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山势崔巍,险极峻极,又值大雪封山,守关将领放松警惕。加之本有慕容绍事先安插的内应,北燕出其不意地攻占了剑门关。
蜀道天险既被破,鲜卑大军沿古栈道入蜀,山势略有平缓处则裹毡自山顶滑下,速度竟远胜骑兵。沿途要塞根本想不到剑门天险会被破,也远不如北方游牧民族耐寒,戈矛皆被冻住,毫无还手的战力。慕容绍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拔下梓潼、广汉等城。广汉太守战死,绵竹不战而降,成都城北的大门彻底为北燕打开。坐镇城中的桓旷被与北燕勾结的前蜀官员缚送绵竹,益州失陷。
羽檄如流星驰往京师。千里之外,建康城歌舞升平。还有六日就是新年,朱门黎庶,家家准备鱼肉菜蔬,集市街衢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清溪里大司马府中,桓泌才刚刚收到次弟桓济从荆州寄来的军报。
女婿寄来的书信叫他压在一封荷花笔洗下,看过就按下了。他并非完全不在意益州,然而汉中在北燕手中,益州时时刻刻面临威胁,若投入大量兵力,荆淮一线布署则不足,因而只得在入京后令弟弟桓济改领荆州刺史坐镇西府。况且益州险要,蜀道千里,只要守住剑门关蜀地大可无忧矣。
算上上一次,这已是女婿第二次给他写信提醒守益。年轻人有忧患意识自然值得嘉许,桓泌回信答复了女婿,赞许了他在京口的所为,命朝廷拨下大量军需物资,为他日后练兵做准备。然而同时,却向主管人事的谢珩举荐了原南兖州别驾周诚为广陵太守,挤走了吴江陆氏的陆老头子。谢珩心知他是在给调任回京的次子铺路,顺便报一月前散骑常侍陆昀设伏汤山驿的一箭之仇,闻弦歌而知雅意,举荐了桓晏为州府长史。
次日晌午,新帝的任命诏书连同死刑复议的名单抵达京口。人未到任令先到,泰山大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谢沂早料到这一结果,不过冷冷一笑,将文书掷于案上,“别驾也来看看吧,恭贺了。”
周诚看过任命诏书,喜不自胜:“使君的大恩大德,下臣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上下臣之处,尽管差遣。”
广陵是江北大郡,历来富庶。虽从级别上是矮了半级,但比起革官已是大幸。谢沂皱眉,另说起彭治的事来:“死刑的决议名单也下来了,如今年节将至,本不宜见血,但彭治不杀民心难定。明日午时,行刑吧。”毣洣阁
拿下彭治后,刘升和薛况也干脆利落地交了兵权,他没急着收,仍命二人统领,将原先彭治的部队分散后编入薛氏军中,只等开了春招募四方劲勇,勤加操练。
次日,彭氏叔侄在菜市口问了斩,百姓奔走相告,万人空巷。
三家军队之中原就数彭刘两家纪律散漫,常常侵扰百姓。谢沂又早命人将叔侄罪行公布于众,此等罔顾孝道奸杀平民女子的罪行自然引起公愤,二囚游街赴刑场时,几叫义愤的百姓丢石块砸烂了头。又感激新任长官收擒恶贼整顿风纪,一时众心归附,威望颇高。
行刑的那日谢沂却没去,他亲送老妇人回了晋陵郡,送了许多的财物粮食。老妇人千恩万谢,他却有些惭愧,说到底他是利用了赵氏女的案子,算不得光明磊落。
送走老妇人后,他没急着回去,桓晏一行也将于今日到达京口,走的是从三吴过来的官道,正将从此入城。谢沂不想妻子见他,索性等在这里,打算一接到桓晏就将他扔去候馆,绝不让他有机会。
……
与此同时,京口城北的长江边岸。
这里是长江沿岸最繁华的渡口,即便是冬日,繁忙半点不减。江北运来的货物在这里卸货,从三吴运来的货物也要从这里登船运往江北。大大小小的商船如蚁群一般聚集在北渡口,来往百姓商贩络绎不绝。海面上垂落千帆,温柔印烁暮色夕阳。
一辆简陋的青油布车正停在道上,其后另有四人的骑兵卫相从。待车夫将车停稳,车厢中先下来位年轻的佩剑女子,接了桓晏下车,一抬头,一尾白色海鸥自头顶疾掠而过,睨着夕阳金光朝天边飞去。海日残夜,俱隐于江烟。
“主子不是和州府说定从南门入城的么?怎生突然改了主意,命奴驾车来江口?”
此武婢正是桓晏的侍女云楚。身为刚刚卸任的一郡长官,桓晏的随从当然不止她们几个。他们本是从无锡南来,当从官道经京口南城门入城,先谒见州府。但行至京口境内后,主子却命她另驾一车,轻车简从地自小路绕来江北渡口岸,余下人马仍走官道。
“不想见他。”
桓晏一贯的惜字如金,目光在摩肩接踵的渡口静静扫视了一番,今日恰值行刑的日子,有从城中出来的百姓,正绘声绘色地说着晌午刑场上行刑的事,交谈间,把长官夸得天上仅有人间绝世。桓晏面无表情地听着,冰玉般的脸庞上静如寒霜。
“看起来,他将这里治理得不错。”
要知道一个地方治理得好是不好,市集上走一遭也就明了了。以那人的能力,治理一个京口原不成问题。桓泌却让自己来辅佐他,终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呵。
怕他挡了桓时的路?
