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驱车进入山脚,容话就感觉头昏脑涨,身体重的厉害。慕别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重新把车开离山脚,停在停车道上,容话才慢慢缓了过来。
慕别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看容话面色发白,说道:“你现在靠近不了青灯寺了。”
容话解开安全带,面朝着慕别,“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能力比你强那么一点点,青灯寺的佛气奈何不了我。”慕别从后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来之前我也想过你可能上不了山,但你脾气可比我还倔,不让你亲身体验一把,谁都打消不了你心里的想法。”
他把矿泉水递给容话,笑道:“现在也证实过了,我们掉头回家吧。”
容话喝了一口水,“我跟师父说了今天要去上山看他,现在都到山脚下了。”
慕别单臂撑在车顶上,“山脚下你都不适应,等入山后还没进庙门,佛气就会压的你喘不过气,浑身无力。”他俯视容话,敛了笑,“宝贝,别跟我倔。”
成为鬼后虽然不再经受轮回,不老也不死,但不排除被外力摧残魂飞魄散的可能。容话现在只是个脆弱的小鬼,要是强行抵抗佛家道场的气息,后果很难设想。
安全起见,远离青灯寺是最好的选择。
容话单手捏着瓶子,有些踌躇,“那我们就这么回去?”
慕别知道他上山的念头还没彻底打消,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要是想见一明,打个电话让他下山来。”
他说完熟练的弯下腰从容话的衣服里摸出手机,解锁拨了电话,“你拉不下脸,我来。”
容话伸出去拿手机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这地方信号不太好,慕别没拨通一明大师的电话,朝容话摆了摆手,“我换个地方打电话。”
容话点头,慕别沿着山路往宽阔的地方走了过去,容话在车里坐的无聊,也下了车,关好车门在外面呼吸了一阵山里的空气。
青灯寺平时香火很旺,每当这个季节前来青灯寺祈福礼佛的信徒有很多,但今天大概是工作日的原因,来往的车辆并不多。
山脚没有缆车,为了方便徒步登山的香客,山里修了一条栈道,从山脚直达寺庙。容话站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这条栈道,青石筑成的台阶,阶面被不久之前下过的一场雨,冲刷的光滑透亮,但仍旧遮盖不住经过日晒风吹,脚步来往所留下的时间细痕。
容话走到栈道的入口,向台阶上走了几步。
童年时期在这座山里的记忆不徐不缓的浮现在眼前,晨昏定省,青灯古佛。与山里的野兽较过劲,在烈日下蹲过马步,师兄们偷偷带他下过山,被师父发现责罚,一起被庙宇里的佛祖擦过金身。
桩桩件件,仿佛还在昨天。
笃,笃,笃
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勾回了容话飘远的思绪。
蜿蜒的青石阶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他穿着素白的袈裟,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右手上拿着一根木棍,木棍每往下一探敲击出清响,他才往下走出一步,步履缓慢,动作滞懈,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的沉重。
他身上的袈裟并不算干净,袖口和衣摆都有或多或少被刮破的痕迹,尤其是衣摆已经沾上了许多尘土。但这些和他头上戴着的斗笠相比却又算不上什么。
他的斗笠太旧太破,藤绿的竹条编织成的,此刻枯颜色黄的发灰发黑,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植物,颓败将死,黯淡无光。
林间的风吹的轻,斗笠下挡脸的帘却更轻,轻轻一吹,露出一张双眼处只剩空洞漆黑的脸,以及那条,贯穿整张脸的狰狞刀疤。
栈道安静极了,鸟鸣虫吟具寂,那迟缓的脚步声与木棍触地的清脆声就显得格外突兀。bïmïġë.nët
戒刀失去了那双能够看穿妖邪的眼,他再不是那个能够面对邪魔可以目不改色举起长刀的僧人。就连听力似乎都退化了,他甚至察觉不到他和一只鬼擦肩而过。
戒刀和容话,擦着肩走过。
下了最后一阶台阶之后,就是平路,所以最后一阶台阶离地面的距离比之前的都要高。戒刀的木棍往前试探了将近半分钟后,他这才踏出最后一步,却还是估错了距离,脚踩了空,人仰面摔在了平路上,斗笠掉在一旁,手里的木棍滚落进了沟渠中。
戒刀撑着地面坐起后,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脸暴露在阳光下,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处,此刻只呈现出一种骨碌的死寂,空无一物,只剩下可怖和胆寒。
容话捡起那根掉进沟渠里的木棍,“这是下山的路。”
戒刀摸起地上的斗笠慢慢的重新站起,他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处把脸转了过去,但还是出现了偏差,他望着空气说:“佛祖座下,再无小僧容身之地。”
容话一时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就这么握着木棍看着戒刀。戒刀像是察觉到了异样,试探着往前摸了摸,容话伸长了木棍递到戒刀手里,戒刀接住,“多谢。”
他戴上斗笠,右手握紧木棍,伴随着木棍敲击声和沉重的步伐声,逐渐走远。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斗笠,袈裟,长刀。
只不过现在他没了眼睛,斗笠,袈裟,长刀换成了探路的木棍。
容话对他该是有怨的,这怨不比盛琼楼少。而让他们发泄这股怨恨的对象,应该是手执漆黑长刀,斩妖邪除鬼魔,滴血不沾衣的执拗高僧。
独独不是现在这个,没了刀,没了眼,不眉眼染戾,不辨黑夜白昼,连佛祖都弃之不顾的落魄僧侣。
不过戒刀大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怨他吗?”一明大师从台阶上走来。
容话收回视线,背过身看向一明,半晌答:“弟子,不知道。”
一明大师伸出手摸了摸容话的头,慈眉善目,“他是我在外游历时,途径辛夷谷带回来的,之后一直长在青灯寺。”
容话:“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寺庙里见过他。”
“他和你不同。”一明大师目视戒刀离开的方向,“他目睹了家人的惨死,全村的灭亡。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装满了仇恨。”
“我授他佛法,教他除魔。望他以德报怨,能在这十几年间,泯了心中的仇怨。”一明大师叹声说,“但他,还是没能放下手里的那把刀。”
佛号戒刀,师父望他戒刀,戒刀却一直戒不了这刀。
“他现在手里无刀。”容话道。
“双眼迷了障,那刀,自然再拿不起。”一明大师拂袖,“由他去罢。”
容话本想再问戒刀为什么丢了眼睛,但听到这里,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盛玉宇的死,可解盛琼楼和戒刀之间的死扣,却解不了盛玉宇与戒刀之间,那不知道是恩多还是恨多的冤债。
戒刀背着这解不开的冤债,他能去到那儿?
