?!”
上城墙?
对!上城墙!
像是猛然反应过来,李晏扭身就往城墙跑去。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等到手脚并用的爬上城墙时,大军已经彻底开拔,乌泱泱的人头汇聚在边城之前,穿戴着狰狞盔甲的大统领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扛着一把重达千斤的斩马刀,对准大晋方向一挥!
没有战前喊话,也没有论功行赏的鼓舞,这群来自于荒蛮之地的昔日败将,毫不犹豫的将矛头指向了多年的死敌。
“全部!”大统领脖子上青筋暴起,“都给老子冲!”
战吼声响彻云霄,宛若开闸放水,无数蛮族拿起武器,前仆后继的冲向了那座横亘于大地的悬崖。
天玺四十三年,西蛮进犯幽州,玉泉山沈行盛怒中打出一掌,造就万丈天险,令一代又一代的隋人只能望中原而兴叹。
而如今,这道天险第一次失去了作用。
文玉山抽出腰间的长鞭,对准峭壁一挥,鞭影化为了数道绳索,攀附在了崖壁纸上。
冲到悬崖脚下的蛮人抓住绳索,一个接着一个,不要命般往上攀爬,他们动作熟练灵巧,宛若一只只纵横于山林的猿猴。
大概是这样还嫌太慢,文子真手腕一抖,混元伞撑开,顿时天昏地暗,妖风四起,汇集成了一道风龙,席卷着无数蛮人飞过山崖,落到了幽州城外。
“西蛮来袭!”
“西蛮来袭!”
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值守的士兵拿着横木撞向黄钟,手持弓箭的兵士涌上城墙,对准从天而降的蛮人拉开了弓弦。
“射!”
对着法令官一声令下,锋利的箭矢齐射而出,却被一道无形的风墙尽数挡下。
“是法术!”城门官脱口而出,一旁的传令官已飞速跑下了城墙,向着府衙一路狂奔。
传令官一头撞进了府衙的大门,长驱直入,直奔大堂,在那里,守城将领们已是一身戎甲,整装待发。
“报”
传令官用最后的力气吼道:“西蛮攻城!他们有修士助阵!”
说完,他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不住的喘息。
“流仙盟的人还没来吗?”
坐在首位的将领手按佩剑之上,面沉如水。
见一旁的幕僚摇了摇头,又说道:“后方粮草一直未到,城内存粮仅供兵民嚼用数日,所幸大人自西蛮扎营便令兵士吃饱,如今尚有一战之力,但是……”
但是大晋境内瘟疫四起,甚至有州府屯兵全军染病的消息,即便朝中为了稳固民心压下不发,他们这些人又怎会不知?
固守等援,已是不可能了。
“做得不错。”将军抬手取下头盔,放到了桌案之上,“那么今日,便是我与诸君死战殉国之时。”
“末将年少时,也曾练过几个把式,”此时,在静默的将领中,一人缓缓说道,“将军若是信的过我,便让末将去吧。”
此人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却头发花白,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日暮西山般的疲惫。
“幽州遭此大难,都怪我李业教子无方。”
这么说着,他握住了放在身畔的红缨枪。
“李氏之罪,由李氏来赎。”
穿过源源不断的西蛮军队,李晏疯了一样的向着幽州奔去。
有生以来,他从未跑的这么快过,心脏跳的犹如擂鼓,腥甜的气息在舌尖弥漫,眼前一时黑又一时白。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天赋太差,竟然连御空飞行都做不到。
翻过天堑的军队集结在幽州城外,扛着的大统领望着这座饱经风吹日晒的城池,露出了一嘴的獠牙。
数百年间,这座城就是矗立在大晋的一道铁壁,打不死、压不烂,迎接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冲杀。
大统领在少时就来过这里。
他经历过的敌人有很多,有时是云湖侯府,有时是不知名的散修,更多时候,是一群自称来自玉泉山的道士。
他永远忘不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一日,那道从天而降的手掌和死在其中的同族,也是在那之后,隋人永远被隔在了天堑之外。
“仙师!”
大统领吐了一口唾沫。
“助我!”
