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底的斜坡像是永无尽头,她额角多次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多亏了金丹的修为才没搞的满脸是血。
随着不断的陷入洞穴,她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嗡”声。
那是虫类振翅时发出的声响,越接近底部,就越发的清晰,到了最后,竟震耳欲聋。
没等方笙捂上耳朵,身体碰触到了硬实的地面她终于滚到底了。
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方笙抬头向洞口望去,然而只看到一个遥远的光点。
这个洞窟的深度远超她的想象。
白滇费了大功夫把她骗过来,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出去想通了这一点后,方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了身后的通道。
光看宽度的话,它仅能容纳一人通过,而高矮更是奇妙,偏偏就比她高了一寸多点,简直就像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压下了心中奇妙的感觉,方笙手扶着洞壁,小心翼翼的踏入了甬道。
甫一进入其中,振翅声便大了几倍。
点点红芒从墙壁内部透出,为这昏暗的地底带来了一点光亮,方笙一路摸索着前进,时不时便会被伸出的树根绊上一跤,好在除此之外,洞窟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威胁。
但是,这还远远不是最后。
随着前方投来的光芒越来越亮,方笙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她上前一步,双手扶住洞口,脚下是万丈悬崖,而头顶则是数以万计的红色小虫,密密麻麻的停在洞顶。
它们长得很像流萤,却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这些光聚拢在一处,照亮了漆黑的地底。
女子低下头,眺望着悬崖深处。来自深远的风吹起了她的鬓发,也带来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臭。
方笙下意识的想后退,脚下刚一动弹,就有小石子落下悬崖,敲击着山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昆虫振翅声停了那么一瞬。
停驻在峭壁和洞顶的“流萤”齐齐扭身,用带有长长触角的头部对向了她。
方笙屏住了呼吸。
然而,这无济于事。
腾空而起的红浪向她袭来,嵌入洞壁内的“红芒”破壁而出,那竟是一条条血管般的红线,对准她疾射而来,整条甬道仿佛活了过来,正迫不及待的要将误入落网的猎物吃干抹净。
头顶有“流萤”,身后有“血管”,方笙唯有跳崖这一条路走。
踏空!
她一脚蹬地,整个人一跃而出,带着汹涌而至的虫潮飞速下坠,最终落到了一块平整的石板上。
说来也怪,方笙一踏上石板,原本紧随其后的“流萤”就不再往下,而是恋恋不舍的盘旋在上空。
也多亏了它们,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石板上遍布用奇异咒令构筑的繁复花纹,一根根“细线”穿过石刻的凹槽,连向四面八方的峭壁。在这浓郁的血色之中,在石板的中央,她看见了一个躺着的人。
那人呈“大”字状躺在地上,无数“细线”扎根在他的四肢百骸,诡异的咒令爬满裸露在外的皮肤,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类似于液体流动的声音。
看着这名不成人样的男子,方笙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白滇对伊久岛的猜测。
难道说,这里真的是她们苦苦寻觅的阵眼?
这么想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方笙一步步走近了那名男子。
他有着堪称坚毅的面容,却被一道斜劈而下的伤疤破坏,变的扭曲狰狞起来。
这是一张方笙全然陌生的脸,她完全不记得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像是察觉到有不速之客到来,男子紧闭的眼皮,一双眼球飞速转动,直到他的睫毛也跟着抖了三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在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男子愣住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无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语调里满是不可思议,“……方笙?”
金属令牌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入了等在下方的手掌之中。
白滇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洞口,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令牌,直到脖子上出现了一抹凉意。
“来的好快,”他低笑道,将把玩的流云通识向后一抛,“我还以为起码要等到明日天明呢。”
“新源村口破庙外榕树下……我要是到的晚了,岂不是浪费了你的一片苦心?”凌玥接过流云通识,握着长刀的右手却纹丝不动。
“嘘,小点声。”男人笑道,“你可别吓着他们,要是让那家伙警惕起来,岂不是白费我当了一回恶人?”
“你有半盏茶的功夫来挽救半身不遂的命运。”凌玥语气很是诚恳,“需要我帮你数着吗?”
白滇闻言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进入了正题,“你师姐方笙去过南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应该是三十年前?”
