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过揉了揉眼,莫名觉得那血色还附在眼前,胸中寂寥空茫,仿佛他的心也遗失在某个地方。
小五过来添茶,见苏过醒了,便问:“郎君,可要传膳?”
苏过站起身,鼻尖还残存着女郎们袅袅嫣嫣的脂粉味,他不喜重味,那些女郎们也就偏爱清雅的花香木香——他的钱财,或者说支撑长平侯荣耀裹身的来源,全依仗他那张脸。
这样一想,苏过拿帕子的手顿了顿,花景风说的没错,他也算花名在外。
“女郎们都送走了?”
“各家女郎见郎君睡着,不忍打扰,留下书画礼品便走了。”
苏过重新洗过帕子,擦干净脸,上过了药,又问:“花女郎如何?是陪在郑律朝身边,还是回了盛州?”
小五答道:“花女郎起初想要带着郑大人回盛州花府,但被知府阻了一次,只好留在郑府上了。”
苏过不清楚郑律朝的为人,而今花景风脱不开身,更是与他二人无关了,“不用多加关注了,如今人手不足,理一理手上的杂事,尽快归队。”
“是!”小五双手向前微拱,目光锐利而激动。
老夫人很快派人把霍起接走,婆子本想押着藏在女郎房间的野男人进柴房,可霍起实在伤重,止血的药粉没上完,人都不清醒,只好囫囵裹了衣裳,让小厮扛上人,扔进柴房。
原是秋风萧瑟的天,愣是给小厮出了一身汗,他找到无人处松快了后腰,伸手一摸才知是满背刺目的血。
听着下人来报,说霍起伤重怕是要死,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串珠淡淡“嗯”了声,完全不在意此人的死活。
沉重的檀香悠然升起,烟雾张牙舞爪笼罩在老夫人身上,香雾聚起散开,飘渺无形,不知是佛是鬼。
忽而她眸眼一利,想起个人来。
“姜慕华的驸马,霍音尚在?“
侍女一惊,忙回道:“霍府君尚在。”
“把人送去他手上。”
苏过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宽大的车厢里,他跪坐着,小五只能在车门那倚着,偶尔的马车颠簸,她还要迅速出手,从距离苏过头顶不到一寸的距离,接下摔落的锦盒。
再一次,小五伸长手接锦盒,迅疾的风刮过苏过的脸颊,险些把他的白缎带走。
苏过忍无可忍,本是他休憩的卧榻,如今却放着数不清的锦盒,自己还要忍受突如其来的袭击,“小五,为何带如此多的物件?”
小五踮脚放好锦盒,也没空隙行礼,直接道:“郎君,都是盛州的好物,奴婢想着,霍郎君一定会用到。”
“霍起并非常住侯府,买这些瓷碗陶瓶做何?一路行来叮啷作响,莫非还有什么铃铛小鼓之类?”
小五不由看了眼从小堆积到大的锦盒,盛州的各种物件她都买了一遍,也不确定里头到底有没有铃铛小鼓,“…霍郎君喜欢就好…”
苏过气笑:“相处四五月,我还未曾摸清霍起的喜好,倒是你们几个小玩意不离手,也罢。”他又道:“再雇辆牛车并非不可,何苦要我与它们挤在一处?”
小五的眼睛仍不离锦盒,只道:“这都是要送给霍郎君的,要好好保管。”
苏过指尖掠过那些精致的锦盒,他年纪小时,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首饰,那些闪着异样光芒的珍宝让他恐惧多于欣喜,再后来,他收到来自身边人的礼物,从糖糕到小鼓,尽皆有之,他沉了脸,“我倒不知,你竟与霍郎君如此要好,霍起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百般体贴?”
小五与身边这些随从,隐姓埋名来到他身边,没有缘由的帮他尊他敬他,本就是疑点重重,如今又像对待他一样去对待霍起,这令苏过不安。
他是否被笼在看不清的陷阱里,是否霍起也会因为亲近他而深陷泥淖…
“他是…郎君亲近之人,奴婢应当让他欢喜。”
小五的话很轻很淡,苏过不由侧耳倾听,却又在察觉自己这下意识行为后端坐蒲垫。
十三驾驶着马车,小五于近前侍奉,另有十数人管理着酒楼良铺,并数不清的部下隐于市野朝堂。
他说:“最好如此。”
气氛徒然转冷,秋风吹过苏过寒霜一样的脸,又在小五脚下盘旋,穿过车帘。www.bïmïġë.nët
小五抱膝坐在十三身边,盯着路边野花陷入忧愁。
十三放慢了车速,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小五的圆髻。
小五可怜巴巴道:“我只是想对小主子好一点…”
十三从怀里摸出块糖,塞进小五的嘴巴,“是人都有防备心…”他望着前方的平坦大道,路边红叶卷舒逐渐铺满辽阔天地,血一样的颜色成千上万堆砌,仿若回到北方边城杀伐不休的岁月,“若真像主子那样,不知被人害了死多少回。”
小五嚼着糖块闷不作声,却也知道他们只能依靠小主子。
回到侯府,十一等候多时,面色凝重与苏过一起进了书房。
“真有倭人潜入盛州?”