“好嘞!”文子真轻佻的应了一声,手中珠伞闭合,然后对准紧闭的城门抬手一掷!
旋转的珠伞直直撞上了精铁重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烟尘四起,城墙上的弓箭手一个个被震的东倒西歪,勉励爬起,入目却是四散的沙尘。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嚎了一嗓子,“城门破了!!!”
就见在缓缓散去的烟尘之中,原本的精铁大门竟然被硬生生的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像是被伞尖直接戳破了一样!
城门真的破了!
百斤重的精铁,竟然接不住金丹修士的随手一击。
“小的们!”大统领一马当先,“跟老子冲!”
说着,他单手一翻斩马刀,对准城门方向一刀斩出!
“锵!”
刀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截寒光闪闪的枪头从烟尘深处探出,露出了系在上面的殷红枪穗。
烟尘逐渐飘散,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被混元伞击出的破口处。
他有着与面容并不相符的花白头发,眼角眉梢俱是疲意,身上是半旧不新的官袍,脚上蹬着一双普普通通的黑靴,与其他人相比,简直像是从街上拉来凑数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好似被生活搓磨掉生气的男人,仅用一杆细长的红缨枪就这么将势大力沉给顶了回去!
大统领举起被打回的斩马刀,脚下一沉,双臂青筋鼓起,横扫全军!
然而男人手中的红缨枪宛若一条灵蛇,吞吐着猩红的蛇信,只见他脚下一蹬,整个人高高跃起,踩着斩马刀宽阔的刀面,对准狮形蛮人刺出一枪!
在千钧一发之际,大统领脖子向旁边一扭,身体一斜,原本瞄准咽喉的一击偏移,落到了筋肉挛结的胸膛,锋利的枪尖刺入肉中,一击便在他身上扎出了一个血洞。
“呀呀呀呀呀呀呀!”
仰天大吼一声,大统领扔下手中斩马刀,抓住刺入身体的红缨枪,用力一扯枪杆
男人没有松手,顺着柔韧的枪杆凌空翻起,快要落地时手腕一抖,竟把大统领整个甩了出去!
看着蛮人摔在地上,他没有迟疑,转身回援洞口,犹沾着血的长枪一抖,将正在往城内钻的蛮人全部扫开,然后左手高举,“放箭!”
破空声起,箭如雨下。
冲在最前头的十多个蛮人瞬间就变成了刺猬,倒在了城门之前。
摔在地上的大统领躲避不及,小腿上也挨了一箭。幽州城常年与蛮族作战,箭矢顶端都带着细钩,刺入肉里时再弹出,想要拔箭就只能硬生生挖掉自己一大块肉,可若是不挖,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父亲!”一名狮形蛮人从后面奔来,扯住大统领的双肩就往后拉,还不忘对一旁看戏的文氏兄弟吼道,“大晋的修士已出,你们难道要站着看吗!”
“修士?你在逗我笑吗?”文子真转着珠伞,懒洋洋的扫了持枪的中年人一眼,“学了几手入门功夫而已,你那狮子老爹应付的来。”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还是说,你自觉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你!”
“闭嘴!”大统领冲儿子呵斥一声,甩开他的搀扶,吃力的爬了起来,嘴里不住的喘着粗气,引得文子真多看了他一眼。
“老狮子,再拼下去,你身子可吃不消,”他语气凉凉,“反正你带了这么多子子孙孙,让他们拿命填去吧。”
“仙师不必说了,”大统领眼里布满血丝,“老头子在皇宫门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全靠陛下宽宏,今日,我便用这条老命,为陛下搏出一条通天之路!”
说完,他提起斩马刀,怒吼着向前冲去。
“父亲!”
“别嚷嚷了,”文子真说道,“还没听懂吗,你这老爹是要拿命给你们部族换条生路啊。”
这些话,已经与男人厮杀至一处的大统领是听不到了。
等人高的斩马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风,面对大开大合的招式,就算男人枪法精妙,一时间也难以阻挡兽人搏命般的攻势。
隐藏在血脉里的兽血彻底沸腾,大统领感觉不到四肢百骸的痛楚,拦刀阻断了男人回城的道路。
然而他并没有趁势进城,而是拖着长刀,杀了回去。
他要把他从城洞里逼出来!
