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赫冷笑道:
“这本来就是他们做的!他们装的像好人,实则比谁都阴险!我母妃在后宫这么多年,一直深受皇后打压,什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脏水,皇后都往她身上泼。还有我哥,他明明才华横溢比太子优秀得多,但就因为他是我母妃的儿子,就被那些自诩清流的文臣言官百般不待见——”
说到这里,他满脸为亲人不平的愤恨之情,看上去竟是真的对自己所言深信不疑,“我知道你和世人一样,也觉得我母妃就是妖妃,我哥是祸乱朝纲的坏人。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他们其实都是好人。”
裴璋听到他信誓旦旦地说窦贵妃和裴云弛是好人,便也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了。
这世上人心莫测,有很多看上去是好人的人,深究起来都做过坏事,也有一些公认的坏人,其实也做了好事,要用好坏来定义一个人,总是漏洞百出,奸恶最是难辨。
但窦贵妃和裴云弛这种为了自身私欲,将千万黎明百姓的命视作草芥,一手促成边疆大乱异族入侵之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懒得去揣测裴云赫是真的受母兄蒙骗心性单纯,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有些事有些人,本来就不用讲道理,而是要真刀实枪地去干。
“璋堂兄,就像我和你这次交手之前,我也觉得你就是被人过度吹捧自命不凡,仗着自己有些功劳就目中无人——但现在,我就不这么觉得了。”
裴云赫见裴璋沉默,还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神情认真地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强者,你是值得尊敬的,世人再如何崇拜你都不为过。这一次不管刺客究竟是谁派的,你能冒险救我,说明你不仅足够强,而且也是个好人。所以,我很感激你。”
他身为雍帝和窦贵妃的幼子,一出生就备受宠爱,在父皇和母妃的千娇百宠,和宫人们的畏惧和谄媚中长大,除了在学武时吃过一些苦,除此之外从未受过任何挫折。
而他也和所有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把人们对他的百般优待当成最廉价便宜的东西。别人对他好,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他何时说过感激二字?
于他而言,他嘴里的感激二字,是十分宝贵难得的东西,是他从未赏赐给别人的珍宝,因此他说出时,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羞涩,有些抹不开脸。
但这二字听在裴璋耳里,却宛如被风一吹就散的尘埃,何等不值一提。
裴璋看着他,顿了顿道:
“有些话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但既然你先开了头,那我就也不客气了。”
裴云赫仰头望着裴璋,还以为裴璋是要说他的功夫不到位,说他太狂妄半瓶水晃荡。这要是换个人要这么教训他,他肯定是百般不服,但裴璋赢了他,在他看来就是有资格。
他生平头一次谦虚地点头认错,“我之前是太狂了,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功夫不如你,在武道上我还要走很久的路,我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可笑了。”
等他说完,裴璋摇了摇头,神情冷峻,“我要说的不是你的功夫。”
武者用实力说话,从裴云赫输掉比试的那一刻起,关于这件事就没什么好说了。
裴璋也不屑于一次次在手下败将面前,强调自己才是强者。
“那是什么?”裴云赫歪着头,面露天真的懵懂。
这一刻,裴璋就看出来,他真的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傲慢地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说你之前认为,我是仗着自己有一些军功就目中无人,你知道,你说这话有多找打吗?”
裴璋本来是没兴趣对小孩说教的,但他真的太过反感裴云赫说这句话时,那种轻飘飘踩在云端上的语气。
“你嘴里的一些军功,在北疆战场上是和上千人命一样沉重的东西。
从北疆传到华京的所有捷报,到了御前也不过就是太监拉长嗓子的几句话。宫里的人想象不到,北疆的将士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来的这几句话。
我每一次上战场,带去的兄弟中都有人永远回不去他的家。
他们死的时候,身上千疮百孔,那双眼睛睁着,不甘心闭上,漆黑的瞳孔里仿佛仍旧倒映着敌人狰狞的面孔。
而他们的战友能做的,就是拿马革裹起他们的身子,把他们背回军营,交给前来认领他们的家人。打仗的时候每一天都能在军营里看到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她们是他们的母亲或是妻女。
她们中的很多人,在家里的顶梁柱死后,只能拿着朝廷发的微薄补贴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镇北王府每年都给她们发额外的银两,但她们的人数太多了,而军营还需要军饷,那些还活着的战士需要过冬的衣物和新打造的兵器,也需要给家人寄钱,再多的银子也总是不够用,发放到每个人手上时已经所剩无几。
以至于还是有烈士的妻女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开始当暗娼出卖自己的身子,只为给家里年迈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多换一些食物。
还有一些死去的兄弟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北疆,他们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他们的家人没办法跋山涉水来为他们收尸。没人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家去安葬,军营的人只能把他们统一葬在同一处,来年在他们的坟前浇上一壶酒就算作祭奠。bïmïġë.nët
而我们甚至都记不住,那些杀死我们兄弟的敌人是什么模样,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面孔千篇一律,每一张人脸都叫嚣着侵略的贪欲,像是没有人心的怪物,也永远都杀不完。
你所谓的军功,在北疆战场就是这样的东西。我身为镇北军的少主,远比成千上万的普通将士们幸运,所以你能在华京看到我。
你觉得我仗着军功无比风光,但若是真能天下太平永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我宁愿做个毫无军功的普通人。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边疆外狼子野心的异族人不死,就永远不会天下太平。”
说到最后,裴璋看着裴云赫的目光一沉。
他一时没忍住,还是费了这么多口舌,去指望一个身在深宫之中娇生惯养的孩子去理解北疆的苍凉悲壮。
实在是多此一举。
就像达官贵人永远不会和朝不保夕的庶民感同身受,身来尊贵的皇子,又怎会明白那些为大梁出生入死的将士究竟在承受什么?
