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月朗星稀，思思打着灯笼照亮前路，一行人静悄悄的在宫道上走着。道路两旁，树影晃动，仿佛潜伏的野兽蓄势待发，趁你不备咬住喉咙便拖入深渊之中。
已是宵禁之后，宫中巡逻的侍卫早已开始工作，装备齐全，整齐的步伐，给不轨之徒以震慑力，夜勤之人以安全感。
两方刚好碰上，带头的那位见思思身后跟着妃嫔衣着的女子十分面熟，认出了身份，便不敢再看。
“参见月容华。”保持着距离，整个队伍的动作整齐划一。
应小月缓缓抬手：“各位辛苦了，快快请起。”
领头的侍卫微微颔首，也不询问，轻轻放过。
这经常出没宫廷的人，规矩都是门清，早已将每个不能得罪的人认了个脸熟。对于宫中各处之事也是了如指掌，这后宫的妃嫔串门去了哪，是干了什么的，一清二楚。
和侍卫们错身而过，又是摸黑走了一段路，这才来到长乐宫的近旁。
快到宫门口，突然看见远方有一蓝色宫装的小宫女提着灯笼，也正对面的走了过来。
她前顾后盼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惹人起疑。
“彩霞，你怎么会在外面。”思思似乎认识对方，径直走上前去。
彩霞看着思思以及身后的应小月，面色蓦然煞白，双腿直直的跪到地上：“参见月容华。”
这个名字应小月也记得，李嬷嬷给的名单里，彩霞应是负责最外侧洒扫的小宫女。见对方瑟瑟发抖的模样，应小月沉声问：“为何半夜在外游荡？”
“回娘娘的话。”小宫女把身体完全趴伏在地上，瘦弱的背脊弓了起来，仿佛要把衣物割破：“奴婢的娘亲是今日的忌日，所以奴婢伤心，找了个地方哭了一场。”
这也太瘦了。
宫中的宫人皆是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仿若只有个骨架的人了。
“抬起头来。”
彩霞依言抬头，才十一二岁的模样，瘦弱得双颊凹陷的脸上果然看到一双眼睛肿得发红，泪光盈盈。
思思和丹雁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皆看向应小月。
“可怜见的。”应小月叹息一声，走上前，扶起泪水涟涟的小宫女，轻柔的拿帕子擦了擦她濡湿的脸：“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下次宵禁之后可不能乱跑了。”
“谢娘娘赐言，娘娘人美心善，奴婢定不会再犯。”
应小月拍拍她的头：“快回去吧。”见着小宫女慢慢跑远，还提醒着：“小心摔倒。”
待人跑得看不见影子，应小月的面孔瞬间冷硬下来。
瘦骨嶙峋？
但看她脸上的妆容，耳上和头上的银饰极有分量，生活应还算殷实，怎会因为吃不上饭瘦成这样？
脑海中闪过一丝想法，但不敢肯定，只好勉强按下来。
一行人慢慢来到内室，李嬷嬷迎了上来，关切问道：“可出了事？”
丹雁一边服侍应小月除去外衫，一边回答：“纯丽仪顺利生产，得一皇女。”
“那就好。”
“娘娘今日看着，很喜欢皇女呢。”
应小月接过思思递来的茶水，饮了几口，感受到温暖的茶水顺着喉管流入胃中，带走了一丝寒气与干渴，舒服得喟叹一声，才道：“我这是爱屋及乌，纯丽仪性子好，我看她的孩子才会格外的顺眼。”
众人皆是会心一笑，思思胆子最大，调侃着：“娘娘现在和纯丽仪，好的仿佛亲生姐妹一般，奴婢还想着会不会哪天住到一宫里去，那才是合了娘娘的心意。”
“你这妮子。”
拍打着外衫上凝聚的露水，这才挂起来，丹雁到底是老成些，担心的问道：“这春天的夜里还是寒气太重，娘娘要不喝些姜汤，去去寒。”
“不必了，饮了些热茶，已是好了许多。”应小月感受到身子渐渐回暖，放下手中的茶盏，这才问道：“李嬷嬷可知道这彩霞的底细。”
“娘娘最近命老奴彻查所有长乐宫的奴才，恰好其中这彩霞是老奴的重点调查对象。”
“哦？”
“彩霞今年十三岁，是去年从掖庭直接分配进来的小宫女，之前没有去过任何其他娘娘的宫中，按理来说应是没有大问题。”