二人眨眼间便过了几十招,招招致命,全不留手,很快城门附近无人敢近,只能听到兵器交击发出的脆响。
横扫六合!
逼退蛮人数步,李业抖枪缠上。
白蜡做的枪杆在数次崩击下已出现了裂痕,他却觉得,这杆陪伴了他半生的红缨枪如臂使指,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大晋李家,唯有死在战场上,才不负族中英烈之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朗笑出声,似是要散尽心中阴郁,然后找准机会,一出!
这一次,没有偏。
锋利的枪尖刺穿了蛮人的咽喉,后者怒目圆睁,斩马刀跌落地上,双手死死的卡住枪杆,却阻止不了喷洒而下的鲜血与眼中逐渐流走的生机。
轰隆。
一道闪电降下,正正的劈中了,站在城门前的二人!
“这是……遭天罚了?”有蛮人喃喃自语。
“蠢货,”文子真冷笑,“这是要晋升了。”
轰隆、轰隆。
同样的天雷再劈两道,大统领的尸身已焦黑一片,而李业眼中精光一闪,浑身气势暴涨,只见他一抽长枪,甩开大统领的焦尸,扭头杀入了蛮人之中。
源源不断的蛮人在他面前像是纸糊一般,无人是一合之敌,在他的带动下,本以显露颓势的守城晋军顿时气势大盛。
“枪术通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文子真转了转手中珠伞,“虽然大器晚成,但也不失宗师风采……可惜了啊。”
这么叹惋着,他走出阵列,挡在了男人面前。
“恭喜道友成就筑基,”文子真道,“在下罗教文子真,愿送道友一程。”
说完,混元伞又是一抖,满地的箭矢凭空飞起,调转箭头,对准持枪飞刺的李业射去!
万箭齐发!
“噗哧。”
最先被洞穿的,是李业的心脏。
紧接着,手、腿、躯干、脖颈……就连手中的白蜡枪杆,也被箭矢刺出了好几个窟窿。
鲜血顺着箭矢淌下,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这名临阵突破的大晋校尉用最后的力气将掼入地里,挺在了自己腰间。
依靠着红缨枪,他艰难的站在原地,想要大笑,却早就被射穿了喉咙。
最终,他只是湿润了眼眶,无力的垂下了头。
李晏赶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在缠斗不休的两方士兵中间,有一块被让出的空地,就连前赴后继扑向城门的西蛮人,路过时也会不由自主的绕开。
而在那空地中央,是一个浑身插满了箭矢的人。
他穿着他看了千百遍的官服,纵使那已经千疮百孔。
他腰间顶着一支曾让他百般惧怕的红缨枪,哪怕它离断掉只有一步。
他有着一张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的脸,只是已经被血污盖住。
他有着他最为熟悉的眼睛,没有闭上。
“爹!!!!!!”
顾不上会不会被误伤,李晏疯狂的冲向男人,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拎住后领,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文玉山抬脚踩住了青年,不远处,拎着珠伞的文子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为、为什么?”李晏抬头往他,眼前一片血色。
“不想让你破坏你爹最后的荣光而已。”书生打扮的男人说道,“哪怕我不是晋人,也觉得不会有人以家里出了个数典忘祖的儿子为傲吧?”
这句话就像是戳痛了李晏心中的隐痛,令他控制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我……我不想的,”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颊,“我以为他们在老家会很安全……我真的没想到……”
“你在逗我吧?”文子真像是看到了什么逗趣玩意儿一般,蹲下身俯视着他,“你还真是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啊。”
“我来问你,若是你是晋帝,面对一个家里出了叛徒的属下,你会怎么办?”
“是抄他全家以儆效尤呢?还是永世革职不再录用?”