“整件事与留目有关,此人是睿王身边幕僚,常在悦来客栈与一帮走卒暗中联系,他们明面上虽是东南沿/海一带渔民,暗地里却以倭语交流,行踪诡谲。”
“若属下查的没错,这一批人是借着睿王权势进来的。”
苏过想起狠厉果决的姜渭,便是他没有爱国之心,身为皇室成员,也不会做出叛国之举,这样做,除了国脉动荡百姓凄苦,对他有什么好处…
——起事
睿王有这个野心胆识,联合外倭不是不可能。
“不能妄下断言,睿王是否知晓此事没有证据,先让人以滥用权势为由参上一本,最好停了盛州司马一职。”
一个王爷,位高权重的王爷,便是再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也架不住有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行方便,更何况睿王肆意惯了,不信皇帝仍能毫无芥蒂地对待。
他们谈论着,突然别人敲响了门。
先进来的是外院的侍女,跪在地上捧着玉佩,“女郎被夫人困在佛堂中,央求郎君救救一位男子。这是那男子贴身之物。”
“拿上前。”
小五接过玉,送到苏过手中,苏过的手指拂过漂亮的“仪”,又描绘精致的鱼尾,平静的脸上现出急色,他从怀里摸出另一块玉,同样是鱼形,同样埋着红絮,不过上面的是“起”。
他问:“是何人?”
侍女磕头答:“女郎说是十日前偷偷出府被那男子所救,当时郎君也在场…对了,女郎还说她穿的白衣男装…”她声音愈小,自家郎君蒙着眼,哪里知道女郎说的是何人。
“…女郎说郎君与那位男子相谈甚欢,定是相熟。只求郎君救人,那男子重伤,却被老夫人带走,女郎怕…”
苏过知道冰仪说的是谁,可这事无来龙去脉,令他如何相帮。
侍女再磕头,“郎君快救人,女郎只说男子伤重昏迷,还未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怕是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此处,苏过立即起身走去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仍旧端坐,慈眉善目一片虔诚,她的目光幽幽落在玉佛身上,心里的想法却不为人知。
苏过问:“母亲,霍起人在何处?”
老夫人长久未曾笑过,寡居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痕迹,她一笑,更令人心惊胆颤,“自然是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苏过定了定神,熟悉的檀香味丝丝缕缕沁入心底,他突然说:“如您所见,我眼已瞎,如果您还想让冰仪得一门好亲事,就该留着我的命,留着长平侯的头衔,留给您亲女儿一条平安富贵的后路。”
老夫人转头看向苏过,目光似有触动却归于平淡。
苏过继续道:“您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真就不怕长公主化成厉鬼来寻您?您求佛拜神,不就是求心安么…如果佛祖知道,您心狠手辣,诽谤害人,甚至…”
老夫人突然说:“住口!”
拜佛的人相信世上有佛救自己出苦难,也会相信这世上有鬼抓自己进十八层地狱。
苏过坦然笑了一声,“不就是抢了冰仪的未来夫婿吗,公主府已然没落,母亲再寻个更好的便是。”
粗糙的手指解开了苏过的白缎,孩子不会防备母亲,老夫人也笑,疲态又扭曲:“过儿有了喜欢的人,母亲怎么会不高兴呢,母亲祝你们永结同心,生、死、不、离。”
她明明说着祝福的话,语气却狠厉地像是在诅咒她的孩子。
苏过睁着无神的双眼,可他的轮廓已然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样强大坚毅,可苏之潼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那个人,她当时在想,如果苏之潼的眼里没有她,挖掉就好了…
苏过问:“人在哪儿?”
老夫人还是答:“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她这般敷衍搪塞,令苏过忍不住握紧拳头,满腔的杀心,可她是他的母亲,生了他养了他。
他离开这儿,打算抓个仆从问一问。
小五追着他问:“霍郎君在哪?”
苏过大步向前,找人的间隙自言自语道:“从何处来,回何处去…霍起从何处来呢?”
小五瞪大了眼,只听得心跳躁动,慌不择路,她向府外跑,碰着了人就问:“十三呢,十三呢?”
直到找到了人,小姑娘的双眼红的要滴血,不住的流眼泪。
“小主人被送回去了,快去救救他!”
十三问:“郎君要去边城?救什么?”
小五拼命压下眼泪,“是霍郎君,是霍起,他受伤了,周氏把他送回霍府了!”
十三稳重不起来了,抓起剑就要往外跑,可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是没权利进霍府,如果要带人出来,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们又回去,这一次小主人长大了,他们一定能把人带出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蛇妖和道士更新,第 149 章 第 14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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