“李嬷嬷还学会兜圈子了。”应小月打趣的拍了一下嬷嬷的肩膀：“你查到了什么快说。”
“问题在于这采买的人是赵嬷嬷，而这赵嬷嬷看起来是个老实的，但我却知道她和负责分配的王公公有些首尾。”其实这是整个掖庭心照不宣的秘密，李嬷嬷为了邀宠，私心说成了自己发现的。她故作神秘的悄声道：“这赵嬷嬷啊，据说早已被好几个妃嫔收买了，她采买的人一般都是各府想要安插进来辅佐各位娘娘的，而王公公就是她的下线，会帮她把人选分配到各宫指定的地方。”
这在掖庭也是常见的事情，嬷嬷只要稍微有些关系，就可把人分配到自己想送到的位置，就如同当初李嬷嬷把应小月分配到承乾殿一样的道理。这也是为何掖庭的差事油水最大，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公公都想进去分一杯羹，只有李嬷嬷这样看透的，才会跳脱出来。
“看来这彩霞，也可能是有心之人派过来的了。”说是有心之人，但心中第一个便怀疑到了淑妃。应小月眯了眯眼，这淑妃被禁足快一个月了，按理说应还想着法子回击送她进去的裴婕妤才对吧。
而且被禁足起来，行事也没有那么方便了，这样淑妃的嫌疑倒是减去了不少。
思思收走应小月喝空的茶盏，又续了一杯热的：“李嬷嬷是否知道是哪几个娘娘收买了赵嬷嬷？”
“不知，对于分配的名单和去向，赵嬷嬷和王公公一直隐藏的很好。”
“除了彩霞，可还有其他人。”
“暂时没有，老奴还在查。”
“那不妨直接从彩霞这边入手吧。”应小月转头望向思思：“你这些时候分配部分的人，盯着这个彩霞，注意，别让她发现了。”
“是。”思思领命答应。
“今夜也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此刻已入丑时，感受着睡意袭来，扶着额头挥了挥手：“丹雁也不需要守夜了，明早让我多睡一会。”
“是。”众人慢慢退出。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夜。
早上，思思和丹雁依旧起的早早的，一个出门执行主子交代的事，另一个监督着二等宫女们打理着衣物和首饰。
李嬷嬷也没闲着，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一个一个过着长乐宫宫人的来历，试图看出些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忙碌了一个上午，日上三竿时，应小月才施施然的起床，待思思和丹雁服侍着妆点好，又用了些午膳，兴致高昂的走去了瑶华宫。
听闻早上太后懿旨至，纯嫔晋升为从五品纯容华，正是双喜临门的大好时候。
一进门，便看到纯容华怀抱着二皇女，纯美无暇的面容上难见的呈现出一丝柔和的慈爱。
愣了一下，应小月踏步走去：“恭喜纯容华，姐姐终于得偿所愿了。”
见应小月第一个前来道贺，纯容华坐起了身，比起昨日的苍白，如今面庞多了些许红晕：“昨日再次麻烦妹妹了。”她的眼泪润湿了睫毛，真心感动道：“在这深宫，能得妹妹这么一个有心的好姐妹，姐姐也是无憾了。”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坐在床侧，应小月细细的拍着纯容华的背脊，见对方泪水不断落下，连忙安慰道：“姐姐现在可不如以往，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正是人人羡慕的时候，怎么还哭起来了？”
想到十月怀胎终于诞下的孩子，美人儿果然破涕为笑：“是啊，那些人肯定羡慕极了，我可不像那些不会下蛋却每天斗鸡似的女人。”考虑到了什么，她略微收敛了喜色：“妹妹，你早晚也会有的。”沉默片刻，偷偷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即便是没有，以后我也会让二皇女给你养老......”