“李家啊,在你投奔楚允那家伙的时候就毁掉了。”
这么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李业的尸首,“而你爹,只是想力挽狂澜罢了。”
“到最后,竟然是两个族长兼父亲的对决吗?”文子真一边说一边向幽州城走去,“走吧,老四,我差不多腻了,咱们速战速决。”
文玉山闻言松开李晏,后者一得自由就往李业爬去,对着矗立的尸体伸出颤抖的手,却始终无法碰触一下。青年蜷缩在父亲脚下,哭的涕泗横流,男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和头发,与眼泪混到了一处。
在远处,有谁撕心裂肺的喊着“城门失守”,西蛮的战吼再次响起,充斥在天地之间。
直到,一声龙吟响起。
“砰!”
什么东西重重的沉入了泥土之间,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李!晏!”
惊雷般的怒吼声传入耳朵,青年仓皇抬头,就见手持长枪的李溪客正瞪着自己,双目好像跳动的火焰。
无数火龙在他身周缠绕,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幽州城前爆开,对准西蛮大军席卷而来!
“师弟,你悠着点!”
在半空之中,一条生有双翼的蛟龙不断盘旋,考云臻骑在龙上,指挥着应龙掀起一道道水幕,将李溪客的火焰阻挡在城外。
一直驻守北方的五龙山来了!
李晏痴痴的瞧着许久不见的堂弟,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对方举起尖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也无知无觉。
“锵!”
锋利的枪尖刺到了珠伞上,折返的文子真冲少年挑了挑眉毛,“脾气真大啊,若是让你在眼皮子底下杀掉人教传人,我可是会有烦的。”
“所以,还是让我来陪你玩玩吧!”
混元伞开,天地无光!
天昏地暗之中,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际,宛若升起的红莲,李溪客脚下一蹬,带着九条火龙与混元珠伞撞到了一处!
“三哥!”文玉山见状,收回化作绳索的长鞭,然而还没等他挥出,就被横空出世的一条龙尾给扫了个正着!
“乖孩子,”半空中,考云臻摸了摸应龙的脑袋,双手抓住了它的龙角,“咱们再来一次!”
李晏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四人一龙战作一团。
他不知道充斥在心间的是悔恨还是绝望,但那种感觉已经占据了他的身体,一步步将他推向万丈深渊。
文子真戳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是的,他毁了李家,害死了父亲,如果他当日没有跟着柳千易走,大晋与西蛮的战火或许还会重燃,但……起码父亲是不用死的啊!
怎么办?
事到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西蛮皇宫门口的遭遇和那副被灌输进脑子的画面。
然后他抬起手,死死的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在他的手掌之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那片画着阵图的纸人所在。
“喂!东张西望的干什么呢!”
粗鲁的呵斥声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身穿差服的魔头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对着其中一人指指点点,“你!对!就是你!”
被他挑出来的魔头穿着一件棕灰色的斗篷,用帷帽挡住了大部分容颜,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又漂亮的下巴。
这样的打扮在九幽其实并不少见,毕竟魔头来历繁杂,生的也奇形怪状,上鱼下人都能算眉清目秀,照他们的话说就是:“像落山和伽罗耶大人那样的绝世美人全九幽也只有两个啊!”
“把帽子摘下来!”魔头拿出一打通缉令,“我们接到举报,有通缉要犯在九幽诸城之间流窜,我看你就很可疑啊!”
“官爷,你可真爱说笑。”棕衣人的声音温润又低沉,只见他抬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张清俊无比的脸来。
差役倒抽一口凉气惊的。
飞速翻阅着手中的通缉令,他拿出其中一张画像,在棕衣人旁边展开,左看看,右看看,眉头直接打成了一个死结。
像吗?
真像啊!
但是这画里的明明是个姑娘,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个带把的呀!
若是放在凡间,那肯定是宁肯杀错不肯放过了,但这可是九幽,怪里怪气的种族多了去了,别说连性别都不一样,就算相似度到了九成九,也有可能压根就是两个人!
毕竟有些家伙就是全族都长一个样,比如说胖头鱼……
差役大人很纠结,“叫什么、来天火城干嘛,老老实实交待!”
