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浅不用偏头,余光一览，就看到荣庆穿一身黑色团花长袍马褂，带了两三小厮，手里拿着一个且珐琅镶金边的手持望远镜，在隔壁包厢坐下。
为了保证每个包厢的看戏体验,月桂舞台一层楼只设5个包厢，包厢里茶几小桌软皮沙发一应俱全。
当然，尽管5个包厢的视野都不错，正中间的包厢还是胜出一筹。
荣庆是有一定造诣的名票,在北平时每个戏园子都常去，又有身份有地位，还没坐过不是正中间的位置。
因此，他一坐下,就往隔壁看去,看到荀浅，顿了顿，主动打了个招呼。
荀浅注意到,微微偏过头,客气点了个头,谁也不和谁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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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戏,从下午三点开始，第一出是《群英会》，第二出是《霸王别姬》，最后一出《贵妃醉酒》，戚小虞压轴。
月桂舞台外面挂了大海报，从周三开始宣传，又特意登了报，邀请沪上票友戏迷来看今日的连台好戏。
这三出戏都是经典，有文戏有武戏，生、旦、净、末、丑，出彩好看的样样有，因此一挂出来，票很早便抢售一空。
荀浅到场不久，一楼堂子里的人跟着越进越多，不几时、便满堂。
后台，红月班的弟子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化妆换戏服、热身做准备。
戚小虞凤冠未戴，拿一把泥金折扇、来回踱步，正在细细揣摩戏中杨玉环从期盼到失望、从落寞到怨恨的感情变化。
他今天有些紧张，也许是很久没在这样的场子登台，也许是他要压轴，也许是这出戏比其他的难度要高。
他想他至少得对得起师父给他买的这顶凤冠，虽然那天游龙戏凤的掌柜给他们便宜了不少，甚至可以说远低于凤冠应值的价格，但对他们来说，依旧不是一笔小数字。
戚风间那天和他说的话，戚风间对他的期待，他都想努力去满足。
外面唱《群英会》时，他在练戏。
外面唱《霸王别姬》时，他还在练戏。
到虞姬开始舞剑，戚小虞才去换凤冠。
演高力士的是红月班的小桥，他和戚风间一起把凤冠从红木箱子里取出来。
其余唱这出戏的弟子也都围过来，他们之前虽然都已看过这顶凤冠，取出来时，还是不由得对着那珍珠和点翠再赞叹了一遍。
小桥问，“师父，这顶和你当年收着的那顶，哪顶更好？”
戚风间小心翼翼将凤冠托举起来，实实在在回答，“各有各的好。”
他帮着戚小虞戴好沉甸甸的凤冠，看着镜子里的小弟子被凤冠衬托得更加光彩夺目的眼睛和身材，在戚小虞肩膀上按了按，“越重，越要举重若轻。”
戚小虞会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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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剧院里看了几个时辰戏的人，有些乏、有些累、有些余韵未尽、又有些亢奋和期待。
他们不是没看过《贵妃醉酒》，但好的贵妃醉酒，不多。
这出戏的剧情虽然简单，但有大段的唱腔、纷繁的舞蹈，对声音和身段的要求都太高了。
等待的空隙，剧院里有些闹，嘈杂的人声挤满了空间。
荀浅的手指轻按在软皮沙发毛绒绒的扶手垫子上，他也有些紧张。
他在S市的京剧院看过戚小虞登台，但和在这种环境氛围下看，又不一样。
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有些不一样。
程管家眼睛瞟过来，端了一杯茶过来，“我听人说，戚先生在北平时就是个大腕儿，如今到了上海，想必也不会差。”
荀浅把茶接过来，揭开茶盖，吹了吹，还没入口，就听胡琴响了，他一顿，把杯子放下，眼睛看向舞台。
笙箫鼓瑟都已就位，先出声的却是胡琴。
胡琴一拉，清脆嘹亮。
先奏一支《将军令》的上场牌，把全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接着，高力士上台，打起丑腔唱，“启娘娘，这便是百花亭了。”
《贵妃醉酒》唱的就是杨贵妃在百花亭中醉酒赏花。
知道贵妃就要登场，大家的目光一直探进幕布后面去。
然后，在万千目光里，头戴凤冠、身披女蟒、披着云肩、手握泥金折扇的杨贵妃登场了。毣洣阁
《贵妃醉酒》不好唱，甚至可以说很难唱。
一是唱腔多变，二是身段难做。
太妖娆了是放浪形骸，僵硬了便毫无美感。
真正是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
但要是好看起来，又能好看到极致，好看到让人惊心动魄、目不暇接。
戚小虞从登场亮相，便是极好看。
帘未启而已众目睽睽，唇未张而已声势夺人。
一亮相就亮在荀浅心上。
