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距离很近,自有清幽药香鼻尖萦绕,比胭脂俗味好了太多,虽说自那夜以来,苏过身旁不曾有女郎牵绊,但并不值得用一双眼睛来换。
“你的眼睛可能痊愈?”
苏过身体一震,以为白缎掉落被霍起发现,便从肩窝抬起头,与他咬耳朵:“疼…给我揉一揉吧…”指尖顺着霍起的手臂滑至掌心,拉着手触碰眼窝承泣处,眼球是脆弱的,使力怕重,放缓怕轻,霍起不知道苏过的眼睛到底伤在何处,更是小心谨慎,打着转按揉眼周。
“力道可行?痛了告诉我。”
“唔…”苏过长长叹气,真心掺着假意道:“我袭位长平侯爵,也不过是庇佑于我父为南国捐躯的荣耀,母亲孤独无所依仗,家中还有襁褓中的小妹要扶养,偌大的侯府重担全压在我一人身上…如今我的眼睛也坏了,也是遂了他们的意…”
霍起的手指转到眼角,如今要命之处全在他的掌控,却没有杀意,他不知在说给谁听,“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旁人。”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人人艳羡,但背负的责任却不是人人都能承担的起,有人想我死,有人因我不知礼教败坏门风弹冠相庆,我却只能深陷牢笼,做不到如霍郎君这样潇洒自在。”
潇洒自在…霍起眺望身后的盛州行宫,威严仪仗的背后却是纳污藏垢,身披锦衣华服行的也是下作之举,皇子谋逆,公主苟合,将军通/奸,大约是人都有两副面孔,所以一面恭谦知礼,一面肆意妄为。
霍起不置可否,心里还是起了些波澜。
苏过站直了身,与霍起面对着面,白缎掉落在衣领处,琉璃般的眼珠直视眼前人,却视线恍惚,散成了茫茫一片,“我遗憾,未曾早早遇见你…”眼皮阖上,他用双手触摸霍起的轮廓,从前额,鼻梁到微微抿起的嘴唇,单凭手感不知道人的相貌,却能摸出来,这人三庭五眼俱是端正,慕华公主的孩子,不是容色倾城,也该貌比潘安。
“若是能早些遇见你,我一定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见…”
听闻此话,霍起闭上的眼突然睁开,细长浓密的睫毛刷过苏过的掌心,然而眸中的深邃情绪谁也看不出,他拉下苏过的手,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苏过没说话,也没有睁开眼,过了一会,他喊道:“小五。”
小五走过来,“郎君。”
“派人跟着了吗?”
“已经跟上了。”
苏过点头,唇角散漫勾起,“做得好。”
秋日的暮色起得早,湖面倒映霞光万丈,重山叠嶂几经起伏,背光的屋子早早点上烛火,蛰伏的节虫自暗处探头。
侯府灯火通明。
苏过掀开眼皮,四周漆黑,五指在眼前晃了晃,一丁点光影的感知都没有,整个人如同被困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黑暗笼罩,危机四伏。
南国有律,身有残者不许官,也幸好侯位世袭罔替,不至于做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苦命书生,但话又说回来,倘若他不是侯爷,眼睛也就不会瞎了。
忽然,不知何处有响动,似乎是窗棂敲打的声音,苏过当即望去,黑压压一片,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郎君。”
苏过反应过来,是十一,他派去调查雨夜客栈知情人的暗卫。
“有结果了吗?“
十一抱拳垂头,答道:“属下已仔细询问店家,除了约您相见的花小姐,并无旁人行踪有异,且正逢暴雨,客栈人流众多,打尖住店不在少数,属下已排除盛州当地户籍的客人,正加急调查异地来客。“
苏过按揉着额头,问道:“花小姐?“
十一道:“花侍郎的二女,花景风,五月七日与江州同知郑大人成婚,一同去了任地,故而属下不便查访。“
花景风…苏过细细琢磨,盛州的女郎数不胜数,他几乎不记得长相,常日邀他府外相见游玩的他也一并答应,这个花景风怎会邀他去客栈呢?
十一见苏过面有疑惑,便继续道:“店家说起,花小姐那时…衣衫凌乱,面上泣泪,哭着从楼上跑下,还与进门的客人相撞,不顾小二阻拦一头扎进暴雨中,引起好一阵骚动,而您…”
苏过接过话,“我应当不在,否则如何会让漂亮的女郎哭泣呢…”
“…店家说没见着您的身影,不过确定您上了楼,见着了苏小姐。”
“他如何识得侍郎府的小姐?”
“属下查到,花小姐常在街市行走…所以,百姓都认得…”
苏过喃喃:“总不会是我惹哭了女郎,追人时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岛…睿王…不该,这其中还有什么人存在…”
“去查,从花小姐订的房,到楼梯口,之间的包厢当时有什么人在场,再查窗沿屋顶有没有痕迹。”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苏过叫住了人,从腰间拿出暗器让十一辨认,“这种暗器认得吗?”