“回官爷,”棕衣人笑吟吟的答道,“小人姓凌,名湛,家里还有一位兄长名星渡,就在附近的鬼市做生意,来咱们天火城,主要是为了见见世面。”
“你一个魔头,有亲戚在鬼市?”差役狐疑的看着他。
“唉,官爷您有所不知,”棕衣人发出了一声叹息,“我那兄长死的惨,化为了厉鬼在九幽重生,我呢,却是走火入魔下来的,如今虽然立场相左,但这亲戚还是要走动走动的。”
“这倒也是。”差役跟着点点头。
在九幽,这种鬼和魔是亲戚的事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些还是打着打着突然就魔、鬼殊途了的呢!
至于鬼市……他确实听说附近来了一个大鬼市,还打算下了差就去喝上一杯呢。
当然,也不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差役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跑开这就是去鬼市核实了。
另一名差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拿着凌星渡的画像回来了,在众人面前一展开,收获了整整齐齐的抽气声还是被惊的。
特别是先前的差役,看着画像上与棕衣人一模一样的男人,满心都是后怕。
他们果然是全族都长一张脸!差点就野蛮执法,被人抓住把柄了!
自觉离丢官只有一步,差役赶忙收起通缉画像,对着棕衣人满脸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这也是职责所在,千万别往心里去哈。”
“官爷客气了,”棕衣人也很和气,“这点小事我还是省得的。”
听到对方的保证,差役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也很想横行无忌、鱼肉乡里啊,但如今在九幽,每个魔头都削尖了脑袋往内阁七魔麾下凑,而天火城又是须焰摩大人的城池,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这个看大门的美差呢!
绝对不能给那群小贱魔趁虚而入的机会!
除去作为内阁七魔之一的大本营的特殊意义,天火城能吸引如此之多的魔头排队进入,主要还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九幽一个格外出名的景点。
没错,景点。
天火城建在一座活火山上,被城池围起来的火山口没日没夜的冒着黑烟,里面盛满了咕嘟咕嘟冒泡的岩浆,这就是闻名九幽的烈焰澡堂。
作为九幽最爱泡澡的男人,须焰摩没事的时候,都会泡在岩浆里享受,因此,欣赏他泡澡时的英姿,也成了九幽众魔的一大盛事怪不得他能和伽罗耶搭上线,虽然一个人是泡岩浆,一个是玩泥巴,但好歹都是泡啊!
相比之下,呼噜那种挂在树藤上玩引体向上的就是异端!
棕衣人说他是来见见世面,同样的理由差役天天都听,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事实上,这些土包子的老婆本也是天火城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排队入城的魔头很多,棕衣人却并不骄躁,因为……他早就报好了观光团。
“丙字玄一七四号团都过来集合!”一名长得像火山灰石、还四处掉渣的魔头举着一只同色小旗子,在入城处摇旗呐喊。
包括棕衣人在内,丙字玄一七四号团只有五名游客,因为这是一个精品团,据说可以从火山口往下眺望澡堂内部当然,价钱也很美丽。
“诸位客官,鄙人就是本次为你们服务的向导,叫我火山灰就好。”全族都叫火山灰的小天魔如此说道,“为了能让客官们玩的开心,在咱们进城之前,有几件注意事项还是需要给诸位说清楚。”
“天火城内,严禁提起呼噜大王及羁舍城,违者将会被烧成渣渣,请大家一定要谨记。”
须焰摩和呼噜的恩怨基本上全九幽都知道,众人纷纷点头。
“在城内,决不允许做出任何会影响到大人泡澡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大声喧哗、聚众闹事和往火山口扔垃圾,特别是最后一条,很可能会招致须焰摩大人的怒火!”
这个也可以理解,谁也不想在澡盆子里看到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众人接着点头。
“由于须焰摩大人是一条充满了芬芳的单身狗,任何秀恩爱的行为都会让他老人家感到不适,因此,在天火城里,决不允许出现卿卿我我的行为!”
说这话的时候,火山灰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团内一对你侬我侬的猪头魔情侣。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不过我们入乡随俗。
除了情侣外的其他三位游客用力点头。
读完了足足三页纸的禁忌事项,火山灰终于意犹未尽地收起手册,重新挥舞起了小旗子,“那么诸位客官,请跟小的来。”
与一般的城池不同,天火城是回字状的。
整座城池围绕着火山口用竹竿与木板搭成,四面全部连在一起,除却街边的商铺与住宅,供人行走的通道不过一丈见宽,若是遇到拥挤之时,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深不见底的火山口中。
“天火城分为上、中、下三层,”火山灰一边蹦蹦哒哒一边说道,“上层就是咱们所在的地方,都是些商户与旅客,没什么稀奇的,如果有客官想要稍点手信回去,我很推荐咱们这边的火山灰饼哦?”