衔杯、卧鱼、醉步、舞扇……繁重的舞蹈到了他的身上，都是举重若轻，艰涩的动作到了他那里，都是流畅自然，妩媚多姿。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一字一腔、一招一式都充满了诗意。
尤其是那三次下腰和卧鱼。
第一次，高力士来请贵妃饮酒。
戚小虞蹲身衔杯，缓缓下腰，然后一个翻身，嘴中衔杯，向前一探，去寻酒盘，整个过程，全靠腿和腰部的力量支撑。
戚小虞把力道控制得很好，他似卧非卧，醉眼朦胧，凤冠之下，面如桃李，而当他刚刚翻身，便赢了满堂喝彩。
正如戚风间所说，好的角儿，当你想要赢得满堂彩，便有满堂彩。
而到第三次下腰，他划着醉步走到舞台中央，翻转水袖去摘花，醉里没摘到，又再次翻转去摘，及至几次翻转，越翻越快，最后一个卧鱼，站直了身体。
戚小虞欠起身，够花、摘花、嗅花，他谁也不看，但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台下的人入了迷。
荀浅入了迷，荣庆也入了迷。
起先荀浅还注意到那衣服上的玉带和手上的扇子，后面便什么都为忘了。
又是一阵阵的喝彩与掌声，几乎要将月桂舞台的屋顶给掀翻。
红袖动香香不已，
红渠袅袅秋烟里。
荀浅上一次看戚小虞登台，坐在第一排，眼里只有戚小虞。
这一次在二楼，便将满场尽收眼中，才能真真切切看到多少人沉迷其中。
一直看到最后，且在掌声里，在华美的仪仗里，贵妃娘娘退了场。
****
台下还在鼓掌，又是几次谢幕。
顾自珍和众弟子拥上来，夸他们的小师弟全场最佳，还夸他今晚不负众望，定让黄珏悔不当初。
戚小虞变回了戚小虞，他长松了一口气，笑着把凤冠取下来，还到师父手里。
戚风间表扬了他，“今晚的表现很好，有了这场表演，以后你在上海就立住脚了。”
戏院的经理也闯了进来，跟着他一起，是流水般的花篮送了进来，有给诸葛亮的，有个虞姬和霸王的，不过最多是给贵妃。
经理笔着大拇指说，“戚先生，戚老板，您今晚的贵妃唱得可真好，外面不知多少戏迷等着见你呢。以后这出戏，只在我们月桂舞台唱怎么样？”
说罢，指指身后一个大花篮子说，“看，这是荣贝勒送的花，指定要送给戚先生。”
戚小虞刚看了一眼，又有人推车一个花车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壶。
经理绕过去看花车上的小字，看完就叫道，“戚先生呀，看看，荀司令都送了花来，还有一盅茶，给您润嗓子。”
戚小虞这才想起荀浅，他在台上时看到荀浅了，不过没往荀浅那里看。
他现在和荀浅的关系已经有点那么不清不楚的感觉，他可没忘自己还答应了和荀浅去参加一个晚宴，他可不想多看一眼，又看出多一种意思来。
戏院的经理却已经觉得有多一种意思了，他对戚小虞挤眉弄眼，“司令的茶都送来了，戚老板不去见见司令吗？”
其他人闻言，都往戚小虞这边看。
戚小虞看向戚风间。
不过站在他旁边的戚风间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着声道，“去吧，你去卸了油彩、换身衣服，我和你一起去敬他一杯茶。”
经理忙道，“还是戚班主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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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台下的人开始散场，当然散场的人不会马上回家，有些会去门口等戚小虞他们出来。
荀浅和荣庆都还没走。
程管家把荣庆请了过来，请到了荀浅的包厢，请人在对面坐下。
荣庆便撩开马褂，在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荀浅让人倒了一杯新茶，放在荣庆面前。
荣庆写了荀浅，却不喝，只问，“不知荀司令有何见教？”
荀浅端着茶，吹了一口，他的声音冷冷淡淡，问得开门见山，“荣贝勒很喜欢听小鱼唱戏？”
荣庆倒也不避，“荀司令刚才也听到了，戚先生的戏让人痴、让人醉，谁能不喜欢？”
荀浅垂着眼睛，睫毛覆盖下来，拉出一道黑色的弧线，“如果荣贝勒只是喜欢听小鱼唱戏，我就放心一些了。”
荣庆眉头微微一皱，“荀司令这话什么意思？”
荀浅缓缓，“便是荣贝勒听到的意思。”
荣庆道，“我从戚先生第一次登台唱戏时便在场，”
荣庆说到此处，忽然一顿，方才回味过荀浅话里的意思，他嘴唇轻轻一掀，“难道荀司令除了想听戚先生唱戏，还有别的想法？”
荀浅放下茶杯，靠进单人沙发里，笑道，“是啊，我不是只想听他唱戏，我是想和他结婚。”
包厢外面过道里，不仅戚小虞的手抖了下，戚风间的手也抖了下，瓷杯被抖一晃，撞击在碟子上，发出耳鸣般的嗡嗡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穿成给豪门冲喜的炮灰（娱乐圈）更新，第 117 章 惊梦（十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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