山川河湖,天涯海角?
他从前被仇恨蔽目,如今挖了眼,却又被这恩怨迷了心。戒刀早已把自己困在那方寸间的一隅之地,看似走出千万里,但其实,他从没踏出过一步。
该恨谁,该怨谁,这恩恩怨怨里,谁又能说得清。
容话默不作声,一师一徒相对难得无言。
“若你当初把他带回寺里,不授他佛理,不教他术法,让他只当个闲散的扫地小僧,如今他大概又是另一番风景。”
慕别从另一条山路里款步走出,言语直指一明,“算起来,这该是你的过错。”
一明闻言,扶须说道:“这么算,的确是贫僧的罪过。”
慕别踩着一截枯萎的树枝,从山林里跳到地上,“你的罪过还不止这一件。”
一明摆手,做洗耳恭听状,“但说无妨。”
“我们容话在青灯寺等了我三年,这三年,我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慕别笑看一明,“出家人,不该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吗?”
“无禁主持,我徒弟那年才九岁。”一明面不改色,“更何况无禁主持那时失了半心,在渊泽静养,贫僧也不好前去叨扰。”
慕别看着一明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些蹩脚的理由也只能骗骗他们家小孩,一明当初根本就不想容话和他有任何的牵扯,不仅向容话隐瞒了他的所在地,也跟他隐瞒了容话所做的事。容话在青灯寺里的三年,只会了一些普通人的拳脚功夫,一明刻意没有教容话任何的佛法玄术,不过也是担心容话学成之后再来找他。
这老和尚护徒弟倒是护的紧,把他当成洪水恶兽一般的防着。但终归棋差一招,容话还是落尽了他的网里。
这么一想,慕别心情变好不少,他故意揽着容话的肩膀,温柔的说:“人见到了,我们也该早点回家,不叨扰老人家清静了。”
一明大师倒也不挽留,语重心长的对容话道:“我知你孝心,但你现在不再是普通人,以后诸如青灯寺这类的佛地,还是少来的好。”
容话听得心里不舒坦,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调节气氛,一明大师就先握起他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笑容如沐春风,“如果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多给庙里捐点香油钱就够了。”
说着还用另一只手给容话比了个数,“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捐的是这个数。”
说完后笑容更加灿烂,连拍容话手背几下,就像是在暗示容话,捐的香油钱可不能比这个数少。
容话:“……”
一明眯眼笑道,“你父亲可是成功的企业家啊!”
言下之意,仍旧在暗指容话可不能比他爸差。
容话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尽量吧。”
在一明大师笑容满面的目送之下,容话和慕别驱车离开。
慕别想起一明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宝贝,你这个师父可是在趁机敲你竹杠啊。”
容话淡淡看了慕别一眼,“有你在。”
慕别立时眉开眼笑,故意问:“有我在有什么用?”
“霆息说我嫁入豪门了。”容话盯着慕别右脸上笑的越来越深的小窝,他也笑,“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行使豪门的权力?”
慕别大概觉得自己笑的太过明目张胆,收敛了一下,清咳一声,正色道:“那狐狸崽子就是胡说八道,什么叫你嫁入豪门?明明是我入赘,带着万贯家财陪嫁给你。”
容话心底的沉闷因他这句逗弄的话消失了不少,容话清楚他这是在刻意哄自己开心,“慕别,你真好。”
“觉得我好,就要把我抓紧抱紧了。”慕别暗示的堂而皇之,“最好找个东西套牢了,这才不会被人抢走。”
容话应了一声,把提上日程的准备讲了出来,“我下个月,要去奥地利。”
慕别一脚急刹车踩到底,容话稳了一下才坐稳身体,刚想问怎么回事,慕别就熄了火,神色阴郁的盯着他。
“怎么了?”容话问。
慕别的视线定在容话脸上不动,“不准去。”
容话面露不解,“为什么?”
慕别一言不发,好半晌重新打了火,发动车子,“你去奥地利干什么?去多久?”
容话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猜不到原因,如实说:“参加一个钢琴比赛,要去半个月。”
慕别搭在换挡器上的指节没规律的动着,他在思考,“容话,你该想好。在你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之后,是否还要再去追逐你的梦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小王子与大魔王更新,第 112 章 番外·戒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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