考虑到他掉了一路的渣渣,十分怀疑这灰饼成分的五人纷纷表示自己还太不饿。
“好吧,”火山灰扁了扁嘴,“等你们饿了的时候,一定要去试试哦。”
“中层是须焰摩大人下属的住所,”得了敷衍保证的火山灰又打起了精神,“一般而言,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我们死也绝不退钱观光商号的大东家就住在那边,他十分慷慨的贡献出了自己的住所,让咱们可以近距离的观赏烈焰澡堂!”
天呐,竟然能如此之近的看到澡堂!
猪头魔情侣兴奋的快要晕过去了,据他们所说,他俩之所以结缘,就是因为都是内阁七魔的狂热追随者!
众人毫不怀疑,等到了最后观赏澡堂的环节,要是碰上了须焰摩在泡澡,他俩能把对方当作垃圾丢下去。
当然,前提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因为秀恩爱而被抓起来。
“真恐怖,”一只长得活像蜥蜴的魔头对棕衣人耳语,“他们那群猪不是最崇拜伽罗耶吗,真是猪圈大了什么都有啊。”
棕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最下层呢!”长着一对兔耳朵的魔头问道。
“那里啊……”火山灰压低了音量,“那是须焰摩大人的自留地,老实说,我也从来没下去过。”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啊,”兔耳魔头一边说一边把手搭上了棕衣人的肩膀,“怎么样小美人儿,要不要跟哥哥我一起去探险呀?”
说完,长耳朵和短尾巴还翘了翘,对着他舔了一下嘴唇。
“唔。”蜥蜴魔头连退几步,一脸的嫌弃,“这群兔子什么时候能要点廉耻!”
“不可能吧。”猪头魔情侣一齐摇头,“他们可是兔子啊!”
“喂喂喂!”火山灰很不高兴,“都说了城里严禁秀恩爱!”
“我们又不是情侣,”兔子魔头答的头头是道,“只是萍水相逢之后,决定互相帮助而已。”
对于同行者如此露骨的搭讪,棕衣人笑了笑,对他伸出了手
“对不起!”
被悬空拎在火山口上方,兔子魔头哭的不能自已。
“是我错了!请饶我一命吧!”
一旁的火山灰还在添油加醋,“别嚷嚷,小心执法队来抓你了。”
经过一波三折的入城介绍,众人纷纷要求先去看烈焰澡堂照眼下这个闹事频率,他们很怕还没逛到就被执法队抓走烧掉。
于是,火山灰勉为其难的放弃了带他们去饼店推销的计划,领着五人向中层走去。
连接上下层的是一只只火山蜒蚰,它们懒洋洋的挂在竹楼与火山壁之间,享受着无处不在的硫磺味及高温,偶尔还会用数不清的腿拨开飞溅上来的火星和石块。
“因为这是一座活火山,所以天火称被烧毁的频率相当高,”火山灰攀在蜒蚰腿上,被它们带着下降,“一开始我们还用石头搭建城池,后来为了节省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木头真是一个好东西,每次喷发都烧的一干二净,重建的时候省了好多事呢。”
这么说着,他带着五人跳下蜒蚰,来到了距离火山口更近一步的中层。
比起简陋的上层,中层可以用独门独院二层小楼来形容了。
“大东家的屋子在最里面,”火山灰骄傲道,“也是最接近澡堂的地方,你们一会儿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说不定须焰摩大人就在泡澡呢。”
说完,他摇了摇手中的小旗子,带着众人走到小道的尽头,竹板就铺到此为止,前面都是嶙峋的山石,往下看的话,可以看到最深处的红色岩浆漩涡。
“就是这里啦。”火山灰喜气洋洋道,“想要合影留念的赶快啦。”
蜥蜴魔头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他:“???”
