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后,翌日放了晴。
容话被人用毛巾擦着脸,从被窝里剥出来。
“不上学了?”有人这样问着。
脸上湿热的温度让半梦半醒的容话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别过脸往后躲了一下。慕别揶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真是金贵的小少爷……”
容话睡意一扫而散,睁开眼盯着站在床头穿戴整齐手的慕别,“你做什么?”
慕别晃了一下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湿毛巾,所做的事不言而喻。
容话掀开被子走下床,接过慕别手里的毛巾,“我自己可以的。”他拿着毛巾进到浴室,慕别信步跟上来,倚在浴室门沿上,看着正在照镜子的容话,提醒道:“十点过了,你想逃学?”
容话单手拧干毛巾里多余的水,“下午上课。”
慕别不知想到什么,过了一会儿说:“你们现在上学真自由。”
“大学都是这样。”容话把毛巾重新挂好,“你不是吗?”
“我没上大学。”慕别答的自然。
容话语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过了一会儿语气不自然的道:“你不去工地上班了?”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多此一举,慕别非人,估计去工地搬砖的事也不过是个幌子。
不料慕别却答:“请了半天假,下午去上工。”
容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慕别朝容话笑了一下,“不是你陪我一起去找的工作吗?怎么,现在不相信了?”
容话思忖着道:“可你不是普通人。”
“盛玉宇不照样在你工作的餐厅上班?”慕别顺水推舟,“我们妖怪呢,也是要赚钱吃饭,养家糊口的。”
盛玉宇虽然是只兔子精,但从小在远离城市的深山老林里长大,刚来湛海时和现代社会文明接轨的并不融洽。容话犹记得刚在餐厅结识盛玉宇时,对方懵懂无知跟三岁的孩童没什么区别,好在一身厨艺不错,他们老板娘乔菁又是个善良的女人,再加上餐厅同事相处和睦,时不时的帮助玉宇,对方这才在几个月内飞速成长适应了现代生活,靠一技之长能够独立生存。
这样一看,慕别和盛玉宇当初的情况也是有些类似的。
穿着民国时代的长衫,拉着二胡在鱼龙混杂的红灯区卖艺,又没有手机又没有公交车卡,同样的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容话蹙了蹙眉,试探着问:“你是……什么妖怪?”
慕别兴味道:“你觉得我像什么妖怪?”
容话的视线落到慕别的脸庞上,语气里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狐狸精?”
慕别挑了一下眉,“下次给你看看我的尾巴?”
“不用了!”容话避着慕别火速离开浴室,打开衣柜门拿出一套搭好的衣服,正要换上,慕别悠悠道:“要我帮你?”
容话摇头,“我自己可以。”
话虽如此,可他现在右手动不了,一脱下睡衣后开始换内搭的衬衣就不顺利。纽扣缝隙小,容话左手又不敢太用力怕牵扯到右手的伤,从缝隙里滑落七八次才顺利扣上一颗扣。
慕别在这时走过来,容话谨慎的后退,“你干嘛?”背贴上身后的衣柜门,容话身上松散的衬衣在摩擦间滑落了一半。
“给小恩人扣个扣。”慕别伸出手,指尖搭落在容话的衣襟,拉好对方的衬衣。
容话适时放软了态度,没再拒绝慕别的好意,垂眸望着慕别在他衣襟上搭扣的手。
在扣领口下方的扣子时,慕别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温和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容话心口处一条浅粉色的疤痕,状似随口道:“这是胎记?”
容话看了一眼那条疤,淡声道:“以前动手术留下来的伤疤。”
慕别哦声,不再说话。
容话下午到了学校,赶上两节理论大课,三个班合上。阶梯教室黑压压的坐着百十来号人,容话来得晚没位置可选,就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放下书包坐下。
有路过的同班同学看见容话手上缠着绷带,前来慰问了几句,容话礼貌的谢过。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卢轶背着包红红火火的从教室门口闯进来,一眼瞄到前排的容话,径直在容话旁边坐下。
“怎么样,手伤还好吗?”卢轶从包里拿出这堂课的用书,喘着粗气问。
容话看着卢轶满头大汗的模样,“还好。”
卢轶点了点头,从包里摸出两瓶装满了黑漆漆液体的玻璃罐,递到容话桌子前,“衡星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对骨头有帮助。”
容话略显迟疑,“外敷?”