“娘娘。”身旁的嬷嬷见纯容华越说越过分，连忙阻止：“月容华还年轻，之后肯定会怀上的，我们娘娘口无遮拦，容华别介意。”
这傻子。
应小月摇了摇头，无奈道：“姐姐的性子我自是清楚，不过是赤子之心，对我表达关爱罢了，我怎会介意。”
“还是妹妹你最懂我。”纯容华斜了嬷嬷一眼，有些得意的挺了挺胸脯，突然想到了怀里的婴儿，举起孩子愁容满面：“妹妹，你看我这孩子，怎么一点也没继承到我和皇上的美貌。”
“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还没长开呢。”
想一出是一出，纯容华果然放心下来，把孩子递给下人，专心和应小月攀谈起来。
说说笑笑，就这样过了一个下午，见她心情开朗，没有产后抑郁之类的倾向，应小月也就放心了。
“时间也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改日再来拜访。”
目露不舍的纯容华被嬷嬷拦着，应小月这才慢慢离开。
这嬷嬷也是个妙人，若纯容华没这么个人看着，怕是真的要被这宫中的豺狼虎豹给吞了。
一入宫门，便收到了李嬷嬷的汇报。
看着名单上的资料，短短的时间内，竟有这么多人和外面搭上了边。宫女这边还好，只有彩霞一个可疑的。太监那边却仿佛是个筛子，除了提拔的二等的过了李嬷嬷的眼，其余的三等几乎全都是别宫的探子。
眼见着李嬷嬷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应小月安慰道：“嬷嬷不必自责，是我的问题，没有做好合理的安排。”她拍了拍李嬷嬷的肩膀，安慰道：“因为缺少总管太监，所以要嬷嬷兼顾两边，分身乏术也是应当的。”
见娘娘没有怪罪，李嬷嬷感动的连连作揖。
扶起李嬷嬷，她把思思丹雁一应叫到内室，对着众人问：“对于总管太监，你们可有推荐的人选。”她顿了顿：“原本我心目中倒是有个人选，但对方已投别处。你们推荐的人我都是相信的，可先让他们从一等做起，如若没问题，再提拔为总管太监，此事你们三人同时负责，互相监督。”
“老奴心中有一人选。”
“奴婢也有。”
“奴婢有一人觉得尚可。”
应小月见三人都有回复：“你们一个个的说.”
李嬷嬷先上前一步：“老奴推荐的这个人是掖庭中负责采买的太监，他虽然只是二等，但能干肯做。负责采买工作的人都有一个特性，得细致入微，不能让任何可疑之人混入宫中，这点他做的极致，经他手的人都被查的仔仔细细，没有丝毫差错。”对着应小月拜了拜：“不瞒娘娘说，他唯一的毛病就是，为人有些太过板直，不肯收任何孝敬，在掖庭中不活泛些很难晋升，不过这也是老奴推荐他的原因。”
接下来是思思的推荐，她有些迟疑的拿出怀中的一个荷包，不好意思的说道：“奴婢的推荐有些私心，先告知娘娘，此人是奴婢的老乡，这个荷包就是他绣给我的。”
“会绣荷包的小太监？”这个倒是稀奇，抬了抬手，应小月并未在意，示意思思继续。
“他在尚衣阁待过一段时间，负责制作妃嫔的衣物，但因为太监的身份遭到排挤，后来调到了太妃们居住的绛紫宫和我一起，这次我的调动他本来也想过来，但是几个老太妃都很喜欢他的绣活舍不得，就让他接替了丹雁原来的位置。现在是绛紫宫的一等太监。”
待思思说完，点了点头，丹雁这才开始：“奴婢说的是原本就为长乐宫二等太监的小元子。他为人十分细心，做事机灵懂变通，对于长乐宫的其他太监也算了解，所以奴婢觉得他比较适合。”
李嬷嬷听丹雁推荐的是他，也赞同道：“的确，这次的彻查，他也给老奴提供的不少帮助，是个聪明小子。”
仔细的想了片刻，这三人的确各有长处。
心中有底，应小月吩咐道：“不错，这些人我都可接受，李嬷嬷和思思，先去和对方商量一下，若是愿意调来我长乐宫，调度需要的钱我来出。丹雁你则去和小元子谈一谈，从明日起他便是我长乐宫的一等太监。”
“是。”
“如若其他两人愿意，那这三人同为一等太监，就如之前说好的，你们互相监督，一段时间后最为合适的人，就是我长乐宫的主管太监。”
“是。”
“最后。”应小月看向李嬷嬷：“已查出来的可疑小太监都给我退回掖庭，这次你亲自盯着，挑一些比较清白的过来，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之后一等太监来了再定，嬷嬷你就辛苦看管宫女这边。”
“娘娘不怪老奴就好，老奴定不负娘娘所托。”李嬷嬷激动的捏紧了帕子。
又转头望向思思：“至于彩霞，就交给你了，还是托外面的人盯着她，不可懈怠。”
“是。”
“去忙吧。”应小月挥了挥手。
众人领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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