兔子魔头捋了捋耳朵,深吸一口气,住着火山灰破口大骂,“宅子呢!宅子呢?搞了半天你就叫我们在大街上看?!”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小点声,都说了小点声。”火山灰扑过去捂他的嘴,“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就在他们打打闹闹的时候,猪头魔情侣突然齐齐倒抽一口气,指着岩浆深处,颤抖道:“那、那是不是须焰摩大人?”
此言一出,顿时抱怨的、打架的、看风景的都聚拢在了木板道的边缘,往烈焰澡堂里眺望。
只见一名裸露着上半身的天魔正泡在不断冒泡的岩浆之中,十分得意的哼着走调的小曲儿。
他有着红黑相间的巨大狗头,与近似人形的身体,哼到高兴处,还会从岩浆中伸出一根毛绒绒的腿,伸手搓上几把。
“没错,”火山灰小声道,“诸位客官运气可谓爆棚,这位正是大人本尊呐。”
“他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棕衣人轻声说道。
“好吧,不止一次大家向我们抱怨为什么大人不是火山蜒蚰,”火山灰扶了一下额,“我不得不强调这第一百零一遍,大人养蜒蚰不代表物似主人形,他不需要长得像蜒蚰,真的!”
“不,”棕衣人摘下帏帽,“我以为,他会更强一点。”
说完,他走到木道边上,对准岩浆,纵身一跃。
“她在干什么!”兔子魔头一蹦三尺高,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难道这姑娘才是最狂热的那个?”
“你在说什么!”火山灰崩溃道,“那是个男人!”
“不,是个姑娘。”打断它的是猪头魔情侣,“我们闻出来了。”
不管崖上再如何争论,棕衣人仍在下坠。
只见那剑棕色的斗篷在飞速的坠落中稍起了一点缓冲作用,以便她一边下坠一边伸出手,狠狠的抓住须焰摩的头,一把按在了岩浆里!
巨大的下坠力带着凌玥冲进了岩浆中,她按着猝不及防的狗头天魔,一直潜入了火山口的更深处。
“咕噜咕噜咕噜……”
狗头天魔在她手中奋力挣扎,就算是他,也无法在这恐怖的高温中憋气太久。
凌玥不为所动,手指死死的扣住对方的脸,澎拜的魔气渗透进了沸腾的岩浆之中,其中的丝丝缕缕钻入了须焰摩的身体。
缺氧加上高温,天魔的眼神恍惚了起来,一首不知名的笛曲在他脑海里回荡,像是来自于深渊的征召。
“轰!”
而在火山口之外,四只魔头眼睁睁看着棕衣人带着须焰摩沉了下去。
“怎么办!”火山灰发出了与外形不符的尖叫,他带进城的游客袭击了城主,光是想想,他就吓的要疯了。
“你们看!”兔子魔头一指微微坍缩的岩浆,“那是什么!”
“往后退!”
蜥蜴魔头转身就往身后的宅子里钻去,却被紧闭的房门又给挡了回来。
“别乱跑!”火山灰绝望的喊道,“被他们抓住,你们会死的!”
“你们听到了没有!”猪头魔情侣抱在一起了,还不忘异口同声的嚷嚷,“有乐曲声从下面传过来!”
“轰!”
一块燃烧的岩石从火山口飞出,落到了二层的竹板路上,顿时点燃了整个木楼。
“跑!”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五个魔头闷头向着火山蜒蚰冲去,然而受惊的蜒蚰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正在飞速的沿着山壁撤离。
足下一蹬,兔子魔头仗着出色的跳跃力扑到了蜒蚰的身上,他转身想回去拉剩下的人,却见有更多的石块从火山口的飞出,撞进了木质的建筑物里!
紧接着,从那深渊通道里喷出的不再是带着火星的石块,而是橙红色的岩浆火山喷发了!
目光死死的盯着充斥着黑烟的洞口,兔子魔头开始大呼小叫,然而,当喷溅的岩浆吞没起这座天火城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就像这城中无数目睹了火山喷发的魔头一样,他哼起了脑子里的笛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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