“喝啊。”卢轶拍了拍罐身,“他说是他老家的亲戚来湛海给他捎来的,喝完保管你神清气爽,药到病除。”
衡星老家的亲戚,不也是海里的鲛人吗?
容话望着这两罐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的东西,神情有些说不上来。
“容话。”卢轶压低了声音:“你还记恨上次衡星把你推下海那事吗?”
“没有。”容话回过神来,斟酌用词道:“我只是觉得这个药看起来有点特别。”
“哎,你担心这个啊……”卢轶松了口气,“你别看它黑乎乎的,味道还不错的,不难喝,我在家里喝过了。”他积极的帮容话把这两罐药装进包里,嘱咐道:“每晚睡前一勺,和热水兑在一起喝……”
容话道了谢,等卢轶拉好背包的拉链后,他说:“你之前,对衡星管家的态度……”
不是容话好奇,只是卢轶之前对待衡星的态度的确说不上好,现在转变,让容话不由得有些担心,特别是在知道衡星也是妖之后。
“他之前想泡我小姑,我凭什么要对他态度好?”卢轶说的理所应当,“就是要对他越苛刻越刁钻,让他知道我小姑不好追,就算追到了,有我这么一个凶侄子在,他也不敢不对我小姑好!”
容话豁然开朗,“你有心了……”
卢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没事,为了我小姑挨几个衡星的白眼也没什么。”
容话忍不住笑出声,“卢老师和衡星管家现在怎么样,关系有缓和吗?”
卢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缓和,小姑没以前那么针锋相对,衡星也没以前那么逆来顺受……不过也没感觉他们两个更近一步,我看不懂。”
容话也听得一头雾水,按理说两个人既然把关系说开了就应该在一起才对,难道是衡星还没有告诉卢蔚澜自己鲛人的身份?
“你也别替他们担心容话,谈恋爱这事儿本来就又玄乎又不靠谱。”卢轶拿出包里的笔,“能不能走在一起,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插不了手。”
他说完,上课铃声同时响起,过道里走动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教室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子从教室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他走到讲课台,对着教室内的学生打了个招呼,“学弟学妹们好,我是大三的叶东文,你们的学长。今天由于主讲西方音乐史的老师临时生病,我临危受命来替大家讲这堂课。”
他脸上有笑,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讲的不好的地方,大家多担待。”
有学生认识他,口哨声接连响起,“叶学长你来讲,我可就不困了!”
教室内哄堂大笑,众所周知西方音乐史是一门枯燥乏味的课程,讲课的老教授又上了些年纪,讲的一板一眼。一堂课下来,能支撑到最后的同学实属罕见。
“叶东文啊,”卢轶靠着后桌,“管弦系的,和我们两个月后一起参加节目的,能力挺强的。”
容话上了一年大学,课余时间都在打工兼职,同级的两百多名同学都没时间认全,高一级的学长他就更没见过了。
“能帮老师来代课,应该是很优秀的学生。”容话说。
卢轶不置可否,“等两个月后就知道了。”
叶东文讲课条理清晰,不像老教授一样照本宣科,他会在各种历史事迹里穿插现实生活中的案例典故,让听课人十分有代入感,整堂课下来教室内的学习氛围十分不错。
晚秋夜里黑的早,两节大课上完已经是晚上六点,天色黑蒙蒙的。
卢轶把替容话上课抄好的笔记递给对方,容话道了谢,两人各自整理好自己的包,卢轶说:“我开车了,送你一程?”
“你还敢开车?”容话惊疑。
卢轶咳了声,“你放心,衡星陪我练了半个月,我现在上路没问题了。”
容话将信将疑。正这时,一道声音介入了他们两人之间,“两位学弟,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容话和卢轶同时侧目,叶东文隔着桌站在阶梯下,笑容和煦。
“我们俩?”卢轶背好包,“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
叶东文推了一下眼镜框,笑道:“钢琴系惊才绝艳的两位学弟,东文想结识很久了。”
卢轶和容话对视了一眼后,卢轶转过头来,意有所指道:“只是单纯结识?”
叶东文顿了顿,说道:“还为两个月之后的事,想和你们两位共同沟通一下。”
“叶学长倒是直率。”卢轶瞥了眼容话,“不过他伤了手,这段时间去哪里都不方便。学长有心请客的话,等他伤好了再说吧。”
容话也正有此意,叶东文打量着容话的手,半晌,含歉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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