他冷冷一哂,冰玉似的面庞被深重暮色割裂,一面明暖一面阴郁。抬头望了眼云层里淡白一弯下弦月,眼中波纹温软。片刻后,又凝滞如冬湖。
她会愿意见他么?
临海郡穷山僻壤,海盗肆虐。在那儿的三个月,他将自己投身于政务,视事擒贼,只有晚上得空时才会抬头望一望天边的皎月,想着她曾经笑颜相向的模样,倒也不算难捱。
可是冬日的月亮那么冷,就像她看他的最后一眼,丝毫没有温度。神伤之余,也不免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让她嫁给谢家,不该让她知晓他的心思……
正凝思间,一阵哀婉清泠的歌声却传了来,“皎皎佳人,在彼江左。羽佩陆离,花钿杂错。溯我淮水,涉彼兰泽。俟而不见,辗转反侧……”
桓晏神色一凝,霍地停住脚步循歌声望去。一名打渔女正撑着小艇从江面驶来,人影消融在金阳璀璨的辉光中,其声婉转悦耳,隔了行人的欢声笑语传来,朦朦胧胧,恍若隔世。
待她走得近了,歌声也越发清晰,“皎皎佳人,在彼江右。罗绮娇春,珠玉艳秋……溯彼江水,折梅西洲。访之不见,辗转思愁。”
“皎皎佳人,在彼江东……”
这歌仿照古之诗经之句式,写一位男子对女子的思念和苦苦的追寻。且并非江南的吴侬软语,而是北语。桓晏勃然变色,身后骑兵卫立刻擒了渔女过来,渔女惊惶地大叫:“你们是谁?做什么?”
“是谁教你唱这样的歌?”
四周不断有围观的人群看来,他眼神冰冷阴鸷,声音冷寒至极。渔女吓得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没,没有人教我,我是听见北边的人这么唱的……”
果然是北边!
桓晏眼中一片冷光。
阿微叫那蛮子编进歌里如此臆想……他竟也丝毫不觉!
桓晏心间一阵燥郁与怒意,早先那些被压制的念头此刻复燃,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拥有她?蹙眉开口,眼中尽是厌恶:“把此人给谢府君送去,我们入城。”
京口,刺史府。
日色下檐,隔窗送来梅枝的婀娜影,打在冰花朦朦的窗格上,隐隐约约,宛如一道水墨烟岚。
桓微坐在窗下赶制着前日里答应给丈夫做的那件冬衣,她做的极慢,从选料到形制、纹饰皆是亲力亲为,熬废了许多心力才赶完。收完最后一针,仍有些不放心地抖了抖袍子问两个婢女:“这样行了吗?还要不要再改改?”
采蓝正和采绿在一旁打络子,放下五彩丝线,捂了嘴偷笑,“这样已是极好了。不过女郎若是绣两句吴地的歌上去,郎君定会更高兴。”
“歌?”
“春倾桑叶尽,夏开蚕务毕。昼夜理机缚,知欲早成匹。”
采蓝话声未尽已是漏了笑,采绿亦没忍住,憋着笑去揪她的嘴,“你这小蹄子可真长本事了,竟敢调笑主子!”
桓微长睫微闪,倒也没有脸红,莞尔而笑。抬眼望见隔窗的郁郁松柏,心头忽然辗转响过子夜冬歌里的句子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她比这歌中的女子要幸运得多。至少清楚地知晓,他对她的心比松柏还要坚贞。
屋内笑声成团,屋外,九黎恰于此时掀了毡幕,进来通报:“女郎,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兄长。”
桓微神色微变,攥在指间的针钻进了指腹,绽出鲜艳的血珠。采绿忙夺下针,起身去拿止血的药物。
“是二公子么?”
采蓝难得机敏了一回,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义愤填膺:见他做什么啊!快把他打发走!”
九黎面无表情,只等着女郎的指示。桓微回过神,推开采绿替她上药的手。
“女郎!”
见她俨然是个要应下的意思,采蓝急得大喊。她可还记得当日梅林里女郎险些就被……身为兄长却对自己的妹妹有那样的心思,她几时也未见过女郎那般脆弱的模样!
“无妨,我去打发了他就是。”
桓微神色淡淡地起身,皎白如玉的一双手敛入袖中,面无异色。父亲指名了要他在这里,她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么?
二婢无法,只得惴惴跟上。屋外暮色紫红,赤霞朱锦,有如枫叶染遍。随她脚步行过,廊中华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一直蔓延至府门口。
府门前,桓晏闻得脚步声,回过了头。便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似若素女青娥踏着一地的空明月色而来,灯影幢幢,照得她漠然容色皎若冰瓷。
他微微扬唇,露了个恍若月融春雪柔隽温和的笑:“阿微。”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不让他有机会个毛!没想到吧!
谢郎君握紧了手中的刀:还不都是你这个后妈╯‵′╯︵┻━┻
妈耶这章卡死我了,蜀道的地图查死我了!查了数种入蜀方案最后还是决定从剑门攻进来,历史上就是走的这条路,但是没这么快,反正我不管就是这样不许反驳qaq
那啥歌谣也是我自己照着编的,应该是可以按照江东的调调唱的v最后这章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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