十一拿过,放在掌心仔细辨认,“此镖四角利刃如花瓣,镖身轻,是靠臂力与手腕巧劲发出,适合身形矫健的女子或力弱男子使用,属下曾在南海一线见过这种暗器,名为菱角镖,是倭人所铸。”
牵扯甚广,如今南海一带的倭人都来行刺于他,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个个都想要他的命。
“便再去查上一查,当夜是否有倭人,睿王暗中可曾联系倭贼,盛州城中所有倭人名单,要快!”
“是,属下领命。”
第二日又是一阵雨声淅沥,苏过窝在被子里,温暖踏实,却难免觉得缺了一个霍起,聊以慰藉,他让人在床上支了个小几,放一把凤尾弹与小蝴蝶听。
琴声铮铮,苏过指尖拨弄两下,混着细雨秋风,着实有些哀怨。
琴是好琴,幼时长公主相赠,谱是名谱,名师大家所作,奈何弹琴的人没有这等天赋,父亲是沙场将军自不必多说,母亲小家碧玉,也从未教过他什么。
苏过坐直了身,架势是做足了,但那琴音泄出,缠绵了两声,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小蝴蝶扑闪耳朵转了两圈,找不到一个好去处,只得汪汪两声,盘腿坐下。
苏过道:“你可听好,我这琴曲还没一个人听过,”他边说边弹,勾得琴弦砰砰,“此曲名为长门怨,讲将军出征,未婚妻子相送,然一去不归…”苏过摇头,“这曲不好,换一个。”
他左手带起七弦,琴声旷远,复手拨弄,琴弦绷紧,速度愈快,如铁马破冰,湍流不尽,
“此曲我弹得最好,名为破阵。”
哗啦一声,指尖掠过七弦,曲调逐渐升高,如兵器相撞,嘈杂入耳,小蝴蝶吓的叫了声。
“嘘,安静。”
苏过自弹自赏,大指勾弦宛若百万雄师冲破敌营,气势大振,随后嗡嗡切切,肃杀内敛,待势如破竹,一举获胜,又是调轻声浅,悠扬轻快。
他兴致高昂,一曲酣畅,心若飞扬,连着一方天地任尔高飞,未知疲倦,然凤尾琴多年不曾使用,苏过全靠肉指拨弹,下手无轻重,“嘣、嘣”两声后,七弦琴只剩了两根。
“…”
苏过摸着手指,玉白指腹上弦痕横亘,便是看不见,也有点心疼自己,“可怜我这手指,玉葱嫩白,为你奏一曲即是伤痕累累,你可要对我负责。”
小蝴蝶茫然得眨眼,也不知听懂没有,“唔”了一声。
苏过又道:“你尚未长成,我不求你做什么大事,让你家前主子负责也可。”
“汪!”
“好,敢作敢当,下午有肉吃!”
“汪汪!”毣洣阁
凤尾琴拿去修缮,苏过又无事可做,商铺回来的账本他既看不了,也瞧不见那堆在书案上的缠绵悱恻的情信,便计划着去江州一趟。
分派给霍起的任务很少,少到他日日闲逛也不会有人闲话,但留目不同,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要抓住一切空闲到霍起面前留下“存在感”。
留目盯着霍起,细缝般的眼睛藏着轻蔑,“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吃闲饭的。”
霍起仰躺在屋顶,温暖的日光铺盖他的全身,垂下眼皮漫不经心斜睨底下人一眼,留目竟觉得,那一眼像是睿王殿下在瞧他,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傲慢,他心生局促却不甘,敛了心神道:“成日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如同愚妇圈养的肥猪,总有被宰的一日。”
霍起阖上眼皮,淡声道:“留目前辈如此有先见之明,是被宰过吗?”
留目嗤笑,“无用之人才会有此下场,我岂是如你这般偎慵堕懒之辈?”
霍起便叹道:“是我说错了,留目前辈是执刀杀猪的那个,一身杀猪的本事,哦,还有替你主子数钱,真是标准的奴颜媚骨。”
留目这才反应过来,霍起句句指桑骂槐,他破口大骂道:“你!混蛋!不得好死!”
句句不流畅,口音还有些怪异,霍起睁眼定定打量留目,直看得他不自在,才道:“前辈这就不会说话了?找个医馆治治脑子吧。”
说罢,他翻身下房,一片瓦跟着他落下,霍起后空翻了一步,留目怕他动手,下意识后退,谁知霍起勾腿,脚背轻轻反转,那瓦片就被踢回了屋顶。霍起看也没看他,径直走了。
“主子令你,杀了江州同知郑律朝!”留目盯着他的背影,喊道。
霍起不答,甚至身形没有任何改变。
留目再次出声:“若你不干,这就是南鹤的活,你们师兄弟自己商量吧。”
前方的身形顿了一下,留目得意勾起了唇角。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蛇妖和道士更新,第 145 章 第 145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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