为了隐瞒方笙的真实年龄,凌玥保持了沉默。
大师姐年芳八十有一的事情,能随处乱说吗?
“南疆瘴气丛生,遍地都是毒虫蛇蚁,甚至有些天生的蛊物隐藏在山林之中,常人进入,不出半日便会丢了性命。”
“但你师姐自幼修习疗伤法术,对医道颇为精通,竟独自在山林中生活了数月,直到她撞上了一次祭祀。”
“祭祀?”凌玥一扬眉毛,“我以为你们不搞那一套呢。”
“那时候的苗疆百寨还未统一,对于蛊之一道的追求也大不相同,”白滇解释道,“用你们的话来说,理解为朝中的文官与武官之争即可。”
“我师父算是武官派,修炼蛊术更看重自身的实力,而另一派姑且算是文臣吧,他们则是通过侍奉所谓蛊神来获取力量。”
所谓蛊神,就是强大的蛊物罢了。
“那种东西说是神明,其实不过是山间猛兽,只知茹毛饮血,哪有神志可言?为了献上令蛊神满意的祭品,他们四处抓捕活人,引得南疆村寨人人自危。”
说到这里,白滇望了望头顶茂密的树冠,“像你师姐方笙那样的中原来客,自然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而与她一同被抓的,还有一名少年。”
“那少年出身特殊,又有蛊师底子,算是上等祭品,被抓去后,与你师姐方笙关在一处。你师姐天生是个软心肠,在囚徒之中也常受欺负,好在少年还有点鬼机灵,二人日夜相对,也算结下了患难之情。”
“后来,少年的同伴冒死探得他的所在,又去禀报了当时的蛊王,蛊王大怒之下,率众杀上蛊神老巢,剿灭了正准备祭祀大典的信众,自此,南疆再无二派之争。”
“脱困之后,你师姐不日便离开了南疆,她不知道的是,少年私下为她绘了一幅画像,权当是留个念想。”
白滇悠悠道:“如今,便是那段久远的患难之情,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你是说,伊久岛就是那名少年,而你是那名报信的同伴?”听他讲完,凌玥似笑非笑,“可在我看来,那少年却另有其人。”
白滇讲的这个故事乍看之下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俗套旧闻,可仔细推敲的话,却疑点甚多。
南疆蛊宗延续了这么多年的派别之争,为什么偏偏这一回就能令昔日蛊王下定决心统一南疆,彻底根除另一派?
是对方猖狂到了忍无可忍之境?还是说要被活祭的是自己一直视若骨血的亲传弟子?
若是从后一点出发的话,就更值得玩味了。
伊久岛的身份乍看其实也说得过去,但这人不得生母欢心,与继父蛊王也向来不合,更不要说能令武派蛊师为救他甘冒奇险了。
而符合以上条件的人,除了伊久岛,整个南疆就只有一个人了。
“哈,”那仅剩的人选闻言轻笑,“凌道友想的很有道理,可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否不计前嫌呢?”
“我对令师并不了解,”凌玥不紧不慢的说道,“可能你没注意,你的官话说得很好,对于一个没来过中原的人来说,好的有点过头了。”
“你生在南疆,长在南疆,即便要学官话,也会找当地的先生来学,就算是伊久岛,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南洋口音,但这些,你都没有。”
“当然,如果你告诉我,你是特意寻了一名北方的先生,那我无话可说,但作为南疆人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正宗的官话口音在北方呢?”
利刃依旧抵在颈间,白滇却毫不在意的扭头去瞧凌玥,凝视了少女半晌,缓缓的笑了,“这一点,我倒是不曾想过。”
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给人一种亲切欢喜的错觉。
“你还可以喝最后一口,”凌玥道,“那故事中的少年是你,对吗?”
“是我,亦不是我。”白滇答道,“我可没画什么像。”
“好吧,画像的是伊久岛,”凌玥点了点头,“那报信的是谁?”
“是阿莫。”
凌玥想起了那名与微北生交手的干瘦男人,这家伙确实像是能为白滇豁出命去的样子。
“那伊久岛呢?”她有些纳闷。
被抓的不是他,报信的也不是他,结果他偷偷画了一幅大师姐的画像天天看?
难道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变态?
“要说明白这件事,”白滇瞥了一眼脖子上夹着的刀,叹了口气,“那你得再容我半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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