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安轻轻走到御案前,提起精巧的银质小壶,往肇庆端砚里加了几滴水,撩起袖子开始研磨,抬头对那信使递了个眼色,那信使急忙告退,连脑门上的汗都不曾抹一下。
“你说,他至于这么恨朕吗?难道要朕亲自去请,他才罢休吗?”司慕辰依旧低着头,手腕用力挥动着饱蘸冷墨的宣笔,其字更为隶书飞白体。
晋贤刘大鹏在《晋祠志》中赞之:“碑额九字,成为绝妙之书,飘若游云,激若惊雷,飞仙舞鹤之态,殆有类焉。”虽无类,却有例。
其书法笔力惊人,由此可见一斑。
王甫安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停下研磨,抬头对门口侍立着的两位小内侍,努了努嘴,示意他们离开。
两位小内侍甚是机灵,轻轻弓着腰,退后几步,把崇元馆的门随手带上出去了。
王甫安还未开口,温厚的笑意已堆满嘴角:“皇上言重了,您这话太傅可承当不起,皇上您重情重义,感念太傅当年的授业之情,对他百般迁就封赏,放眼朝堂之上,何人能有如此恩荣?”
“就算当年,朕有负于师恩......”
“哎呦皇上,您可不能这么说,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人都是您的子民,您是这天下人的君父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向来天下间负您的人多,您为这社稷江上担了多少委屈,尽够了。”
“你说,难道太傅的心结此生都不能化解了吗?”
王甫安有一丝愣神,心说,皇上那不是什么“心结”,那可是太傅的父母以及妻儿、四条人命啊!
但他怎么能说,又怎么敢说?
君明而臣直。
一个有道明君,佞臣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一个昏君,直臣在他面前也无容身之地。
“不能啊皇上,这些年来,您对太傅所做的一切,任他是块儿石头,也该焐热了。”
“圣旨不接,书信不回,太傅他愣是不肯给朕一把梯子。那么你说,还能怎么办?”司慕辰把写好的字递给王甫安:“把这幅字裱起来,朕有用。”
“是,皇上。”王甫安接过那幅字,连连赞叹:“皇上的墨宝老奴瞧着是真好!颇有“冥通缥缈,神仙之事也”之意境。”
“想不到,你还懂飞白?”
“哎呦,老奴可不敢当,不过粗略识得几个字,日日在皇上身边侍候笔墨,看得多了,竟也妄想着揣摩一二。若要说“懂”,倒也谈不上。”
“太傅拒不回京,这谢庭生竟敢把宋成瑜接到王府养着,这无疑是向朕叫板啊!你说是不是朕太纵着他们了?”
“老奴不敢妄议朝政。”
“你只管说,朕可听可不听,不算妄议,权做是闲话家常吧。”
“是,皇上,其实这两件事本就是一回事。”
“怎么说?”
“皇上您看,太傅栖居在武安王府近十六年了,早已经跟宁熙王是一家人了,至于他对宋南楼的庇护,皇上您还记得宁熙王少时,奉旨在国子学就读的时候,有一回被朔方节度使的二公子打成重伤的事吗?”
“嗯,似乎有点印象。”
“那回宁熙王重伤,差点没命,国子监祭酒怕事不敢奏报,还是宋修睿向您奏请以后,传的太医。想来,宁熙王庇佑宋南楼,也是为报恩而已。皇上您只要牢牢攥紧了宁熙王,无论太傅或宋南楼,皆不足惧。”
“依你看,怎么才能牢牢攥紧谢庭生?”
“回皇上,指婚。”
“指婚?您老人家确定皇上给您写的信上说,要给我指婚?”谢文韬只觉得窗外的阳光,晃得人一阵晕眩。
“千真万确,信使还没走呢!我老人家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啊!给,你自己看。”吴远章把拆开的信塞到谢文韬手上。
谢文韬展开来看了一眼:“皇上怎么又想起这茬了?”
“孩子,你也该成个家了,老王爷生前也曾奏请皇上为你指婚,可惜的是老王爷走得太早了......”
“不能等我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再奏请皇上指婚吗?”bïmïġë.nët
“庭生,你袭爵以后虽然也立过军功,但是你在朝中根基太浅啊!皇上指婚,必是京都贵戚,这样于你是增强了在朝中的势力,于皇上,则是在你身上绑了一根铁绳,也算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要继续统管这偌大的岭南道,就你手上的三十万铁骑,足够惹皇上忌惮,就算现在打了胜仗的新贵罗英武,他用的那也是皇上的兵,而咱这岭南铁骑,那可是老王爷的嫡系,所以即便老王爷违制使庶子袭爵,这岭南道无论文臣武将,也都一律应承。”
“义父说得对,我父王当年建立这支骑兵,确实经历了千难万险。”
“是啊,当年太祖下特旨命老王爷建立骑兵,建立骑兵就得先有马啊!彼时才立国不久,朝廷哪有钱啊?老王爷只能自己想办法,恰好在章徽十三年六月中旬,贩马的康鞘利从突厥贩来一千匹马,与老王爷交易,可当时没有那么多钱全部买下来,老王爷心生一计,只挑了最好的五百匹马付了金帛,剩下的五百匹马如果再赶回去,可能路上会有病死等等,多种状况的折损,那康鞘利怎么算都不划算,于是答应把剩下那五百匹马先赊欠给咱们,就这样,老王爷才一点一点把骑兵建起来。”
“我也想过父王的不容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庭生啊,为了老王爷一生的心血,为了岭南道的百姓安乐,以及三十万铁骑的弟兄们,你也要顺从皇上,接受指婚。而我,也会跟你去京都。”
“义父,您答应皇上回京都了?您千万不要为了儿子,而委屈自己。”
“十六年了,我也该回去看看爹娘,还有我那苦命的妻儿......‘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义父。”谢文韬见吴远章要起身,想要扶着他,他却头也不回的推开直棂门,走出去了。
谢文韬快步追了出去,刚走到门前,门就合上了。
他推开门,一只脚刚要跨出去,就从吴远章背后,看到他正拿衣袖往脸上拭泪。
谢文韬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寸步难移。
十六年了,任再多的人陪在他身边,也永远无法取代亲人的位置。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南楼庭生更新,第79章 飞白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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