“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军功的意思,其实我也——”
裴云赫涨红着脸,望着裴璋一时词穷不知要说什么。
他其实还是不太能想到,北疆的战场究竟是怎样的残酷,但听完裴璋的描述,他忽然就生出想要从军的念头。他想离开深宫去边关看一看,想上战场,见识天地广袤,想和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共同作战。
这让他心潮澎湃。
“你身上的力气恢复的怎么样了?”裴璋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他心里又想到什么,皱眉问。
裴云赫澎湃的心情一下子止住,他努力动了动身子,然后垂头丧气道:
“还是使不上劲儿。”
裴璋沉着眼眸,又听他沮丧道,“我知道我现在就是累赘。”
闻言,裴璋不假思索,犀利地补充,“还是个很重的大累赘。”
裴云赫没想到裴璋这么不留情,一时哑然。
就在裴璋以为他要发作时,却听他低声问,“你身上的剑伤,是因为带着我才挨的吗?”
裴璋挑眉道,“你说呢?”
裴云赫闭上嘴,更加沮丧了。
他好歹也是一身功夫,关键时刻却把裴璋连累至此,就这样了他还把人家当对手呢,一个需要对手护着的废物,是何等的没用。
这时,有极轻的动静从不远处传来,像是野兔野猫之类身子轻巧的动物走过,裴璋的眼神却瞬间变得冷冽,他对裴云赫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不要出声,随即便悄无声息弯下腰,伸手将裴云赫背起。
裴云赫趴在他的后背上,用尽浑身力气搂住裴璋的脖子,又见裴璋右手的剑悄然出鞘。
习武之人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锐,裴云赫感到附近弥漫着的森然杀意,这让他有一种直觉,相信裴璋没有骗他,这些埋伏在暗中朝他们逼近的刺客绝不只是做戏,是真的要杀人。
裴云赫的心砰砰乱跳,竟然为裴璋紧张起来。
裴璋是为了护着他才受伤的,不然就凭裴璋的功夫,只要抛下他来再多刺客也不是对手,裴璋本可以全身而退——就算裴璋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才不得已救他,这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待他脱险后,他一定要让他哥帮他查出刺客背后的主谋,至于裴璋对他的这份恩情,他也要找机会报答。
林子里晦暗的环境,为这场刺杀提供了天然的掩体。
刀光剑影夹杂在雨水之中,防不胜防,还有人时不时放几枚冷箭和阴损暗器,都是冲着裴璋身上最薄弱的命门。
裴璋又不只是一人,在躲闪反击的同时还要兼顾着背上的裴云赫,但即便如此,他仍旧身法轻盈敏捷,丝毫没有捉襟见肘的狼狈之态,而他手里那把长剑挽起层层剑花,手腕翻转之间运用深厚内力筑起无形屏障,硬生生挡下了敌人的所有攻势。
裴云赫在他背上睁大眼睛,将他的每一招都看得真真切切。
之前和裴璋比试时,裴云赫被裴璋纵横全局的打法打得喘不过来气,他以为那时的裴璋就已经用上全力,不然也不能力压他一头,现在他才知道,裴璋和他动手时还是留了两三层余力的,是在人前给足了他面子。
就凭裴璋真正的实力,若是全力以赴,他会输得很难看。
眼看着裴璋死活不落下风,那些刺客显然急了。原本躲在暗处放冷枪的人也都跑出来,对裴璋群起攻之。
他们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即便是群殴也不会乱了阵脚,而是互相配合着用上阵法,试图将裴璋困死耗尽力气,但裴璋早就看出他们的用意,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
只听他沉声对裴云赫道,“抓紧了,别松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二嫁世子更新,第174章 军功何来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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